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来刑部大牢看过白愁飞一次,那时候白愁飞刚受完刑,整个人刚从水牢里拖出来。正值寒冬腊月,地牢里寒气逼人,纵然白愁飞能忍折磨,却也抵不住这刺骨的冷,忍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听见有人开了门,有什么人走了进来。

  白愁飞淡淡看了一眼,不仅笑到,“相爷怎么委身到这阴暗寒冷的牢房里来了?提前熟悉环境吗?”

  蔡京看着他一副轻蔑不屑的样子,不禁说,“你这幅样子,让我想起了我曾经养过的一头狼。那头狼野性十足,见人就咬,连我也不例外。可惜最后,它实在难以忍受鞭笞挨饿,只能乖乖的听我的话。”

  “相爷想多了,我可不是一头狼。”

  “你的确不是,像你这样孑然一身,无背景无身份的人,和一条野狗有什么区别呢?可无论是狼是狗,总得先活着,才能论以后,不是吗?”

  “你这意思,要是我不听你的就要杀了我?”

  “人有傲骨是正常的,但有些时候,人也要先服软方才能得平安。”

  白愁飞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蔡京,“那就看看,我们谁能赢。”

  二人四目相对,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那股浓浓的控制欲。蔡京不觉有些有趣,他起身理了理衣袖,笑着说到,“白愁飞,赌可以打,但要是赌赢了命也没了,那可就毫无意义了,你说呢?”

  然而就算刑房里积灰数年的刑具都用在了白愁飞身上,即便对方已连站也站不稳了落魄不堪,可那双眼里的狠绝却丝毫未减,反而在一日又一日的折磨里,变得更深更厚。

  时间转眼过去了十多天,王小石路往北而行,但是他心里却越发不安,他始终没有收到任何白愁飞的信息,而说好要来找他的人却也依旧没有出现。

  而刑部大牢这边,任劳任怨费尽心思半个月,可从白愁飞嘴里说出来的,不是威胁就是嘲讽,除此之外,即便是受刑这人也没发出丝毫声音。

  这还真让任怨打心底里佩服起来,往日那些自诩硬骨头的家伙,撑死不过五六日便也会奔溃服软,偏这次一个白愁飞,不仅让他受够了对方的言语威胁,还让他在蔡京那里压力倍增。

  这日蔡京又听了一遍汇报,他看着棋盘上焦灼的局势,心里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一般的刑法绝不可再撼动白愁飞,于是他只淡淡说到,“罢了,既然用刑没有效果,也就不必用了。这种人心气高,自诩意志无人能敌。刑部不是有专门对付这种人的药吗?给他用上吧。”

  任怨一听此言,脸上竟露出难耐的兴奋,可又皱了皱眉,说,“要是这样的话,他还能为我们所用吗……”

  “痛不会让人低头,心死了才会,放心吧,到时候有让他放弃抵抗的东西的。”蔡京落下一子,局势大好,不禁满意地笑了笑。

  任怨领了命,很是积极地去取了一只小盒子,随后马不停蹄的就赶往了刑部大牢。

  此时白愁飞正靠着墙闭眼休息,痛到麻木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那墙上的刻痕,待听到开锁的声音后,他亦没有睁眼,只说,“今天晚了一个时辰,你们刑部折磨人的法子是用光了吗?”

  任怨一声冷笑,“相爷体恤白副楼主的辛苦,已经吩咐我们二人停了对你的用刑,还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白愁飞缓缓张开眼,只见在任怨的示意下,任劳已经捏着一枚漆黑小丸走了过来,他眉头微蹙,来不及反应便对方捏着下颌给喂下了那粒药丸。

  任怨满意的笑了笑,却不吝啬的向白愁飞介绍起来,“这个呢,是我们刑部独有的好东西,名字叫做噬心丹。白副楼主放心,不是什么致命的玩意儿,不过就是每隔两个时辰疼一下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给白愁飞服下噬心丹后,任劳任怨却并未立马离开,而是在牢里小候了一盏茶的时间,待看到白愁飞脸色逐渐苍白起来,额头也沁出冷汗时他才得意地点了点头。

  “白副楼主,好好享受吧。”

  他退出房门,又等了片刻,却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惨叫。但他并不意外,疼痛嘛,总有熬不过去的时候,何况是这种撕心裂肺的呢?

  任劳走在任怨身侧,他倒对那噬心丹的具体作用不甚了解,便问,“噬心丹能有作用吗?刑房里的那些酷刑都不能拿他怎么办。”

  “你以为噬心丹就只是疼一下啊?它真正的效果,还没发作呢……”

  这边王小石猛然从梦里醒过来,他摸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胸口仍旧跳得杂乱无章。他抬眼看了看月色,此时应是丑时,夜色正浓,身前的火堆已经熄灭了,四周冷得让人难以自持。

  他心里越发的不安,自他和白愁飞在城外分开,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他却仍然没有收到对方的半点消息。

  方才他做了一个梦,梦见白愁飞披头散发一身血衣站在金风细雨楼里,摇摇欲坠地对他说什么死而无憾了。想起旧时的事,他更加觉得惶恐起来。

  夜色如墨,王小石再无睡意,他拢紧衣襟出神看着夜空。好像要下雪了。突然,他神色一凛,当即拔出挽留,“谁!”

  “是我。”

  “戚大哥?”

  来人正是戚少商,当日甜水镇一别,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他,“戚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戚少商顿了顿,还是说,“数日前,你让我打听南方的事,有结果了。”

  王小石顿时一喜,连忙问,“我二哥如何?”

  “蔡京的人的确也追去了南方,可追到的人却并不是白愁飞,而是洛阳王之女温柔。”

  王小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又问,“谁?温柔?她为什么去了南方?她和我二哥在一起吗?”黑暗中,他看着戚少商略有不忍的神情,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京城之中不知道为何封锁了消息,但是我可以确定,白愁飞人不在江湖而是在刑部。”

  王小石顿时面色苍白,整个人僵在当场,几乎难以呼吸。怪不得他当日不和我一起走,明明两个人在一起更安全,他却非要分开。可为什么自己当日却那么轻易地信了他?王小石心里一痛,因为他自己也固执地觉得他的二哥断不会傻到自投罗网,也不会那么心甘情愿的舍己为人!

  王小石几乎想当即给自己两拳,他来不及多想,提着挽留便上了马。

  戚少商见状一把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我要回去救我二哥!”

  “你疯了!你这么回去是自投罗网!白愁飞这么做,既是要保金风细雨楼,也是要保你,你不明白吗?”

  “正是因为我明白,才不能丢下他不管。”王小石挣开戚少商的手,语气不容质疑,“杀蔡京是我二人所为,是生是死,我都应该和他共同承担。戚大哥,他做这件事,纵然不为天下大义,那也是有情可寻的,我必须救他,我答应过他的!”

  戚少商不由得怔住,王小石说这番话,想必也是知道白愁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不觉笑了起来,“你想拉一个注定不会是好人的人走一条前程似锦的路,你觉得你做得到吗?”

  “我只知道,人是会变的。”

  戚少商不免觉得有些恍惚,年少青春,一腔热血,以为自己所想的事都能办到,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他笑了笑,却突然纵身上马,“要想从刑部大牢里救人,你一个可不行,走吧。”

  白愁飞不知是几时疼得昏睡了过去的,那丹药发作,就如千万根针在扎他的心脏,又像有人拿着小刀在一刀一刀剜他胸口的皮肉,个中滋味,竟比先前所受刑法加注在一起还疼痛百倍。

  待到新的一轮疼痛消解下去,白愁飞整个人早已被冷汗浸湿,他身心俱疲,闭着眼便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迷糊之间,他仿佛看到了苏梦枕和王小石。他心里一喜,正想去问王小石近况如何,却突然听见:

  「白愁飞被带进刑部已经半个多月了,想必已无生还的可能。」

  「大哥,此时楼里正值多事之秋,既然他已经没了活着的希望,那我们就不要再冒风险去救他了。」

  「你说得的,不能让楼里的兄弟白白为一个死人送命。」

  白愁飞猛然一震,想要向前却迈不开腿,只得眼看着那二人逐渐远去。恍惚间天又已经亮了,任劳任怨又来牢里看他,他们还在劝自己指认苏梦枕和风雨楼。

  “你们听不懂人话吗,此事与风雨楼没有关系。”

  “白副楼主这是何必呢?你这般维护苏梦枕,对方却不见得有多在意你。”任怨低下身来看他,嘴里却不断吐着恶语,“当初你和王小石入狱,短短四天他就救你们出去了,如今你进来多久了?满打满算十六天了,小侯爷的府上可是连金风细雨楼的随从也没有看到,更别说苏梦枕了。”

  “我早就说了,他们救不救我不重要。”

  “唉,白副楼主怎么如此固执呢?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何当初王小石在时,你们就那么快得救了,这次只你一人,却是遥遥无期呢?”

  王小石?“那次是你们故意陷害……”

  “可是,江湖之中,不应该情义为先吗?你一人揽下这些罪责,让风雨楼得以自保,让王小石得以逃出,可他们却无一人关心你在牢里的死活,你不觉得寒心吗?”

  “……”

  白愁飞只觉得脑子里混乱一片,宛如一团乱麻,丝毫找不到头绪。

  可来不及等他继续去想,胸口那密密麻麻宛如针扎的疼痛又再度席卷而来。白愁飞疼得大口喘气,却仍是拼着劲丝毫没有出声。他抬眼看了一眼牢内,任劳任怨却早不见了踪迹。

  接下来这几日,白愁飞没有一夜是不在噩梦中度过的。

  或是别人的鄙夷不屑,或是兄弟的冷言冷语。他总听见有人说,他曾经也有一身傲骨,也有满腔热血,也有坚定不移的原则,可到最后,盘算所得,却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他还说,他曾也对兄弟充满期许,可到头来却还是不得兄弟体恤,最后兄弟离他而去,机会也离他而去。他还劝他,情意虽好,不过镜中花水中月,缥缈虚无的东西也不过是一飞冲天的累赘,该放下还是要放下。

  到了后面,每每从梦中惊醒,白愁飞几乎都不禁去想,想他做的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可当他手指摸到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时,又觉得他还可以再等等,再多等一等,可至于等的是什么,他混乱不堪的思绪却已经理不清楚。

  ——————待续。

  浅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