“你不应该这么做的，罗维诺。”
“闭嘴”罗维诺呛了声，又飞快地说，“不要告诉爷爷。”
罗维诺听不⼤清他们的谈话，特别是费⾥西安诺还在⾝后摆弄那些锅和盘⼦。但透过放⼤了声响的玻璃杯，还是有只⾔⽚语灌⼊了他的⽿朵：关于意⼤利和德国的结盟，关于法西斯对捷克斯洛伐克的占领，关于战争的流⾔，关于⼀个叫格尔尼卡的地⽅。罗维诺听得⼊迷。最近他在村中听到过种种流⾔，但从没听过这样的话语。他听到的事情从没有这么严肃……这么重要。安东尼奥轻快的西班⽛⼜
⾳让罗维诺渐渐着迷，直到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安东尼奥讲的事，还是他深沉、热切却又明朗的语⽓将⾃⼰吸引住了。罗马爷爷突然提⾼了⾳量，⽽罗维诺正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每⼀个字。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参军，安东尼奥。凭你的技能，在军队中不是能做出更好的事情吗？”
“有时候⼠兵们做的事是好的，⽽我，和所有⼈⼀样，尊重⼈们为国家履⾏义务的渴望。但我见过军队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我见过盲⽬遵从指令的恶果。⼠兵们滥杀⽆辜，罗马。⽽我就算死也不会那么做。”
在⽿朵和玻璃杯之间，罗维诺的脉搏怦怦跳动着。他有点喘不过⽓。安东尼奥说的每⼀个字，都裹挟着热忱——罗维诺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
“我可以信任你，西班⽛⼈。”罗马听起来很满意。
“罗维诺，你觉得我需要加更多的……”
罗维诺向费⾥西安诺使劲摆⼿。“嘘，别说话！”
“⽽且我向你保证1，罗马，我会给你所有我能得到的情报。让我们还是希望德军⼊侵能够在局势进⼀步恶化之前就停⽌。”
在这向他涌来的⽆数情感之中，罗维诺试图保持呼吸。他并不清楚罗马爷爷和安东尼奥在谈论的具体是什么，但这听起来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些不⼀样的事 情，那些新奇的事情，那些终于能够改变他⽣活的事，在他那⼀潭死⽔、⼀成不变的⽣存状态中，没有任何事情发⽣，他感觉毫⽆存在感又⽆⼈理会⾃⼰。听到罗马和安东尼奥正在告别，罗维诺想都没想地放下玻璃杯，打开门从门缝中窥 视。罗马爷爷背对着厨房，正快速翻看着桌上的⼀摞⽂件。⽽安东尼奥，⾯向罗维诺站着，他们的眼神正好对上。罗维诺僵住了，安东尼奥满⾯笑容地看着他，
⽬光闪烁着。然后他挤了⼀下眼睛。罗维诺的眼睛睁⼤了，他砰地关上门，转⾝倚着，⼼脏快要跳出胸⼜。他的呼吸太快了，⼏乎要⼤声喘息起来。
⼀直盯着烧开的⼩锅的费⾥西安诺抬起头，微笑着。⼀如既往的，他似乎没察觉到任何意外。“爷爷的新朋友真是个不错的⼈，你觉得呢？”
1翻译君：这句话的原⽂是： "And I you, Roma. I will give you any and all information I am able to acquire.” “And I you”是啥？可能是作者 typo。
“不，”罗维诺说，他正拼命说服⾃⼰他狂乱的⼼跳和烧红的脸颊只是因为他偷听到的谈话内容，根本不是因为那令⼈眩晕的微笑和那让他吃惊的眨眼。“不，我⼀点不觉得。哦其实，费⾥西安诺，你又煮了太多的意⾯了……”罗维诺过去帮着费里西安诺⼀起准备，努⼒忘掉安东尼奥明亮的绿⾊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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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内，罗维诺慢慢习惯了安东尼奥时不时的来访。习惯了隔门偷听外⾯的世界正在发⽣什么，习惯了他听到安东尼奥到来时胸中令⼈⼼烦意乱的雀跃⼼跳， 习惯了每次听到安东尼奥和罗马谈论不断严峻的战争流⾔时内⼼膨胀的兴奋。只是在每⼀次，罗维诺都⽆法真正习惯安东尼奥⼀贯开朗的微笑，⽆法习惯他杂乱的褐发和明亮的绿⾊眼睛，⽆法习惯他每⼀次⾯带微笑的元⽓饱满的出现，还有他揉着费⾥西安诺的头发说他很“可爱”的样⼦。罗维诺告诉⾃⼰他⼀点都不在 乎。他⼏乎已经这么相信了。可是每当安东尼奥冲着他微笑，或是⼆⼈擦肩⽽过时感受到他的偷瞄，罗维诺都对其报以怒容或⽆视，但这时，总有⼀种不确定、困惑又恼怒的感受袭来，让他不明⽩⾃⼰是怎么了。
这些都逐渐变成了⽣活的⼀部分，直到⼀个早上这⼀切终于又让他陷⼊了迷惘。罗维诺坐在花园的矮墙上，刺眼的阳光倾泻⽽下，他思考着刚刚偷听到的对话。安东尼奥说话的⽅式让他说的所有事情都听起来⽆⽐重要，但这次他和罗马爷爷的对话⽐往常还要严肃。
“你还是要这么做吗，罗马？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但你会成为⼀个抵抗者。你会与你⾃⼰国家的政府为敌。”
“与⼀个⽆法保证国民⾃由的政府为敌，是的，我会这么做。”
“你也知道你会⾯临的危险是什么？”
“我清楚地知道我会⾯临什么。如果有什么值得我⾯临这样的危险，除此⽆外了。”
罗维诺在谈话没结束时就离开了，他需要空⽓。明亮的阳光透过环绕矮墙的⾼⼤树⽊，⼩花园内光影斑驳，滞闷炎热的空⽓是漫漫长夏的预⾔。罗维诺⼼不在焉地踢着脚，看向⾯前薰⾐草的⽬光渐渐失焦。那些话语还在他的脑内回响……“我清楚地知道我会⾯临什么。”千思万绪在他的头脑中旋转缠绕。他明⽩罗马爷爷和安东尼奥正在筹划着什么。但是他猜不透那具体是什么事，它们到底意味着什
么。罗马爷爷将会⾯临什么样的危险……他将要做什么……这些谈话中的战争、德国、⼊侵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股熟悉的兴奋感裹挟着暗涌的畏惧向他袭 来。
听到厨房后门打开的声⾳，罗维诺抬起头，惊讶地看见安东尼奥⾛进了花园。令
⼈恼怒地，罗维诺的⼼脏都要跳到了嗓⼦眼。他⼩⼼地缩到了墙边，但是安东尼奥没有注意到他。他快步⾛过耀眼的花圃，倚在了远处后门边的墙上，他的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他看起来有些焦躁，像是耗尽了能量。他从⼜袋⾥抽出⼀根 烟，点燃，深深吸进烟雾。罗维诺跳下矮墙，向安东尼奥的⽅向⾛了⼏步。安东尼奥猛地抬起头，然后露出了微笑。“罗维诺。”
罗维诺谨慎地盯着安东尼奥。他从来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式呆在他⾝边；这个问题本不应该这么令⼈困惑的。罗维诺抱着⼿臂。“我听见你和罗马爷爷的谈话了，你知道的。”
安东尼奥看起来挺好奇，但也很礼貌，“哦？”
“马上要打仗了，不是吗？”
安东尼奥的表情变得有点不太确定。他吸了⼀⼜烟，缓缓地吐出烟雾。“可能吧。”
罗维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好吧。我想那我将会参军的。”
安东尼奥轻笑着，⽤闪烁的眼睛望向罗维诺。“参军？”他⼩⼩地地歪了下头。“我才意识到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多⼤了，罗维诺？”
罗维诺想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想着要不要说谎。但他意识到这也⽆济于事。“⼗五，”他不耐烦地说。
安东尼奥的眉⽑上挑，迅速看向别处。“⼗五岁，”他喃喃地重复。他摇摇头，长长地吸进⼀⼜烟，盯着天空看了⼀会⼉。“那你这阵⼦都⽆法参军。⽽且就算你⾜够年长了，你会知道你在为什么⽽抗争吗？”
罗维诺皱起眉。多么奇怪的问题……“为了意⼤利，还⽤说吗。”
“嗯。”安东尼奥很长时间没有回答。罗维诺在想这是不是因为语⾔差异。他拒绝承认这⼀点让他很着迷。他才不着迷呢，该死的。安东尼奥吐出长长⼀⼜烟雾。 “有的时候，参军不是为你的国家效⼒的最好⽅式。有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意味着你要去做那些其他⼈都认为是错误的事。”
罗维诺重重咽下⼀⼜⽓。安东尼奥之前也说过那样的话。你会与你⾃⼰国家的政府为敌。 “我不明⽩你在说什么。”
“你会明⽩的。”安东尼奥弹掉⾝上的灰，盯着地⾯。“战争不是件让⼈兴奋的事， 罗维诺。我真⼼希望你会在错误真正发⽣之前能够认识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