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好糟糕。

  白泽从鬼灯温热的怀里抬起头,摸了摸他的脸颊。

  一早醒过来后发现鬼灯不知何时变成躺在身边环抱着自己的姿态,不但自己的脸靠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双脚还纠缠在一起。

  敢情是把他当成人体暖炉了?白泽嘴角微微抽搐,虽然觉得各种别扭不过也没办法,对方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的蛮力跟重量都是他没办法比拟的。再加上对方似乎做了恶梦,浑身一直溢出冷汗,嘴里不知喃喃念着什么。

  白泽努力地竖起耳朵倾听,却怎么样也听不清楚。只听见勉强听见几个破碎的气音而已,似乎是在喊着谁的名字。

  尽管鬼灯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凶恶,但医者本心更何况他本来就个性温和没什么脾气。更何况在对方似乎很痛苦,频频梦呓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他都是担心大过于私人恩怨。他用指尖拨开鬼灯的发丝,露出他沁满薄汗的额际用衣袖擦了擦,顺便好奇地偷摸了下他的鬼角。

  他原以为像这样冷冰冰的人永远也不会感到痛苦,没想到那人却躺在身边带着悲苦的神情梦呓着。

  莫不是生病了吧?

  白泽有点想要起身去准备药材,却碍于鬼灯抱得很紧无法动弹,连脉搏都是他勉力地背过手去,而后克难地抓住紧箍自己的那双大手去量的。他开始觉得或许他的上司上辈子是一只无尾熊,现在才会把他当棵尤加利树熊抱。

  「打扰了。」

  就在他烦恼着该怎么把这家伙搬开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而后就打开一条缝隙探出头来。是一个长得很古风的美少年,应该说有点跑错棚了,为什么现代还会有像这样浮世绘风格的人啊。

  来人的视线正好跟被环抱的白泽对上眼,迅速地上下扫视了一下昏暗室内的状况,看见纠缠在一起的脚、衣衫不整还有靠得很近的脸之后,露出一副婆婆撞见睡晚了的新婚夫妇在床上lovelove后余韵犹存,一脸体恤媳妇又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呃,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晚点再来。」

  白泽看那个人一副要退出去的样子,急得用最低音量吼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还不快把我从这只面瘫无尾熊的怀里拉出来!」

  于是在那个奇怪的古风青年的协助下,白泽终于得以从那只面瘫无尾熊的钳制中脱困而出。

  「谢谢!差点以为要被他压死在棉被里了。」他一脸感激地望着那位协助者,这才想起还没问来者的姓名:「呃……请问你是?」

  「白泽大人,我是桃太郎。」

  「那以后我就叫你桃(tao)太郎君如何?」

  或许是因为这人自然地散发出一种和善气息的缘故,他对桃太郎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听见熟悉的昵称,桃太郎不觉莞尔:「白泽大人还是没变呢。」

  他们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一样,不小心就聊了起来。

  「欸?所以你是来自那个桃源乡吗?难怪之前没在地狱看过你。」白泽坐在椅子上歪头看着站在床边的古风青年:「之前我有从一个叫檎的人那里听过桃源乡的事情,他说我以前住在那儿。」

  「是的,桃源乡四季如春,比起地狱终年炎热及熔岩的景色来说,的确是个好地方。」桃太郎避开过去的事,这点程度的技巧带过话题他还是会的,虽然还是有点别扭:「白泽大人会想要回……呃,去桃源乡生活吗?」

  「嗯……,」白泽下意识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犹豫地回道:「地狱里面事情很多,我怕他…他们忙不过来,阎魔大王他们都很照顾我,不帮忙处理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呢。」

  桃太郎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其实白泽大人如果不是老是爱跟女人纠缠的话,也算是个不错的男人吧……大概。」

  想到白泽之前给的少得可怜的薪水以及动不动就把药材丢他熬煮自己跑去众合地狱跟女孩子玩的事情,语气中的夸奖意味就越来越薄弱。而且大殿上应该也有不少女鬼,所以他实在很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为了跟那些女鬼玩还是真的有心在地狱工作。

  「什么啊,我本来就是一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男人好吗?」桃太郎那番吐槽让白泽听着有些刺耳,露出不快的表情说道:「认真的男人可是会加不少分呢,很多可爱的女孩子看我每次都被这恶鬼延长工时无法准时到食堂用餐,就先塞了一些他们做的饼干糖果给我果腹呢。」

  所以果然还是因为女孩子嘛……。桃太郎无言地看着眼前吹嘘自己魅力无边的男人。对于这家伙的好色程度也算是十分了解,果真无论投胎几次还是这副死德性。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桃太郎走到鬼灯旁边,将他的手拿起来准备把脉:「是阎魔大王请我来看看鬼灯大人的情况的,最近鬼灯大人的情况不是很好,他有点担心。」

  白泽闻言便从椅子上跳起,也跟着站在床边打量仍是冒着虚汗的鬼灯。

  「我刚刚有稍微把脉一下,好像是气血不足的样子?」白泽率先开口,用征询的眼神询问桃太郎他的推断是否正确:「不过,为什么他会气血不足呢?」

  「这个……。 」

  桃太郎也有点不明白,鬼灯大人的体内应有神兽之血充盈才是,除非是一次流了大量鲜血,不然以神兽强大的自愈能力再加上原本就有的坚强体魄来看,要因气血不足病倒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除了气血不足以外,应该也有许久不曾好好休息了,所以才会突然倒下吧。」桃太郎虽有些纳闷,但仍尽力归纳出病因:「总之,我等会儿先回去调配一些气血不足的药品给您送过来。需要教您怎么熬煮那些中药材吗?」

  「不用,这点事儿我还在彼世的时候就有学了。」白泽蹙眉询问,语气难掩担心:「桃太郎君你知道地狱有哪需要流大量鲜血的吗?不然他怎么会气血不足呢?这太奇怪了。」

  「白泽大人……。」

  桃太郎跟白泽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双双回首后发现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那的唐瓜跟阿香。本想飞扑上去贴近阿香的白泽,却被他们有些凝重的面色给吓住了。

  「那个…虽然鬼灯大人告诫我们不能说,但我觉得还是得让您知道一下。」唐瓜一脸犹豫吞吞吐吐地说:「您不是每晚都会泡那个药澡吗?」

  白泽一头雾水地看着唐瓜,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将话题跳到此事上头。

  「是啊,怎么了?之前问你一直不肯说是谁让我去泡药澡的,那时我还不解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瞒的呢?」

  「那锅里的水为什么是红色的您可知道?」

  白泽摇摇头,一脸纳闷地想着,的确先前从来没仔细思考过这件事情,毕竟地狱的工作繁重,泡到后来他干脆当是一种繁忙之余的享受了,每次泡完后都觉得特别有精神。

  现在想想,撇除少数他还不甚清楚的地狱药材,里头他所知的中药材中怎么看都不可能会煮出那样的赤红血色。

  「鬼灯大人说因为您的灵魂仍然不甚稳固,所以他用体内的神兽之血做药引替您巩固魂魄。每晚都是我看着鬼灯大人划开手腕流了一大缸血,一开始伤口愈合的速度十分快速,但最近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愈合的速度越来越慢。」

  鬼灯的鲜血里面有着神兽的力量,所以他推测若是使用自己的鲜血当药引,那么或许能跟白泽当初仅剩的微薄灵力互相融合。虽无法回到从前拥有神力时的九目模样,对于稳固灵魂强身健体效果还是很好的。

  唐瓜低着头,一脸难受:「所以我觉得还是得告诉您鬼灯大人替您做了这些事情,虽然…虽然您可能什么也不……。」

  『记得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阿香柔声打断:「白泽大人,鬼灯大人最近常常跟我借地方小憩,或许是怕回房打扰到您的休息。是否可以请您帮我在鬼灯大人醒后劝劝他回房休息呢?」

  「或许他的伤口愈合速度变慢跟身体的虚弱程度有关。连日来这样损失大量鲜血,再加上连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对身体也会造成一定的影响。」桃太郎接着阿香的话头分析道:「中医很讲究养身,身体虚弱的话就需要适当休息及透过中药、饮食来做调养,若是小病不理的话长久下来身体受的损伤也是不容小觑。」

  「桃太郎真是可靠呢。」

  阿香由衷赞叹,不愧是从千年前开始就跟随着白泽大人一路钻研中药的良材。想必这千年来非但没有因白泽大人的离去而懈怠,反而更加精进自己。

  「嗯…所以…所以他是为了我才大失血的?」白泽完全没想到这家伙会突然虚弱下来是自己害的,眼底带着不知所措征询着其他人的意见:「呃…可是我以为……他很讨厌我?」

  阿香笑着回道:「有些人会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人,虽然我不确定鬼灯大人是不是这样就是了。」

  「所以这家伙其实不讨厌我?」

  「这个问题,或许您应该问他本人?」阿香指了指他耳朵上的耳饰问道:「对了,您耳朵上的耳饰之前时常看见鬼灯大人拿在手上把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见他拿出来,原来他把东西还给您了吗?」

  阿香给了一个很大的提示,可惜白泽没听明白。

  他摸摸耳边被红线系着的铜钱,摇摇头回覆:「不是,这个是小时候碰见的一个大哥哥送的。」

  阿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白泽大人还是跟以前一样迟钝。有时候真的很替鬼灯大人捉急,但偏偏这两个人就像是在慢火里熬煮一样,旁人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却丝毫帮不上忙。

  他们的心意在千年前始终无法相通,她不希望千年后仍是如此。这几天鬼灯大人跟她借地方小憩,她虽然心疼他日益憔悴却也束手无策。

  「先不说这个了。桃太郎君,要不我先跟你去一趟桃源乡拿补血的药材吧?省去一来一往的时间,我回来就可以下锅熬煮了。」

  白泽从得知每日所泡的药澡皆是鬼灯用自己的鲜血做药引后,内心感到十分愧疚,从小到大一直是孑然一身,想不到死后却能得到这样珍视的对待,无论鬼灯之前是怎么对他的,这番心意他都会放在心里面。

  更何况目前鬼灯还躺在床上不知道是昏迷还是暴睡的情况下,怎么说他都得亲自跑一趟桃源乡,尽快把药材带回来熬煮。

  「好,那这段时间就麻烦阿香小姐跟唐瓜照料一下鬼灯大人了。」

  桃太郎对站在门边的两人点头致意后,就领着白泽穿越交界处前往桃源乡。一踏入桃源乡,那股春暖花开的气息立刻在鼻头蔓延开来,有种突如其来就好像游人回到家乡般的感动,路途上看见的景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呐,桃太郎君。」白泽看着不远处的小屋,上面有着极乐满月的招牌:「那个叫檎的男人说,我以前住在这里。」

  突然一阵风起刮起,拂乱了白泽的发丝。

  桃太郎转过头,笑着回覆他:「既然您这么认为,不妨就是如此吧。我跟鬼灯大人一样,都觉得您能回来就好,不需要烦恼那些。只是鬼灯大人的表达方式有点扭曲就是了。 」

  或许不是有点,是非常!白泽嘴角抽搐,现在的人流行这种含蓄的方式说话吗?还是因为鬼灯现在躺在床上所以对他的形容也温和起来了?但他不晓得鬼灯确实是收敛许多,不然照以前的相处方式他大概每次说话都会有被打飞或者是手指被『巴鲁斯』的危险。

  想了一下后,桃太郎接着说:「如果您想知道些什么的话,阿香小姐刚刚也说了,您还是直接问他本人比较好。毕竟这是你跟他之间的事情,想不起来的话就不用太勉强了。我看鬼灯大人也没有要勉强您的意思。」

  意思是,无论白泽再问什么他都不会再做任何答覆。而听了答案之后,白泽反而更迷惑了,所以听桃太郎的意思他之前跟鬼灯是有关连的,如果想知道过去的事情就得找鬼灯?

  但看鬼灯的样子不像是想告诉他呢,而且每次只要自己稍微示好对方的反应就很大,很难沟通。无论是现在过去还是未来和鬼灯相处这件事情对白泽来说都是非常苦手的一件事。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想知道过去的事情,从鬼灯这边是决计得不到答案。那么,他该怎么做会比较好呢?

  「算了,先不想这些。等那家伙醒了再说也不迟。桃太郎君请快点帮我把药材准备好。」白泽卷起衣袖:「我也来帮忙吧,两个人一起弄比较快。」

  他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反正鬼灯的房间跟藏书室中有很多古籍,或许可以从那些古书里头找出蛛丝马迹。

  在准备药材时,桃太郎顺便教他认识了一些地狱跟天国独有的药材,还拿了几棵刚采摘下来的仙桃送给他。几只兔子在他要离开时还跑到白泽的脚边磨蹭几下,露出依依不舍的样子。

  「下次再来看你们。」

  药材跟桃子捧满手,实在是无法伸手触摸兔子们柔软的毛皮,白泽温柔地笑着回覆它们的心意。

  接下来的三天,由于阎魔大王让他照料鬼灯即可,算是免费赚到了三天的假期。除了熬煮补气血的药材照料鬼灯外,剩下的时间白泽都爬上爬下地寻找鬼灯收藏在房里的古籍。

  可惜整个房间几乎都给翻遍了,收获却不大。鬼灯搜集的大都是一些中药或者是地狱拷问用毒药的制作方法,不然就是各式各样的中西刑罚道具解说,绳缚的一百种方法之类的怪书也有……。

  鬼灯的房间本就囤积着许多杂物,再加上白泽这样肆无忌惮地翻箱倒柜,简直快要给书海跟杂物堆淹没。

  他灰头土脸地搬来脚架站上去,准备拿最上面的古籍。他踮着脚尖伸长手臂想要拿最上头那本,结果还是差了个指尖的距离。

  「哈!拿到了。」

  就在他正高兴自己拿到书的瞬间,脚底一滑一个重心不稳就向后倾去,眼看就要跌落地面。

  他反射性地闭上眼准备迎接预料中的疼痛,疼痛却迟迟没有传来,反而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您就不能小心点?连个梯子都能站不稳,该说您是笨蛋还是本来就蠢呢?还是因为白猪先生本来就是四只脚站着,所以用两条腿无法好好站立?」

  这是…在绕口令吗?他的鬼畜上司还真是一醒来就毒舌力全开。白泽嘴角抽搐心想这个浑蛋恶鬼,他本来不蠢都要给他骂蠢了。

  本想骂回去的,但想到这家伙才刚醒来,又帮了自己那么多实在不应该再恶言相向。于是白泽逼自己挤出一个『欢迎醒来~』的营业用笑容,这个笑容本来只有妹子限定的,今天就当特别服务吧!

  其实鬼灯醒一段时间了。在半梦半醒间一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久没人敢这样打扰他睡眠,带着怒气张开眼就看见那人站在书架旁不知道在翻看什么,一脸认真的样子。

  然后翻了几下发现不是他要的之后就胡乱丢在一旁,从书架上拉出下一本。虽然看见爱书被这样扔来放去的有点火气,但好久没看见那只白猪先生这样认真的样子了。就连被灰尘沾染的鼻尖也无可救药地觉得非常可爱,不觉看得入迷,被吵醒的火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一段时间,静谧的空间就只剩下呼吸跟那家伙翻找东西的窸窣声,还有远处的药锅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声音。白泽似乎是怕灰尘沾染熬煮的药剂,还特别盖了锅盖,水蒸气从缝隙中蔓延出来,室内有些潮湿闷热。

  本来就不怎么耐热的白泽汗水自下巴滴落,他卷起袖子擦了擦额际的汗水,目光仍是不离书卷。火光的倒映下,他眼神中闪烁着摇曳的火焰,忽明忽灭璀璨如星。

  如果可以,他希望就保持这样的距离,一直看下去。

  才这么想着,过没多久就看见那个笨蛋笨拙地站上脚架,想伸手拿最上面的书,书是拿到了人却重心不稳掉下来,只得无奈地迅速起身接住那只在地狱被那些美馔及女孩们供养的甜食养胖不少的白猪先生。

  讽刺的话语就像千年前那样,面对这人就自然地滑出口中。

  唉,他刚刚怎么会觉得这只白猪先生可爱呢?对于这几千年来死心踏地的爱着这只好色偶蹄类生物,已经吐嘈到无法再吐嘈自己的奇特眼光了。

  鬼灯在心底叹息。

  如果这家伙的个性有金鱼草一半可爱就好了,实际上却有如脱缰的野马一样让人无法掌控。

  就像现在,那家伙一脚仍是挂在脚架上,头枕在身后人硬梆梆的胸膛,还放任他的双臂给鬼灯稳稳托住,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柔若无骨。听见他的讽刺后没有生气反驳,只是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连眼睛都像猫咪般眯起来。

  就像好久好久以前他们初遇,在树上小憩的白泽垂眼看向来中国寻求知识的鬼时,露出的那个温柔笑容。

  像个傻瓜一样,令人不愉快。

  但没有什么比总是会被眼前人轻易地勾起过往回忆,像个傻瓜一样怔愣地望着他的笑容的自己更让他不愉快了。

  他啧了一声把人丢到床上后,碰地摔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