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电影镜头聚焦, 原本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了起来, 仿佛雨滴落在一滩平静的积水上, 涟漪波动后迅速在摇摆中回归了原本的水平。

  荒木凉介眨了眨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太宰君,外面在下雨,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不, 我就要出去买布丁吃。”是太宰治的声音,他骄纵地带着埋怨的情绪大声道, “都怪你,非要让我打什么点滴,搞得我到现在才能行动。”

  “可是如果不输液的话, 太宰你会晕倒也说不定呢。”

  身体抬起了头,看向坐在诊所桌子后的男人,森鸥外正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打量他:“前几天就是因为自杀才被我捡到的吧,为什么不想继续活下去了?很多病人在我这里就诊, 我看惯了拼命想要活的久点的人, 但却没有看过太宰你这样的呢。”

  “所以说, 就是你太多管闲事了吧。”太宰治毫不客气道, “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对于他的恩将仇报, 森鸥外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笑了起来。

  “去拿那边的伞吧, 你会需要的。”

  视线又转向了墙边, 那里挂着一把合拢歪倒的黑伞。

  荒木凉介恍惚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太宰治的视角发生的过去了……梅林将他送到了对方的脑海中,翻出了这段记忆,于是这个时候他是跟着对方的思路走,这是太宰治记忆中他们相遇前发生的故事。

  于是他凝了凝神,试图透过太宰治的双眼将一切细节收入眼底。

  “真烦人,为什么有你这样的医生啊。”太宰治嘴角噙着柔和的笑,双眼却冷冷道,“……不,你才不是医生,你的野心都要溢出来了,真以为没人看得出来吗。”

  荒木凉介试着挣脱了一下,然后仿佛在游戏中按了上帝视角的按钮一样,不止是太宰治的角度,他现在可以看到整个房间了,包括此刻太宰治脸上的表情——有点傲慢、森然和冰冷。

  这实在是个少见的表情,就连荒木凉介都有些惊讶,因为太宰治从未把敌意显露得如此清楚。

  “出去买布丁的时候,太宰君可以再考虑一下我的邀请哦。”

  “嘁,我为什么要加入港口黑手党?对方居然容许你这样的手下存在,说明这个组织也不怎么样吧?”

  又是那个不屑的表情,这个时候的太宰治显然没有试图去隐瞒他的所有情绪,哪怕聪明过人,但他还不算成熟。

  森鸥外依旧保持微笑:“太宰看的很清楚呢,没错,我确实想要当首领。”

  他的话音落下,太宰治睁大了眼睛,他显然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截了当,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但很快他抹掉了脸上多余的表情:“那也和我没关系,我去买布丁了,再不去就要关门了。”

  “注意安全,这里局势挺混乱的,把枪带上吧。”森鸥外微微偏头道,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情绪,“太宰君才到横滨没多久吧?小心些,别去那些小巷,横滨可没有你之前在的地方那样和平。”

  显然,他知道对方不是横滨本市的人,就冲着太宰治穿着的那身不符合大都市的和服装束以及说话的时候咬文嚼字般的细软声音,就知道对方肯定来自某个有地位的乡绅家庭,他显然受过良好教育,连讽刺的话都显得很温柔。

  ……真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是什么。

  太宰治没理他,却接过了手.枪,走到墙边拿起了黑伞,推开诊所的门,走了出去。

  在门推开的那一瞬间,就像一道屏障被突然打开了,原本闷闷的细微声音彻底从四面八方将太宰治包围,这场横滨的倾盆大雨在这座城市雾气般蔓延,雨滴没入雪地中,居然是如此的悄无声息的温柔,在雨水消失前隐去了砸落地面的尾音。

  如果说这是一场电影的话,那么一定是一镜到底的画面。

  太宰治没有撑伞,他穿着有些发旧的和服,低垂着头,手里握着现代化的黑伞走了出去,雨滴立刻急切地委身在他的肩膀上,溅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树叶被雨水打落,飘到他的眼前。

  荒木凉介不由有些愣神般看着他的侧脸……太宰治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了。

  然后,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般,太宰治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荒木凉介的方向。他的气息几乎是一滞,这一刻,他们似乎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对视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很快,太宰治就移开了视线,他抬头望去,荒木凉介松了一口气。

  在擂钵街的最上方,天空突兀地亮了一下,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夜幕,这道闪电里有红色的血丝,诡异却令人无法移开目光,仿佛从天而降的一道泼洒的血液,死亡的气息从中传来,仿佛痛苦的千万灵魂都在呻.吟,以至于把周围透明的雨水都染成了猩红色。

  “……”太宰治睁大了眼睛。

  随后,他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他突然跑了起来,他就那样朝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木屐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踏踏的响动。

  风吹过他的脸颊,连缀着雨水,将他的头发全都打湿了,粘腻在苍白的双颊边,而宽大的和服羽织因为他的动作而衣角翻飞,袖口往后耸动,露出了纤细的手腕,他在雨夜中奔跑起来,越过了一个巷口,在十几分钟后,顺着坡道来到了一处高地。

  这是一处略高的山坡,而灌木丛在边沿长了一圈,坠着几颗小小的红色果子,太宰治喘了口气,然后才放慢了速度,缓缓地走到了坡道边,然后一点都不在意湿软的泥土,坐了下来,双腿在半空晃了晃。

  荒木凉介发现太宰治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这是一个很合适的观看地点,而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从森鸥外的口吻中,太宰治这个时候恐怕才来到横滨没多久,居然就已经这样熟悉这里的地形了。

  这一刻,雨幕为开场的信号,滂沱大雨的冲刷是幽灵般观众开幕的鼓掌声,这仿佛简直就像一个以世界为舞台的剧院一样,而偌大的戏幕,恐怕只有太宰治一个观众在目不转睛地看着。

  荒木凉介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太宰治的侧脸,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他想轻轻碰碰他的脸颊。

  顺着太宰治鸢色的双眸望去,是一场战斗开始了,荒木凉介知道,这可能就是他要找的线索了,但是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太宰治居然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这个全新的故事。

  专心点,他对自己说,他将自己的意识重新投向了坡道下的画面。

  ——再近些。

  碰地一声,刀剑割裂了雨幕,火花四溅地撞在了一起,那是怎么样的画面啊……随着无法被看清的剑和风刃撞击在一起,天空都颤抖般再次嗡鸣起来,这场雨的闪电将黑夜中兵刃相见照亮的如此清晰分明。

  雨水顺着两位英灵的武器滑了下来,就连雨滴都被割断了。

  “Berserker……!”少女骑士王大喊一声,这是一张坚韧秀美的面孔,令人心神激荡见之折服,“无论如何,胜利一定是属于我的!——”

  “既然是最后的决战了,我赌上一国之君的尊严,吾名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乃大不列颠王国的骑士王,向你发出挑战!”

  她喝了一声,将手中的剑劈了过去,而在她对面的那位被黑雾笼罩的英灵根本不闪不避,反而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骑士王的武器,她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因为在这短暂接触的一秒,黑气争先恐后地顺着她的武器爬了过来,她的剑发出了痛苦的吱呀声。

  阿尔托莉雅反应很快,她迅速抽离了武器,往后一跃,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站在她身后的是她的人类御主,一位看上去莫名胆怯的少女,好像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事实正是如此,阿尔托莉雅在落到御主身边的时候,立刻再次拔出剑,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双眼中带着警惕的神采,凝神望着她的对手。

  “你的御主呢?!”她诘问道。

  他听到了太宰治自言自语的声音:“咦,她的对手没有理智吗?哦……那个女孩是她的软肋。”

  既然没有理智,为什么进攻的节奏那么迟钝,仿佛在沉思一般?

  随后,荒木凉介看到自己——如果没错的话,那个两年前的自己站在原地,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无论是站在他面前的阿尔托莉雅还是此刻作为旁观者的太宰治——被称为Berserker的英灵摘掉了他的面具。

  他似乎感觉到了身旁的太宰治呼吸一滞。

  萦绕在英灵黑雾散去了,在雨水的氤氲雾气中,这是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荒木凉介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诡异感,他仿佛在照镜子一般,因为那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了,他无数次在倒影中看到——毫无疑问,这就是他。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里面的紫色仿佛一道即将飘出来的烟雾,那种纯粹的紫色比身为人类的他更加鲜艳夺目,只是注视着就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他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毫无理智,而恰恰相反,除去满脸的鲜血,此刻他居然冷静地太过分了。

  “很开心,居然在难得清醒的时候和你交战。既然你报上了名字,骑士王。那么,我是——”

  无数道骤起的风声仿佛卷起的海浪般拍了过来,在太宰治所处的山坡可以看到此刻临近冬日残存的树的绿意,那些树枝全都拂倒般朝着一个方向倾身而去,暗绿的波澜在雪地上扬起了,仿佛一个旋转的巨大风车。

  是风,不,是生命的呼吸。

  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所有生物的呼吸组成了一道生命的风,殷切地响应了他的名字,以至于将他的真名都掩去了,在他对面的阿尔托莉雅毫无疑问听到了这个名字,她微微一愣,然后表情复杂地说道:“是你,这样也好。”

  可是太宰治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他猛地站了起来,和服羽织被泥土弄得脏透了。

  他没有再管什么安全距离了,他跳开了几步,然后落在了一栋小房子后面,距离这两位交战的英灵很近了。

  太宰治低声道:“……什么啊。”

  他抬起了头,荒木凉介立刻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势在必得,他道:“发现了,就是……我的。”

  太宰治敏锐的目光在阿尔托莉雅和Berserker之间扫过一眼,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笑了一下,从和服里拿出了手.枪,拉开了保险栓,指向了骑士王阿尔托莉雅身后的御主,孩子气般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