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杀死了二娘的情人金九龄, 二娘恨陆小凤入骨。

  然而,她却并不想要杀死陆小凤,因为在失去了金九龄之后, 二娘已明白了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一个人若是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 那他余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 都在忍受着极致的痛苦。

  她本以为陆小凤不会有这种痛苦,因为他是个浪子, 浪子的女人那样多,他哪一个都爱过, 哪一个也都忘过。

  但后来, 她却发现事情不是那个样子的,陆小凤这浪子, 似乎已真的折在一个女人手里了。

  这女人就是安乐公主。

  江湖浪子与天家贵女在一起, 这事情本在江湖上就传的沸沸扬扬,后来陆小凤头也不回的离开银州之后, 不少人都以为是陆小凤抛弃了公主。

  但二娘却发现,陆小凤却再也没有找过女人了,他似乎已没有了招蜂引蝶的习惯,也时常喝闷酒, 一副受了心伤的模样。

  所以陆小凤竟是真的爱上了安乐公主!

  二娘震惊不已, 又兴奋不已。

  正巧, 公孙大娘得到了上官飞燕惨死在安乐公主手下的事情, 她怒发冲冠, 决心为红鞋子的姐妹复仇,二娘见状,立刻表示要同她一起去。

  要把安乐公主引出来的主意,也是二娘给公孙大娘出的。

  当然, 她自己心里也打着其他的主意。

  借着公孙大娘的手,将安乐公主残害致死之后,就轮到她出场了。她怀中藏了一个小药包,这药包里藏着无色无味的药粉,会慢慢的挥发在空气之中,这药粉能叫吸入之人浑身酸软无力,武功全失。

  她自己当然已提前服下了解药,只等着公孙大娘在残害公主的时候慢慢中招,等那个时候,她就会杀了公孙大娘,为金九龄报仇。

  至于她自己,也很好脱身,她会伪装成安乐公主死前奋力一击,正好击中了公孙大娘。

  这二人互相撕咬,同她二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她已派人在后半夜的时候去给陆小凤送信,叫他亲自来看一看自己爱人是如何被划花了脸、打断了手脚、割掉了鼻子剜掉了眼睛。

  这场面,他一定会永生难忘的!

  二娘想的倒是很好,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不显山露水的公主手中,有神奇的宝贝,因为这宝贝的缘故,七妹一露面就被抓住了,从而破坏了整个计划。

  陆小凤与西门吹雪,乃是天下罕见的高手。二娘与公孙大娘联手,也无法敌过他们两个。

  败势已定的时候,二娘心头一动,打算直接洒出那药粉,叫陆小凤、西门吹雪、公孙大娘全都大剂量地吸入药粉,这样她就可以反败为胜了。

  只可惜,曲无容的眼睛太尖,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并且当机立断,打掉了那个药包,二娘失去了机会,再也没办法逆风翻盘了。

  她这计谋,乃是藏在阴谋中的阴谋,乃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不管是螳螂还是黄雀,最后都被公主给捉住了。

  公主笑意盈盈的把这件事说出来之后,二娘整个人的心已跌到了谷底。

  她脸上的麻袋,忽然被灵武卫一下子给抽掉了,刺目的光忽然刺进了她的双眼之中,叫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下一个瞬间,她就听到公孙大娘几乎崩溃地尖叫道:“二娘!这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其实那天与陆小凤他们斗起来的时候,公孙大娘就已经感觉到了二娘的不对劲,只不过她没空细想,后来又被百般折磨,精神更是高度紧张,一直到今天公主把此事抖落出来,公孙大娘才想明白了二娘的不对劲之处。

  在抓捕绣花大盗的过程之中,公孙大娘也曾疑惑过,为什么金九龄会把嫁祸的主意打到她身上去呢?

  原来是因为她的身边有个叛徒!

  想明白了这一切之后,公孙大娘忽然浑身发抖,一种无法抑制的狂怒席卷了她的全身,叫她的面目狰狞的要命,她尖利的质问着,甚至想要扑上来掐二娘的脖子。

  公主手持金扇,饶有兴趣的看着狗咬狗的场面,见公孙大娘失控,她只轻轻咳嗽了一声,便立刻有灵武卫凶神恶煞的照着公孙兰的肚子就踢了过去,直把公孙兰痛的趴在了地上,动也动不了。

  若放在从前,这灵武卫的武功,根本入不了公孙兰的眼。可是如今,她的武功已被残忍的废掉了,她已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了。

  公孙兰仗着自己的武功高,曾残忍的杀害了许多人,如今她自己被废了武功,也被别人如同猪狗一般的对待,可谓是天道好轮回。

  她捂着肚子痛苦的喘着气,一双大眼还死死地瞪着二娘,那仇恨又疯狂的目光,简直令人恐惧不已。

  公孙大娘咬牙切齿道:“二娘,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为了一个狗男人,你竟要背叛你的姐妹!”

  二娘面对公孙大娘的目光,本心虚的要命,可是听到这狗男人三个字,她竟立刻生起气来,恶狠狠地瞪着公孙大娘,狂乱地道:“公孙兰!你是什么东西,你竟也敢说他的不好!”

  公孙兰震惊不已,道:“你还不知悔改?!”

  二娘疯态毕露,眼睛里也闪着凶光,恶狠狠道:“你杀了金九龄,我就要杀你!我有什么错!我为了我的爱人,什么都敢做!”

  公孙兰简直都要怄死了,她震惊地大喊:“是你们先要嫁祸我!若非如此,谁要管金九龄的死活!”

  二娘阴森森地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来:“杀人不是很正常么?难道你杀的每一个人都跟你有仇么?我为了我自己想杀你又有什么不对?”

  公孙兰却已说不出话来了,她形如枯槁的脸忽然呈现出一种死人一样的颜色。

  她没办法说话,因为这的确是她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

  那些被熊姥姥的糖炒栗子毒死的人,难道真的和她公孙兰有什么仇么?不,没有,她只是想杀人而已,这些人会被她杀死,本就没有什么理由。若非要说理由的话,那就是他们的运气实在是有点差。

  所以如今,她也没办法质问二娘为什么想要陷害她、想要杀她,因为二娘也只不过是按照她的行事法则在做事而已。

  她只能干巴巴地道:“我对你这样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姐妹们,你却……你却要这样对我?!”

  二娘却已是完全的疯狂,她死死地盯着公孙兰,忽然大笑着尖叫道:“你对我好?!你对我好?!你杀了我最心爱的男人,你竟然说你对我好!我要你死……公孙兰,我要你死……!”

  她前言不搭后语的狂乱诅咒着,好似已完全没有了理智。

  而公孙大娘面如死灰。

  她本就受了很多折磨,两颊已凹陷了下去,早没有当日的高贵与美丽。可即使如此,她刚刚却还是有一种傲气在,还很有中气的同李鱼叫嚣。

  可现在,她的那些中气却都已消失了,二娘的背叛给了她极大的打击,这个飞扬跋扈又高贵美丽的女人,如今已心如死灰。

  杀人诛心,公主已做到了这一点。

  公主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兀自发疯的二娘,只是对公孙兰道:“我听闻,唐朝有一位出名的剑客,就叫公孙大娘,她的武器,就是剑器。”

  公孙兰却置若罔闻,失魂落魄地趴在地上。

  公主的脸就沉了下去,道:“我听说你是她的后人。”

  公孙兰自嘲般的笑着,喃喃道:“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

  公主冷冷地道:“那位公孙大娘的美名一直流传至今,你这后人却心如蛇蝎,杀人如麻。你是怎么好意思顶着公孙大娘的名头在江湖上如此行事的!”

  公孙兰抬头,看向上座上的公主。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厌恶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或是茅坑里的蛆虫。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错过,可是在这一刻,她却忽然有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她一只觉得,自己虽然对外人很残忍,可是对红鞋子里的姐妹却是仁至义尽。可是她的这种行事,却被二娘全看在了眼里,她有样学样,只对金九龄一人仁至义尽,对其他人却残忍至极。

  她公孙兰,也被放进了这“其他人”的行列之中。

  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对待别人,别人就很有可能也用同样的法子去对待你,这本是一个非常浅显易懂的道理,可是公孙兰却现在才懂。

  公孙兰一直为自己的姓氏和血统而骄傲,如今却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可笑、可悲。

  她忽然惨叫一声,厥了过去。

  李鱼懒得再看她,对沈三娘道:“把她们带下去吧,继续调查她们平日里做的坏事,调查清楚之后就斩首示众。”

  沈三娘微微一笑,道:“是。”

  李鱼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的准备走,那二娘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脱了灵武卫,奔跑着冲进来,指着李鱼的鼻子骂道:“你……你难道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么!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指点点!你不过是个荡|妇罢了!跟了陆小凤又跟楚留香,如今又换了一点红!”

  她哈哈大笑,又指着一点红骂道:“一点红!好厉害的一点红!拿个破|鞋当宝……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只见寒光一闪,一点红的薄剑已刺了出去,在她的脖颈之上留下了一点殷红。

  一点红的脸,却已因为暴怒而扭曲了起来,他的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整个人竟是如同恶鬼一般可怖。

  二娘张大了嘴,眼睛瞪的像青蛙一般,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一滴血挂在了她的舌头上,嗒叭一声滴在了地板上。

  一点红的双眼之中,就迸射出一种可怖的凶光,他死死地盯着二娘狰狞可怕的脸,一字一句道:“谁敢侮辱她,就死。”

  他的声音低沉、短促、嘶哑,透出一种奇异的魔力,叫任何一个听见他说话的人,都绝不会忘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①

  但二娘已不需要记得了,二娘已死在了一点红的剑下。

  一点红还犹在怒中。

  他本就是一个孤傲的要命的人,从前他不许任何人说他是懦夫,若有人胆敢说他是懦夫,他就一定会让那人变成死人。

  而如今,他的愤怒比听到别人骂他懦夫还要强盛。

  李鱼乃是他一心一意认定的爱人,他既然已认定她是最好,她就一定是最好的。有人若胆敢侮辱于他,那他也绝不会让这个人活着。

  他冷冷地看着二娘倒下,身体却还紧紧绷着,似乎还没有从那种暴怒之中挣脱。

  李鱼忽然用自己的手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一点红的拳头捏的死紧,李鱼见他如此愤怒,一时之间,心中竟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从来也没有人因为她被侮辱而如此愤怒过。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被充满了。

  她的手比一点红的手小很多,根本握不住一点红的拳头,她忽微笑了一下,把自己的头搭在了一点红的肩膀上,轻轻地道:“一点红,你不要生气。”

  一点红的胸口忽剧烈的起伏了两下。

  李鱼轻轻地笑了,伸手点了点一点红的眉心,嗔道:“你看……你的眉头皱的这样紧,我看着都要害怕你了。”

  这话当然是假的,他经常在最后要爆发的边缘紧紧皱着眉,李鱼怎么会害怕。

  一点红嘶哑地道:“她侮辱你。”

  李鱼环住了一点红的腰,道:“我知道……我已听到了,阶下囚罢了,她说的话,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一点红的目光中迸射出火星,他忽然厉声道:“我绝不允许别人侮辱你!”

  李鱼心中一暖,眼中竟似乎也有星星点点的泪光闪过。

  一点红用力一甩自己的剑,剑上的那一点殷红鲜血就被甩到了地上。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小公主眼中似乎也带上了泪。

  他的火气忽然就全没有了。

  他收了剑,伸手将公主揽入了自己的怀中,男人的骨架体型比公主大了整整一圈,他抱着公主时,公主整个人都被圈在了他怀中。

  他身上的味道,李鱼是如此的熟悉。

  一点红低声道:“叫你见血了,你难受不难受?”

  李鱼低着头笑了笑,依偎在他怀中,道:“我不难受,可你若是还不高兴,我就要难受起来啦。”

  一点红心头一动,伸手抚了抚她的脸,柔声道:“我们走吧,你该休息了。”

  李鱼便点了点头。

  回到卧房之后,二人就自然而然的窝在了一起,李鱼窝在一点红怀中,伸手把玩着他的头发。

  一点红忽然道:“那二娘有一句说的却很对。”

  李鱼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一点红侧头看了一眼公主,眼中温柔下来,道:“她说,若为了她的爱人,她什么都敢做。”

  他顿了顿,又淡淡道:“我为了你,也什么都敢做。”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好似在说着明天吃什么饭一样的轻巧。

  可是李鱼却知道,一点红说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他绝不会敷衍。

  李鱼望着他的侧脸,目光已温柔了下去。

  她忽然道:“你心里介意我曾同陆小凤和楚留香在一起过么?”

  一点红一愣,道:“自然不。”

  一女不二嫁,这乃是士人才有的臭规矩。

  一点红作为杀手,见过太多人性的阴暗面,就连日日相对的夫妻,也会买凶杀人;就连亲生的父母兄弟,也会互相之间如同仇人一般,恨不得对方立刻就死。

  所以他很早就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绝不是永恒的,今日举案齐眉,明日就有可能两看相厌。

  既然如此,若不爱了,那走就是了,何必要苦哈哈的绑在一起?那不是给自己找事么?以这种事来侮辱李鱼,那二娘的脑子实属有问题。

  一点红自小就是野蛮生长,从没受过什么忠烈的教育,自然看的很开。

  他嫉妒陆小凤,嫉妒楚留香,乃是因为李鱼选择了他们。但他对李鱼有意见么?那是决没有的。

  李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搂住了他的脖子。

  一点红轻抚着她的背,忽然道:“我刚才若说了在意,你会怎样?”

  李鱼一愣,半晌才道:“……我大概会……很失望吧。”

  陆小凤与楚留香都是潇洒之人,所以他们不会介意李鱼有前任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李鱼却始终都没有问过一点红这个问题。

  一点红太专一了,他之前从未有过女人,而他之后,也绝不会有除了她之外的女人。

  所以她不敢问,她很害怕自己问了之后他的回答会让她失望。

  如果他真的让她失望了……会怎么样呢?

  或许李鱼就会像甩了陆小凤那样甩了一点红吧……她绝不会和一个介意自己有前任的男人在一起,这本就是她的原则。

  李鱼忽然松了一口气,倒在了一点红的身上。

  一点红正看着她,他似乎已从李鱼的脸上看出了什么。

  他忽然俯身亲吻了她,然后沉声道:“我绝不会做任何让你失望的事情的。”

  李鱼闭上了眼睛,温柔地吻了回去,二人难舍难分,好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李鱼伏在他耳边,轻轻地道:“你怎么会让我失望?你的存在本身……就已让我对未来充满期待了啊……”

  是的,期待。

  被百分之百偏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呢?她不知道,所以她充满期待。

  一点红那双永远如同孤狼一般的眼眸,此刻也温柔似水。

  他忽然道:“我也期待。”

  有李鱼的每一天,他都是如此的满足。

  这种幸福本是他绝不敢奢望的。

  他自哀自怨、凄楚偏激,觉得自己乃是天下第一号的可怜人,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要过着这种如同行尸走肉的生活了,可谁知接了一次生意,却叫他得到了这样一个女人。

  感情已改变了一点红,如今他也已和之前不一样了,他是新的,李鱼也是新的,他们要一起迎接新的太阳。

  二人对视着,忽然都笑了。

  一点红本是个很少笑的人,即使笑,也是清清淡淡,十分收敛。

  此时此刻,他的笑容却如此真挚、如此自然。像是春风吹过了大地一般,叫李鱼也忍不住看呆了。

  她忽然呜咽了一声,扑进一点红怀里,道:“我怎么这样喜欢你!你……你简直要迷死人了!”

  一点红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出一只手,捏住了李鱼的耳垂,轻轻慢慢地揉捏着她的耳垂,沙哑地道:“你早就把我把我迷死了。”

  公主“吃吃”地笑着,嗔道:“早就?早到什么时候,给我老实交代啊!”

  一点红倒是还真的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最后道:“你说你要收我当小妾的那一次。”

  公主哈哈大笑。

  一点红以青楼女来比喻自己,李鱼却说要娶这个青楼女回家当小妾。

  她那时真是坏得很,什么样的话都敢当着一点红的面说。

  一点红微微一笑,道:“如今我还是你的小妾?”

  公主嘤咛一声,又娇又嗔地道:“你才不是小妾呢……如今你早就被我扶正啦,你是正头娘子呢!”

  一点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今日实在是愉悦的要命,笑的次数也实在是有点多。

  公主忽然撑起了身子,一双如银河般璀璨美丽的眼睛微微眯起,里头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她迅速的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又伸出大拇指,自一点红唇上擦过。

  她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道:“娘子今日辛苦了,为夫……为夫来伺候娘子歇息,好不好?”

  一点红那双死灰色的眼眸,也忽然迸射出一种野性的绿光来。

  他盯着公主奇异的表情,忽然勾了勾嘴角,哑声道:“伺候?”

  公主捂着嘴笑,道:“难道你觉得为夫不懂如何体贴大娘子么?”

  一点红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公主道:“什么?”

  一点红森森一笑,哑声道:“你若把我扶了做正头娘子,就再也不要想去纳别的小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