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近乎神迹的一刻。

  雨滴凭空停在了半空中, 以横滨地标大厦为中心的那一块五百米内都停止了生物的活动,就像一张被异能力框起来的画像——只能让人想起几年前那场恐怖到令人发颤的爆.炸。

  那是以擂钵街为中心地带发生的事情, 一场突然爆发的黑色飓风摧毁了所有的街道,将在场的人全都烧成灰烬, 这恐怖的力量只出现一次就在所有人心底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

  ——据说, 那是古老的荒神降临了。

  而这一次的力量与记忆中的荒神如此不同, 却又冥冥之中格外相似。

  它们同样强大, 超越认知,让人类只能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和低劣, 在这样的神迹下,生命如同芥草般不值一提。

  但它们也完全不同,因为荒神的力量是毁灭性的,大地塌陷,生命消散, 力量和眼泪一起溢出,它是神的悲鸣,而这次诞生的力量却没有造成任何死亡, 就像神明的一次呼吸。

  森鸥外放下手里的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走到诊所的窗户前,哗啦一声拉开了栅栏, 看向了阴雨连绵的横滨。

  雨滴打落在窗沿上, 溅起一连串漂亮的水花。

  他相信很多人都和他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因为森鸥外不止看到一盏高楼大厦的灯亮了起来, 然后窗户被拉开,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横滨地标大厦的方向。

  那里就像被世界隔离开了,被这冬日突然的倾盆大雨包围,在阴雨连绵中,只有他们望着的方向被阳光覆盖,乌云破开,那柱光仿佛一道通向天空的阶梯,照向了一个地方。

  而雨滴就凝聚在半空,它们不能落下,因为这股力量控制住了自然,控住了本该坠落的命运。

  河流不能倒流,时间不会停止……这些自然法则都在此刻的力量中灰飞烟灭。

  ——神,降临了。

  ……

  这神明般的力量,让远在城市另外一端的褚发少年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中原中也抬起头,他眯起眼,隔着雨幕看向城市遥远的另外一端。

  在他面前,粉发女生抱着银发的少年的手臂,好像这样就能获得她昨天下午被中原中也吓退的勇气,赌气般指责道:“白濑,你管管中也吧!他之前居然和那个叫做荒木凉介的家伙去吃了饭,而且还开着他送的车回来——”

  白濑嘴角仍旧带着伤,一脸怒气:“中也,你是要背叛我们吗?!”

  他已经知道那个把他揍晕之后夺走手机给中原中也打电话的家伙是谁了——荒木凉介!

  “别忘了是谁把你从几年前的擂钵街爆.炸中救出来的!”白濑气愤道,“如果不是[羊],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呢!所以,中也,你必须帮我们收拾他。”

  但被他用这种毫不客气的语气指使的中原中也,只是依旧双手插兜,出神般回头望着天空。

  “安静。”他低声道,侧耳倾听。

  在风雨中,似乎传来了一阵低语,它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但却隐约之中呼唤着他。

  “哈?你说什么?!!”白濑几乎要被气疯了,他可是被荒木凉介狠狠地收拾了一通,但中原中也依旧表现的好像根本不在意似的,“你居然对我说这样的话?别以为有重力这个异能力就了不起了——”

  雨中的声音很小,在白濑的叫嚷下,他完全听不清私语了,中原中也烦躁道:“……我说,安静。”

  “中也!”粉发女生柚杏不可置信,“你难道被港口黑手党收买了吗?不对,你难道答应荒木凉介的追求了吗?”

  中原中也心烦意乱,根本没有注意柚杏说了什么,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柚杏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他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这两人迫于他的威压,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中原中也顺势收回视线,伸出手戴上了卫衣兜帽,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滂沱的雨里。他没有带伞,所以雨水立刻浸湿了他的身体,让他仿佛落入水中。

  “雨很大,你没有带伞。”柚杏的声音在他的后面响起,她开始害怕对方不会回[羊]了,要是港黑找他们算账的话,那就完了,“回来吧,中也。”

  “……”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他没有回头,只是冷淡地伸出手,在他的身躯上立刻出现了红黑色的异能发动的显眼标志,只一瞬间,身体周围的雨滴都顿住了,迅速隔开了他和滂沱大雨。

  柚杏语塞。

  她突然明白过来……中原中也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拥有一张好牌,操控重力的异能力并不是白濑所说的“就那样而已”。

  但中原中也并没有把这个女孩的反应放在心里,或者说,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他只是知道,自己要到这股力量的中心地带去,立刻,马上……如此迫切。

  在[羊]们的视线中,羊之王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中,中原中也毫不留情地走了。

  ……

  欣赏够了这副奇异又古怪的景象,森鸥外拉上窗帘,开始收拾他的工具。

  几瓶药物,镇定用,他可不想首领大喊大叫,因为垂死挣扎太难看了,然后是几把手术刀,他还没挑好哪个更加锋利,毕竟割开喉咙最好一次成功,他犯了选择困难症。

  他挑挑拣拣,终于收拾好了手术箱。

  现在唯一可惜的是,爱丽丝被太宰治用异能无效化抹除了,她表现得很生气,所以短时间内不愿意再出来了。

  于是,森鸥外只能很遗憾的表示,他的小爱丽丝没有机会见证这一切了。

  他把工具们都塞进公文包里,然后走到镜子面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就像来到这里的每一位患者一样,随后,他伸出手去抚摸镜子的边框,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凌乱的黑发,不修边幅的颓废衬衣,软弱的气质,森鸥外几乎有些认不出这样的自己了,伪装了这么久,他快要忘记和福泽谕吉搭档的时候,自己原本的样子了。

  福泽谕吉已经成为了武装侦探社的社长,现在该他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了,这就是他们共同的恩师夏目漱石想要看到的——三分局面的雏形。

  他要变成另一种存在了,不是港黑首领的私人医生,而是,完完全全地“另外一个人”。

  镜子中的森鸥外的气质逐渐发生了改变,他不再隐藏自己的本性,而镜面仿佛扭曲了一下,随后,他朝镜子露出了一个古怪的、野心勃勃的笑容。

  处于微妙的恶趣味,森鸥外在西装外依旧穿着医生的白大褂,随后,他走向了诊所的门,拿起靠在墙壁边的黑伞,抖了抖上面的积雪,走出了诊所。

  一辆豪华黑车驶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停住了。

  开车的是森鸥外的心腹手下,他们拥护他的存在,心甘情愿和他一起推翻现任首领的统治——

  森鸥外就是下一任首领,毋庸置疑,他们不在乎是否名正言顺。

  立刻有人下车,替森鸥外拉开了车门,他自然不过地钻了进去,坐在了后座。

  副驾驶坐着他意料之中的那个人,尽管他保持沉默不言,但森鸥外仍感到一阵愉悦。

  “太宰,我说什么?”森鸥外叹息道,“凉介不会让你死的。”

  太宰治偏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能力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简直可以和神明比肩了。”森鸥外不在意地赞叹道,眼底是纯粹的欣赏,“只是,雨滴为什么没有落下呢?你把他丢在那里了?”

  潜台词是:为什么对方没有和你在一起?

  荒木凉介的能力失控了,当他落在太宰治身上的时候,后者发现他晕了过去。

  太宰治不想离开,在这个时候,他根本不可能松开他的手,但是森鸥外的人找到了他,他猜得分毫没差,于是部下们迅速将他们围了起来,在黑压压的枪支下,太宰治只好站了起来。

  “我和你们走。”他说,站在了荒木凉介身前,语气冷淡,“明智些就把枪收起来。”

  于是,太宰治松开了荒木凉介的手,上了这辆黑车,来到了森鸥外身边。

  “……呵,森先生。”太宰治回道,“你失算了,他不像我,他有人保护的。”

  他们当然不可能就放任荒木凉介待在那里,因为只要他还在,就能迅速集结起首领拥护党的手下,那个时候的局面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所以森鸥外的本意是将荒木凉介带走。

  但是就在他们举着枪准备靠近对方的时候,刹那间,从地面上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纹路,仿佛地下有什么黑暗的长蛇爬过,以荒木凉介为心脏,大地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前,这是一个……不,不能用青年来形容,怨恨的面孔,猩红嗜血的眼眸,加上周身的幽蓝色剧毒火焰,根本不算一个人类。

  他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只一下,肉眼都没有看到是如何行动,靠近荒木凉介的那两位黑手党手下就已经瞬间毙命,血溅当场,□□和灵魂都被火焰无情吞噬。

  “还是厌恶啊,果然,最厌恶人类的气息。”然后,这个青年漠然地说道,“滚开,无聊。”

  这残.暴的手段震慑了在场的黑手党们,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任由荒木凉介待在原地。

  太宰治先是一愣,然后站在原地少见地大笑了起来,就连被人推了一把都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透过车窗看到那个突然出现的青年抱起了荒木凉介,然后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他保持着这样的好心情直到看到森鸥外。

  “唔……太宰君这样说,我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森鸥外道,“唉呀,好麻烦啊。如果要当首领的话,果然还是得想个办法让凉介不要对我动手吧?我可不想随随便便就死了呢。”

  “对吧?太宰?要是做个失败的起义者,那太可怜了。做了这么多布局,居然因为力量不够强大,而存在被击破的危险,真悲惨。太宰你能明白我的可怜处境的吧?”

  太宰治低垂着头,只是一言不发。

  雨声淅淅沥沥,他的眼底带着嘲讽的色彩。

  车外的景物动了起来,这辆车已经驶向了它应该去的地方——港黑大厦。

  “但是,我已经有了个好点子,多亏了太宰君在这里,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森鸥外的声音道,他拍了拍手,“不如,太宰君——等下你来动手,帮我杀掉首领吧?”

  太宰治猛的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对吧,这真是个好点子呢!这样的话,凉介怎么会舍得揭发首领身亡的真相来攻击我呢?”

  森鸥外笑得非常冷酷,却语气轻松道:“谁叫凉介一直比较偏爱太宰君呢,一定会赞同我的想法吧?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等下麻烦你了……太宰,做那个刽子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