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前几天在床上醒来后,他坐在床沿头痛欲裂好像宿醉一般,但他并没有前晚喝酒的记忆,而且初来乍到的新人鬼卒应该也没有酩酊大醉的机会吧?

  这几天老是觉得心底空空的,好像有什么事情是应该要记得的,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所以,他到底忘了什么呢?白泽想了好几天,现在他正坐在地狱的草坪上望着天空带着惨淡色彩的云朵发呆。

  虽说是新人鬼卒,但他那个严厉的上司却没有指派任何任务给他。前几天他醒来后,只有看见一名叫唐瓜的鬼卒,说是鬼灯大人请他带领自己认识几处比较重要的地狱场所,还有每天半夜领他前往油锅处泡由许多中药材组成的药澡。

  几次想开口询问唐瓜为什么他要泡这个,但从没有得到正面回覆,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开始聊些关于地狱的事情。

  唐瓜在当向导给他介绍地狱时,特别给他介绍了众合地狱,说了觉得白泽大人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这种奇怪的话。虽然他是真的很喜欢没错,走在路上有超多可爱的妹子,各种类型的都有。

  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众合地狱的鬼怎么都一副跟他很熟稔的样子,他明明一个也不认识,路上却有许多人会向他行礼或者打招呼。

  难道他其实上辈子是什么大人物,然后为了体会人间苦转世到人间受苦受难才会这么倒楣吗?神话里面有很多这种类似的故事。白泽乐观地合理化自己倒楣的一生。

  此言不中却相去不远,但如果他知道自己上辈子赚来的薪水都花在这,为了还妲己债还借了天国酒泉给鬼灯,那些人会跟他那么熟是因为身为资深嫖客而受到众合地狱的爱戴大概会想哭吧。

  「白……。」眼前突然冒出一驼遮蔽视线的白毛:「白泽大人快醒醒啊,在这边睡觉会感冒的。」

  「我没睡啊。」

  鬼也会感冒吗?白泽好笑的想着,如果是这样他还真想感冒一次看看,看感觉是不是跟在现世感冒一样。

  「所以您是张着眼睛在睡吗?」

  「所以就说了我没睡啊!」

  「鬼灯大人说张着眼睛也能睡着的,刚刚叫您好多声都没听见呢!」

  「呃… …。」

  这只白毛鬼卒叫什么来着?先前跟着唐瓜逛地狱有打过照面一次,那时好像有介绍,但那几天碰见的人太多了,连唐瓜跟他介绍的一些可爱女孩子姓名都很难全部记得。

  白泽搔搔头看了一眼面前柔软的白毛:「你是……?蕃茄?」

  「我是茄子喔。」被猜错名字也没有生气,茄子笑咪咪的看着白泽:「白泽大人觉得地狱很无聊吗?」

  「是不会……只是我看你们好像都很忙碌的样子,我这样无所事事的有点奇怪呢。」

  虽说这样悠哉的日子也不错,但地狱一眼望去就只有凄凄惨惨凄凄的颜色,而且到处都是奇怪的惨叫声,他也不太敢到处乱走。毕竟一望无际的地狱,要是迷失了后果应该不堪设想。

  「唔,白泽大人不如我们来画画吧,从以前就觉得在绘画方面只有您能理解我呢。」茄子拿出两个画板,一个递给白泽:「然后再来玩剪纸成兵术吧! 」

  「剪纸成兵术?」

  小时候是曾经听过关于道士可以把画出来的东西具现化这样的故事,原来日本地狱也有这样的法术吗?

  茄子没有回应,只是很专心的在画纸上画出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于是白泽也把心思转到画纸上,思考着要画什么比较好。想了一下,他画了一只猫咪跟那位拿着狼牙棒的上司,还有他经过大殿时看见边上种著的金鱼草。

  「白泽大人,您看。」

  茄子吹了一下纸面,只看见那些奇怪的生物开始挣扎着从纸张出来,看起来真的很像恐怖电影的场面。

  不过,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纸上的猫好好跟五官不明的上司画像,试着对着自己的纸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发生。也幸好什么也没发生,不然五官模糊只剩下衣服堪可辨认的鬼灯出现在地狱恐怕会引起骚动。

  本想询问茄子是否有什么诀窍,却被茄子抢了话头。

  「不是这样子,您要把脸再靠近纸张一点,就像这样。」

  茄子把脸靠近纸张后,吹起了猫好好,说实话他还不敢吹旁边的鬼灯大人,感觉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话说,这个剪纸成兵术是白泽大人您……。」

  茄子话说到一半,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一旁的男中音打断:「茄子,你的午休时间要结束了。另外,刚才我碰见唐瓜好像在找你,去众合地狱那里找他吧。」

  总觉得鬼灯大人好像是故意打断的……。直觉力超强的茄子虽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要故意打断他,本想开口问但看上司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连忙脚底抹油跑去大厅找唐瓜去了。

  「跟我去大厅誊写公文。」

  鬼灯正眼也不看他,丢下命令后就自顾自的走回大殿。白泽突然觉得有些火大。那个叫鬼灯的人从阎魔大王把他指派为他的直属上司后,就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是这几天来第一次碰面。

  在跟鬼灯碰面以前,白泽总觉得自己的脾气好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就算之前还未身亡时遭受孤儿院及人口贩子过份的对待,他的内心也没有产生过多的怨恨。而现在只不过遭受冷眼而已就如此的愤怒,对他来说也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话说,他到底忘了什么事情呢?盯着鬼灯越走越远的背影发呆,他总觉那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然他不会下意识地这么想要想起来。

  「白猪先生,别愣着,快跟我来。」

  鬼灯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没动作就快步地往回走,抓住那个兀自发愣的人的手腕就迈开步伐往大厅方向前进。

  「你是在叫谁啊?我是白泽。喂,很痛欸……快放手!」

  白泽遭受外力拉扯才从恍神中清醒过来,无奈鬼灯抓得太紧,他根本挣不开。只好大声喊疼看看这个看起来很有虐待倾向的上司会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居然很干脆的放开了,但仍是不正眼看他。

  「跟紧。」

  白泽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耳的耳饰,没有多作反抗地跟上去,一边思考着为什么其他人都对他这么友善,唯独这个人总是板着一张脸看他。更奇怪的是,他记得那个男人手掌的体温。

  除了牵引至地狱时,那重重地一握之外,感觉上还有在其他地方感受过。

  不行……想不起来。

  白泽边尽力地回想着被他遗忘的事情,一边蹙眉望着刚刚迈开步伐疾走的那人好像在配合自己的步伐一样,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跟他方才冷淡的态度完全不同,这很矛盾,也让人困惑。

  或许是想太多吧。就在白泽努力想抛开那种说不清的违和感时,大厅到了。但没有预料中阎魔大王威严宣判的声音,一个人也没有的大厅静得仿佛连针掉到地板都听得见。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冷淡的男中音说道:「早晨的审判进行得速度比较缓慢挤压到午休时间,在阎魔大王的午休结束前我们先誊写公文,好让下午的审判能顺利进行。您等下就负责把阎魔大王早上的判决盖上印章,晚点其他部门的人会来收。」

  鬼灯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的办公桌后,就走到自己的座位开始阅卷。

  白泽看见自己的桌子上除了纸墨和印章外,还有一道定食。定食里包含味噌汤跟几样简单的日式小菜,还有一碗香喷喷的白饭。似乎没端来很久,还热腾腾地冒着烟。

  「这是……?」

  「看也知道是吃的,我以为猪应该很懂吃。」

  鬼灯头也不抬地冷嘲热讽后以为白泽会回敬他几句,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却没等到。有些讶异地抬头,看见对方正坐在位置上津津有味地吃着那些食物,一边盯着他看,他赶紧低下头继续认真办公。

  以为让他忘记那晚的事后自己就可以继续板着脸,用原本冷淡的态度面对他。没想到在看见白泽穿上那套为他准备的素白衣物后,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回到几千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个,在树上低首对他微笑的美丽神明。他控制不住自己贪婪的目光,控制不住自己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欲望。

  那套白色的工作服和头巾,果然是最适合白泽的装扮。只是自从他穿上这件衣物后总是会感受到一股视线一直望着他,无论他去哪里那道视线几乎如影随形,可是每当他转过头四下张望时却又消失无踪。

  那天白泽起床就看见旁边放着一套白色衣物。明明尚未离开人世前从没穿过类似这种衣物跟头巾,却觉得这样的衣物穿在自己身上很自然,连头巾的绑法也一下子就决定了。

  穿好衣物后,他望向房里的镜子。

  耳朵上的红色耳饰,意外的和身上的衣物十分般配。那个耳饰是好小的时候,在孤儿院附近的公园和猫咪玩耍时碰见的一个大哥哥送给他的,还亲手帮他戴上。

  虽然那位大哥哥的长相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他还记得他帮自己戴上那个耳环时,是一脸珍视的表情。白泽当时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耳环,所以本来想把耳环摘下来还给他,结果大哥哥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后,一脸难过地用快要不能呼吸的力道抱紧他。

  白泽若有所思的望向那个一直对他很冷淡,却疑似发现他没有吃中餐,还帮他准备食物放在桌上的上司。却意外地看见鬼灯在发现自己盯着他瞧后,一副心虚的样子快速低头假装认真办公的这件事。

  好吧,如果他推论的没错,鬼灯应是先帮他准备好吃的之后才去找他的,而一直催促他走快点则是因为他怕准备好的食物冷掉。

  但……想是这样想,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态度恶劣的上司会去留意他是否有吃中餐。咀嚼着嘴里的美味,白泽也不怕消化不良地绞尽脑汁思考着这个让他匪夷所思的上司究竟是一个怎样阴晴不定的人。

  感觉鬼灯比他交往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还难以揣测。他以为女孩子的心情就很难以揣测了……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地狱里面还有更可怕的地狱啊!啊,最后那句是他加的。

  「还不快点把东西吃完然后开始工作。」

  「在偷懒吗?」

  「偷懒的话会变成一只猪喔。」

  附近突然传来两道与稚嫩的嗓音完全不符的严厉口吻责备他的声音,打断白泽的思考。

  他抬头一看,两个齐浏海的小女孩跟墙壁成90度垂直,感觉很像是在太空舱无重力状态下的站立姿势,她们正站在白泽的头顶上看他将最后一口饭咽下去。更正,应该是被她们吓到最后一口饭哽在喉咙里面,正剧烈咳嗽的白泽才对。

  「啊呀,这不是色鬼吗?」

  「色鬼怎么会在地狱?」

  「难道是又踩到鬼灯大人挖的坑摔下来了吗?」

  「一定是,好笨喔。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两个孩子身上穿着精致的和服,看起来就像娃娃一样漂亮。要不是面无表情,眼睛空洞无神的话应该会更讨人喜欢一点。话说明明发出笑声,但脸部却完全没有笑意是怎么回事?只有扯动嘴皮而已怪吓人的。

  鬼灯蹙眉,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让过去的事情扰乱白泽。在那两个孩子更失控前,他出声叫唤她们:「一子二子。」

  看见鬼灯对她们招手后,她们就像蝴蝶看见花儿一样从墙壁咻的一声飞扑到那位大人身边。

  「呐呐,白猪怎么会在这?」

  一子趴在鬼灯的头上,轻轻地扯动鬼灯的发丝。

  「鬼灯大人想吃烤乳猪吗?」

  二子抓着鬼灯的衣袖,亲昵地蹭了蹭。男人将孩子抱至膝上,大手落在她头上轻柔地抚摸。

  这……这种充满天伦之乐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啊?而且那两个小女孩居然跟他上司一样都是走面瘫路线,再加上空洞的双眼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整个跟鬼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难道是鬼灯的孩子吗?他仔细的观察那个男人明显放松下来的表情,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两个孩子。

  「她们是座敷童子。」鬼灯睨了他一眼后,突然开口介绍那两个小女孩,就像是在解释什么:「黑发黑和服的是一子,白发白和服的是二子。」

  又来了,白泽觉得鬼灯应该有读心术,不然怎么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其实如果一个人注视了另外一个人整整一千年,一些小细节就算没有多加留意也会一清二楚吧,更何况是喜欢的人。

  这千年来鬼灯就像是处罚自己一样,频繁地前往现世看白泽转世后经历的各种磨难,度过欢笑比眼泪还要少很多很多的悲苦人生。或许是身为神兽时所经历的岁月太长,就算转世后他仍然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就算遭遇再怎么痛苦的事情仍处之泰然。

  因为有段距离,他可以看见鬼灯似乎在小声的跟一子二子说什么,但是完全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白泽托腮看着对面的互动,不知道那个黑发的小女孩说了什么,男人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表情,让他有些讶异。

  原来他也有那么柔和的表情啊……。

  看见那样的表情,白泽突然想起那位送他耳饰的大哥哥。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还真想找到那位大哥哥,只可惜他已经死了。若是他知道自己的死讯会感到难过吗?不,或许连记都记不得了吧。

  无论如何,他很感谢那位大哥哥给予他短暂人生中难得温暖的一段过往。

  于是在鬼灯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看向另外一头时,正好撞见白泽把手肘撑在桌上托腮望着他们,眯着眼露出微笑的模样,宛如初见。

  鬼灯啧了一声,抓起桌旁的狼牙棒用力丢出。它擦过白泽的耳边,深深地嵌入他身后的墙壁中,从插入的位置蔓延出蜘蛛网般的碎裂形状。

  如果不快点破坏那个笑容,怕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疯狂滋长想要完整地占有眼前人的念头。

  白泽被刚刚朝面门飞来的狼牙棒吓得缩了缩脖子,他紧抿着双唇举起手来遮住双耳,双目紧闭不敢张开面对似乎要扔向脸部的凶器。

  对,就是这个表情。这种恐惧的表情才是他要的。鬼灯选择忽视那个笑容被硬生生截断后,内心的怅然若失。

  欲盖弥彰。

  二子昂首望向鬼灯。她伸出小小的手,摸了摸男人的脸颊,以及和神兽时期的白泽一样有着殷红痕迹的眼角。

  唇形蠕动了一下,像是在对他说——不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