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象中的愤慨与怨念,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杰森失忆又恢复记忆,原定的计划早就歪了。

  情绪的起伏如同坐过山车, 度过了最高点,就能进入平缓期。目前他就处在平缓期。

  “是吗?”杰森的声音干巴巴的, 他嘲讽了一句, “没看出来。”

  被怼了的蝙蝠侠不吭声了。

  杰森感到有些懊恼, 但他又没法控制不去怼蝙蝠侠, 心平气和的交流根本不可能……

  就在杰森烦躁的时候,滴水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像是有人长按下音量键, 仅仅眨眼的功夫, 单调的“嘀嗒”声便陡然拔高, 回荡在狭长的通道内, 汇聚成暴雨的洪流。

  头顶、墙壁砖头的缝隙中、甚至是脚下,湍急的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出,强横地冲进通道内,杰森感觉自己的腿被迎面而来的巨力狠狠撞了一下, 整个人差点儿栽倒。扶着墙站稳后, 他的脚踝已经被淹没了,紧接着是小腿、膝盖和大腿。

  蝙蝠侠反应很快,立即用绳枪将钩索射向头顶。

  水浸透了衣服,却并没有寒冷的感觉,反而散发着些许温柔的暖意,以及一抹隐秘的、说不出的熟悉。正因如此杰森才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直到听到钩爪撞击石块的清脆声音, 他才如梦初醒, 赶紧使用同样的方法,在疯涨的水线漫过腰之前,将自己挂在了侧边的墙壁上。

  这个高度还不够,杰森飞快地思索着对策,根据流水涨起来的速度计算,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很快又会被淹没。通道再高也是有限度的,如果水无穷无尽地涌来,空气迟早会被耗尽,他们要么淹死,要么憋死。

  听起来就无比痛苦。

  太魔幻了,杰森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几个小时前他还把源纯按进沙发里亲,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亲昵的话,计划等所有麻烦事都解决了去哪里玩,几个小时后他独自困在阴冷漆黑的异空间,即将迎来一切的终结。

  难道这就是人生无常吗?

  “水势减缓了。”蝙蝠侠低沉的声音混杂在雨流里,不是很清晰。

  杰森回过神,抵在墙上的手感知到了水在安静地流淌,确实已经没了最初摧枯拉朽的气势。

  灌进通道的水起得快停得也快,但并没有就此退去,而是保持在了一个危险的刻度上。杰森比划了一下,感觉此时水面的高度大概在他胸|下一点的位置,不算危险,但也不安全。

  下一步该怎么走?是趟着水继续前进,还是依靠绳索和钩爪在墙壁上移动?

  原地停留的选项被直接排除,必须要快离开这里,谁也不清楚水是从哪儿漫过来的,还会不会继续涨,待着不动就是等死。

  “我下去看看。”杰森说。不等蝙蝠侠表示赞同或反对,他就调整绳索,平缓地降落入水。

  不是错觉,水的确是温的,接触皮肤后甚至会令人产生放松的舒适感,宛如抚摸软滑的绸缎。杰森瞬间警觉,心里的弦一下子绷紧了,有毒的蘑菇往往美得五彩缤纷花里胡哨,在异空间这种危险的地方,刻意的舒适就是迷惑人心的障眼法,比明面上展现出来的危机更加凶险。

  很快杰森意识到自己的警觉是对的——他的双脚踩不到水下的地面了。

  杰森的第一反应是水又涨了,他迅速扭头去看蝙蝠侠用飞镖划下的水位刻度。

  手电光在墙壁上照出一块圆圆的亮斑,荡漾的水面和深深的刻痕摇曳着重合又分离。万籁俱寂,急促的呼吸声与哗啦啦的击水声清晰可闻。

  既然没有涨水,那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地面消失了。”蝙蝠侠抓住了杰森绑在腰上的绳索,示意他赶紧上来。

  杰森也是这样想的,他按下按钮,绳索自动上卷,将他往回拽。

  杰森出水后带起了飞溅的水花,翻腾的波浪追逐着他的脚跟,喷泉般越升越高,声势逐渐浩大。原本平静的水下激荡起澎湃的暗潮,巨浪一波接着一波腾涌,浪花中有个模糊的黑影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东西?异空间的怪物?杰森的头皮微微发麻,身体下意识又往上窜出一段距离,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握紧了大种姓之刃,摆出随时可以进攻的姿势。

  “哗啦”一声巨响,一艘木舟从水下摇摇晃晃地翻上来,在水面上打了个旋儿,停稳了。

  奔涌的浪潮逐渐平息,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杰森狼狈得像只落汤鸡,发梢不断滴着水,他看了看蝙蝠侠,又看了看木舟,眼里一片茫然。

  还以为有怪物袭击,结果来了艘船?

  木舟并不大,顶多能容纳三人乘坐。它整体狭长,造型流畅,有点类似威尼斯的贡多拉。舟上横放着一支长长的篙竿,船尾突兀地竖着一根成人手臂长度的木桩,上面立一支白净的瓷瓶,瓶中插一朵娇嫩的红玫瑰。

  看见红玫瑰的一瞬间,杰森忽然感到脑海深处升起了剧烈的、无法忍受的疼痛,像是有人用锥子狠狠地锤砸。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喊出声,身体已经用不上半点力气了,手指控制不住地松开,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裹着他不断地坠落,跌入无尽的深渊。

  ###

  达米安跟在源纯身后进入了冰山俱乐部。

  如果是往常,达米安肯定有兴趣参观杰森·陶德的秘密基地,但今天他只想找到父亲,除此之外,无论看到什么,他都不会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然后达米安就看到休息区的茶几上躺着个昏迷的女人,四个帅得各有特点的男人围在茶几旁,其中一人把手搭在女人的额头上,仿佛在举办某种邪恶的仪式。

  源纯&达米安:“……”

  达米安难得呆了片刻,槽点像弹幕一样在心里“嗖嗖”地飞过。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陶德知道你在家里藏了这么多男人吗?他失踪该不会是被灭口了吧?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注意到两人的目光,亚瑟和始皇帝友好地挥挥手打了个招呼,金闪闪则无动于衷。

  至于梅林,他就是那个主持举办邪恶仪式的人,腾不开手。

  “你在干什么坏事?”达米安脚步一顿,把手搭上悬挂在腰间的太刀,警觉地问。

  “我没有,我不知道!”源纯的眼神呆滞又茫然,她示意达米安等等,自己蹬蹬蹬地跑过去,挤开亚瑟,探头探脑,“你们干嘛呢?她是谁?”

  靠近之后,源纯看清了女人的脸,认出了她的身份,“詹妮弗?她怎么在这儿?”

  “杰克把她带回来的。”亚瑟简短地解释,“游乐园里的怪物诞生与她有关。”

  亚瑟提到怪物,源纯再度想起了那个半截身体被触手吞没、神情癫狂胡言乱语的小女孩。

  她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张稚嫩的脸,倔强支棱着的头发、空洞的眼神、颤抖的睫毛、咧开的嘴唇、从头顶不断往下流淌,散发出腐烂气息的粘液……一切纤毫毕现。

  愤怒在心底燃烧,源纯的眼神冷了下去,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詹妮弗,“有看到什么吗?”

  金闪闪忽然看了源纯一眼,眼神别有深意。【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关于什么的想法?源纯指了指詹妮弗,【她?我很生气。】

  用孩子做实验,残忍地把他们变成怪物,不管出于什么动机,这种行为都是不可原谅的。

  【还有呢?】金闪闪启发道,【你看到凯茜了。】

  【凯茜?我没有,】源纯困惑地回答,【第一次的时候我不知道怪物是小孩子变的,直接让阿周那射了一箭……】

  源纯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凯茜”这个名字很耳熟了。

  露西娅去参观月亮河福利院,碰上布鲁斯·韦恩,两人都表现出想收养幼吉尔的那一次,有个逃课的小女孩在后院被布鲁斯撞上,他跟她说了几句话。

  那个女孩,就叫凯茜。

  凯茜是个普普通通的名字,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在大街上喊一嗓子,可能会收到四五个回应。

  但当两个被变成怪物的女孩子都叫凯茜时,这个名字瞬间就显得特殊起来。

  源纯把自己的想法跟金闪闪说了。

  金闪闪听后只“唔”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满意。他追问道:【还有吗?】

  源纯再迟钝,也能意识到不对之处了。她微微皱了皱眉,反问:【我该有什么想法吗?】

  金闪闪的眼神很古怪,像是瞬间放松了,又像是透着点遗憾。他手背朝外挥了两下,驱赶小猫似的赶源纯,“去去去,别在这儿挤着,自己玩去。”

  源纯不满地鼓起脸颊,“跟我说说呗,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不着急找你男朋友了?”亚瑟忽然调侃了一句。

  “我男朋友跟他爹一起失踪了,”源纯叹了口气,面露愁容,“我有点怀疑他俩是不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决斗……”

  源纯跟金闪闪基本用心灵感应交流,达米安听不到声音,只能看着两人互相“深情”对视,心里那条关于“陶德被杀人灭口”的想法更加坚定了几分。后来听到源纯竟然开始胡乱编排布鲁斯·韦恩,达米安终于忍不住了,打断她的话:“是异空间。”

  “啊?”源纯转头看他。

  “跟之前的福利院一样,”达米安的语气无比肯定,“我闻到了那股令人厌恶的气息。”

  ###

  杰森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仰面朝天,躺在泥泞的地上。

  狂暴的雨流从天空倾泻而下,狠狠地击打着他,像被冰块猛砸,又疼又冷。

  肚子干扁得可怕,饥饿的感觉像燃烧的火焰,烧灼着内脏,他想吐又吐不出来,恨不得把胃吃掉。

  掌心里攥着几个圆圆的硬东西,硌得难受……

  杰森发了几秒钟的呆,意识渐渐回笼,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颤抖地撑着地面,勉强坐起来,开始困惑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是在一条永无止境的甬道中吗?后来水不知道从哪里流过来,把甬道淹了大半,地面消失了,出现了一艘船……

  然后呢?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视野中的手臂干枯瘦小,简直比折断的树枝还要脆弱,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在杰森的印象里,他被布鲁斯·韦恩捡回家后就再没过过苦日子,所以这只能是十二岁前还在犯罪巷流浪时才会出现的情况。

  但是他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这一幕。

  心脏被电击似的剧烈震颤起来,酥麻的感觉沿着被泵出的血液,在血管中奔走,很快传遍全身,就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杰森深深地呼吸,尝试缓解紧张的情绪,但效果不大。

  心底那只飘渺的幽灵是真实的,不是泡了拉撒路池后思维错乱的幻想。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一切的真相,就藏在重重雨帘之后。

  暂停的时间悄然流动,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伴随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他在这儿!我看到了!”

  “快来!”

  “#¥%@狗杂种!打他!”

  “……”

  身体先于意识动了起来,仿佛有另一股力量在操控着,瘦小的孩子一骨碌爬起来,撒开腿跑得飞快,没命地狂奔。

  杰森被穷凶极恶的暴徒们追赶着,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灵活地绕来绕去。奔跑的过程中,时间被远远地抛在身后,岁月开始倒流,这些年的光阴镌刻在他身上的一切痕迹都逐渐消退了……

  直到那一天,那一刻,那一秒,他仓皇的目光穿过狂风骤雨,恰好跟一双平静无比的深红色眼眸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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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在犯罪巷的流浪儿童们都是犯罪预备役,作为流浪儿童的一员,杰森对这句话深表赞同。

  虽然他有个能挡风遮雨的破房子,和每天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妈,但实际上他跟无家可归也没什么区别。

  光是基础的温饱都没法保证,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两三天用一块干巴巴的面包就对付过去了。

  从杰森记事起,他的生活就笼罩在浓厚的阴影中。

  狭小的地下室内被肮脏破烂的家具塞得满满当当,空气常年潮湿得令人作呕,昏黄的灯光永远照不亮黑漆漆的墙壁,父母的吵架声激烈得能掀翻房顶,上头了两人还会动手打架,朝着对方摔一切能摸到的东西,有一回甚至有把菜刀擦着杰森的头顶“嗖”地飞过,深深地剁进柜子上,吓得年幼的他哇哇大哭。

  后来爸爸走了,听说是进监狱了,也可能死了,杰森不知道,当时他实在太小了,唯一留下的印象,是母亲胡乱的咒骂,和夜深人静时从被子里传出的低沉呜咽。

  少了一个人,日子照样过,跟以前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每天都是重复的,毫无新鲜感。

  杰森学会了偷窃,学会了打架,学会了运用长相优势,露出看上去无比乖巧的笑容骗人。一切在犯罪巷活下去的必备技能他都学会了,并且非常熟练地运用起来,尽量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点。

  但所谓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杰森的技艺再精湛,也不可能每次都成功。

  偷窃失败,逃不掉,就只能硬挺着挨一顿打。

  杰森不想挨打,所以他拼命地逃。

  那是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杰森跑得喉咙都快烧起来了,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的速度越来越慢,很快就要被那伙不依不挠的混混们追上了。

  心分成两半,一半劝杰森躺倒算了,另一半说再坚持一下。他快要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拉扯得人格分裂了,咬牙吊着的那口气即将松懈之际,他跌跌撞撞地拐过弯儿,差点儿撞到一个女孩子的身上。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杰森的呼吸停滞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雨沿着墙壁流淌,长发和皮肤都白得泛光的女孩子穿着件单薄的黑色长袖裙,贴墙而站,身材挺拔如鹤。她的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搭在小腹上,线条流畅的下巴微微抬起,空洞的眼眸投向虚无的天空。

  原来真的有人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能美得像一幅画,足以平复任何纷乱的思绪。

  她绝对不属于这里,画风跟阴暗潮湿的犯罪巷格格不入,杰森想,她应该居住在洒满阳光的宫殿中,每天有毛茸茸的小鸟凑到她的枕边叽叽喳喳叫她起床,陪伴她快乐地唱歌,舞蹈,看书……

  杰森非常自然地将从睡美人、白雪公主、灰姑娘等童话故事里的美好情节融合进了对女孩的想象中。

  “对、对不起!”杰森轻声说。

  在犯罪巷一贯凶狠蛮横的小男孩忽然转了性,结结巴巴地道着歉,小步后退,与女孩子拉开距离。

  他觉得自己不能靠得太近,还莫名产生了“靠近会受伤”的感觉。

  但这怎么可能呢?只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而已,跟追在后面的混混们相比,杀伤力差太多了……

  对!我还在逃命呢!

  被纯粹的美丽直接糊脸的震撼感迅速消退,杰森猛地回过神,听到催命的脚步声穷追不舍,再度逼近。

  他拔腿就跑,跑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犹犹豫豫地倒了回来。

  追他的那帮混蛋们没一个善茬,身上的每个毛孔都能流淌出恶心的坏水。如果女孩子被他们看到,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什么欣赏美的念头,什么对美丽的敬畏,在恶棍的身上统统不存在,他们只会露出贪婪的眼神,盘算着怎么将她卖个好价钱。

  不能将她一个人留下——这是杰森心里唯一的想法。

  “别傻站着啊!快跑!要挨揍了!”杰森喊道,他把手在湿透的衣摆上胡乱摸了一把,偷偷鼓起十二分的勇气,用力握向女孩的手腕。

  女孩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就连下意识的回避举动都没有,她宛如乖巧的洋娃娃,一下子被杰森牢牢地抓住了。

  “跟我走!”杰森低声说,他再度奔跑起来。

  女孩被杰森扯得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她的眼神一直呆呆的,动作也非常生涩,像是许久没有行动过、已经生锈的木偶。

  但很快女孩就适应了奔跑的节奏,还调整了步伐和换气的方式,跑得更稳了。她的眼睛也逐渐恢复了神采,不再是呆滞的,目光越来越亮,灿若繁星。

  不知道跑了多久,追逐的声音终于消失了,雨也渐渐变小了。

  杰森拉着女孩子躲进一家废弃便利店的屋檐下。两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冰冷的寒气直往身体里钻,杰森打了个寒噤,把手拢在嘴边奋力呵气,紧接着用力揉搓双手。

  “你不冷吗?”杰森见女孩仍然专注地望着远方,忍不住问道。

  这次女孩有反应了,她收回视线,目光在杰森身上慢条斯理地转了一圈。

  杰森有种身体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摸过一遍的诡异感,他悄悄往后退了退,把手背去身后,又感觉暴露出柔弱的胸腹部很危险,手默默地收了回来,挡在身前。

  “不冷。”女孩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比贴在身上的湿衣服还要冷,透着彻骨的寒意,宛如高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啊,哦……”杰森局促地支吾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木头似的戳在这儿,追兵都没了,难道不应该赶紧回家吗?

  憋了半天,杰森又憋出一句:“你……你不该来这里。”

  女孩伸出手,尝试去接飞落的丝丝细雨。片刻后她拢起掌心,歪着头看杰森,问:“为什么?”

  为什么?杰森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嗤笑,哪有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在高天遨游,有些人一辈子只能于泥泞深处挣扎。如果世界上的任何事都能求个为什么,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可女孩问得很认真,她的眼神和语气的的确确充满了求知欲,没有丝毫嘲讽的意思。

  杰森忽然感到了一阵疲惫的无奈,他叹了口气,回答:“因为你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光鲜亮丽,即使在黑暗中都闪烁着炫目的光辉。

  女孩摇了摇头,“我没有钱。”

  思考片刻,她又补充了一句:“也没有人家。”

  没有……人家?杰森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你在离家出走?”

  女孩继续摇头,她用无比平静的语气说:“我没有家。”

  杰森:“……”

  干、干什么!干什么忽然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其实女孩的眼神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平静,但被她深红色的眼眸一盯,杰森忽然感觉有只兔子直直地掉下来,砸穿了他的心。落地后那兔子还不安生,活蹦乱跳的,来回来去疯跑,根本按不住。

  冷冷冷冷静!这对话没有丝毫问题,她也没有在暗示,我到底为什么会如此慌乱?

  “对不起。”杰森木然地道了个歉,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无话可说的时候,道歉和微笑总不会错的。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女孩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成精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问题啊!杰森在心里咆哮一声,面上挤出笑容,“因为提到了你的伤心事,很不礼貌。”

  天呐,我竟然也有顾及礼貌的一天!

  “我不伤心。”女孩说,“没什么好伤心的。”

  杰森:“……”这世界上竟然有比我还不会聊天的人。

  尴尬的沉默再度袭来,杰森别扭得无以复加,局促不安,他呆了一会儿,决定告辞。

  “呃——”杰森刚张开嘴发出一个音节,“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天空中劈下一道雪亮的闪电,原本已经沉寂的雨又哗啦啦下了起来。

  杰森:“………”老天爷你是故意的吧?!

  女孩子眨了眨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垂落,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挡了她此刻的眼神。

  走也走不了,干待着也没意思,杰森搜肠刮肚,寻找可聊的话题。“那个……我们也算有点缘分……要不互相认识一下?”

  “我叫杰森。”

  女孩的目光落在杰森伸出的手上。

  他一定很紧张,指尖能看到明显的颤抖。

  漫长的沉默,杰森没能等到回应,他的眼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沮丧,抬起的手臂缓缓下落,沉得像压了座山。

  女孩忽然握住了杰森的手,还认真地晃了晃。她的掌心干燥而温暖,软得像一团云。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杰森,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杰森能感觉到她的眼神和语气都十分认真。

  “你好,杰森,”女孩一字一顿地说,“我叫……源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