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指向了六点整。

  荒木凉介是看到挂在门口的时钟才知道时间的。

  他的手表丢掉了, 也可能是忘在了公寓,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不管怎么说, 他踩着点来到这里的时候, 一楼的咖啡厅才营业, 店长打着哈欠慢吞吞地掏出钥匙, 正在睡眼蓬松地从中挑选出正确的那把。

  但一只手从他后面突然出现, 毫不留情地打落了那串钥匙,直接试图扭开门。

  店长立刻瞪大了眼睛,看向这个陌生人。

  这是一个面无表情,黑发略微凌乱的紫眸少年,他长着一张好看到令人心底发痒的脸,那种冰冷又凝重的气息像针扎般刺向了店长,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对不起。”他听到对方歉意道, 但却没有移开步伐, “我会赔偿的。”

  下一刻, 一道黑色的细微迷雾仿佛黑线般顺着他的手指缠了上来,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迅速钻进了锁眼中,门直接被扭断了锁, 啪嗒一声打开了。

  店长咋舌, 这、这是……他做的吗?

  荒木凉介回过神低头, 看到突然被打开的门, 自己也有点迷茫。

  可是, 他好像还没有发力啊?!!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但那些黑色的线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他的困惑无从找到依托,他只好忽略了这个异样,把这莫名其妙的结果归结于圣杯的作用。

  时间紧迫,荒木凉介不再多想,他立刻拉开门跑向了楼梯,感觉自己的心脏噗噗地跳个不停,仿佛下一刻就要逃脱出胸腔……他从来没有这么厌弃过自己。

  一方面,他疑惑于自己的心软,如果太宰治要去死,那就死好了,他固然不算冷血,却不能为另外一个人的性命负责。但另外一方面,他不可遏止地想起了织田作对他说过的话,“太宰只是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就这么死在冬天,未免太过凄惨了吧。

  荒木凉介被很多人评价过,当着面,又或者是私下里,他们做出如此多的评论,以至于身为正主且对此漠不关心的自己都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他们是这样描述的——荒木大人是一个情感异于常人的人,如果不是身边经常环绕着男友们,很难说这是一个正常人类。

  荒木凉介根本不主动和别人说话,也不在意其他人盯着他看。

  正常人面对别人的视线,就算不想管,也不至于如此漠视吧?有人试图和他闲聊,而荒木凉介只是直接走过了他,连余光也没有多给。

  除非有必要,他才会主动搭话,又或者是突然展露那些平易近人的本质。

  这造成了和他成为朋友的人和部下们会说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不属于这一范畴的人则会觉得他简直是难以接近,比高岭之花还高岭,如此高不可攀。

  因此这容易亲近的本质是有门槛的,他们最后得出结论——荒木凉介是港黑的水仙花。他只会直视自己的倒影,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类存在的模样。

  这评论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让荒木凉介差点喷出来,他是从来不怀疑人类脑补程度的高超水平的,因为这些话有些根本不能信。

  但有一点没错,他对待自己熟悉的人确实很好。

  ——所以,太宰治是被他划分到这个范畴内了吗?

  这句话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他上楼梯的动作慢了下来。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荒木凉介只知道,他不想让他就这么死掉,这就够了。他无视太宰治的意愿,处于私欲的想让他活着,一切就这么简单。

  而且,太宰治不是说了要他加入这场游戏吗?找出了太宰治在干什么,却连什么礼物都没有得到,就让对方白白死掉的话,他也太亏了吧?

  所以,作为一个债主,他也得这么做。

  这样想着,很快,荒木凉介到了侦探社门口,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到乱步的行踪。乱步没有在侦探社的社员公寓,他刚才已经去过了,那里没有人。

  他猜测乱步和武装侦探社的社长住在一起,因为乱步就像一个大男孩一样,目前福泽谕吉扮演的是一个监护人的形象。

  而福泽谕吉显然很谨慎,荒木凉介没有那个时间去查他的住址,于是决定来到侦探社。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墙壁上挂着社员的电话号码,而且是侦探社的内线打过去的话,对方一定会接通的,这就避免了被挂断的危险。

  但荒木凉介闯进侦探社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过有人正坐在他对面的桌子上,目光正对着门口,显然就在等待他的到来——他已经推理出了结局。

  “你来啦,凉介。”江户川乱步闭着眼睛,像只小狐狸般笑着,“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他坐着的桌子上四周散落着零食的包装,显然是坐在这里等了他好一会儿了,但平时格外擅长用直言直语让别人陷入难以自容的局面的乱步,此刻居然什么也没说。

  没说他反应的太慢,也没抱怨自己等待了很久,他只是什么都没说。

  “你说的对,乱步,说的都对。”

  荒木凉介看到他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疲倦涌上心头,居然感觉鼻子一酸。

  这和陷入困境没有任何关系,他知道如果自己救下太宰治之后会带来可怕的连锁反应,但或者说,就算他不救太宰治,整件事的发生也会让港黑也注定不再平静了。

  这只是一切血腥的开始信号。

  为了活下去,他需要杀很多很多的人,他不喜欢这么做,但是内乱就必须厮杀。

  荒木凉介以为自己能够接受这个,但是现在才发现,就是因为算到了这个局面,他才会情愿和森鸥外将首领位置更迭这件事拖这么久——他其实并无法接受。

  不是害怕自己的手沾上血腥,身为港黑少主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而是因为他有种预感,一旦他开始作恶,什么隐藏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就再无法停止了。

  “不,不是必须的。”乱步看穿了他在想什么,说出不像是安慰的安慰,“先按照你想的做吧,我就从来不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虽然对我来说,哼,每天都如此无聊。”

  真是奇怪啊,乱步不像一个成熟的人,但是他却能带来那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这群聪明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单从外表来看,绝不是值得托付信任的类型。

  比如太宰治,比如乱步,显得反差如此巨大,从而衬托得他们的惊人智慧更加令人震颤。

  江户川乱步歪头看了一眼他,可能是他的表情太过难堪,侦探皱起眉,从桌子上跳下来,直直地走过去,朝荒木凉介张开手臂:“需要我抱一下吗?”

  “……”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哦。”

  于是荒木凉介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立刻伸出手抱住了乱步,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乱步拍了拍他的背。

  但由于顾忌自己的身份,他不好意思抱着乱步太久,尽管对方默认了他的拥抱,于是再不舍,他也只好松开手,拉开了距离。

  乱步:“做一个聪明人也很累的。”

  荒木凉介面露疑惑。

  “所以,你来安慰我吧。”这次,乱步主动抱住了他,“不要躲开。”

  ——乱步是为了他才这么说的。

  “拥抱魔法。”乱步小声嘀咕道。

  荒木凉介立刻反应过来乱步的别扭安慰,他并不是多脆弱的人,而乱步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他没必要在自怨自艾。

  于是,他重新整理了心情,暗暗地告诉自己:别太软弱了。

  而乱步显然察觉到了他的感情变化,他这才满意地放开了他,随后伸出袖子一点一点,认真地搽干净了他脸上的湿润。

  “谢谢你。”荒木凉介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说。

  “说起这个……哼,我想吃蛋糕,就白天你给我买的那个蛋糕。”乱步收回手睁着眼睛看着他说,他的绿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非常漂亮,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今天之后,你要亲自给我买到,然后亲自给乱步大人送过来,知道吗?”

  “我不要别人送过来,只要你亲自过来,其他都不作数,明白吗?……只吃蛋糕也有些太腻了,所以那个时候我还会请你喝汽水,这才是公平的!所以,你一定要过来找我,记住了吗?”

  说话的时候,乱步伸手死死揪住了他的手指。

  荒木凉介点头。

  “……在横滨地标大厦顶楼。”乱步道,他终于缓缓地放开了手,但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们在那里,你还有十五分钟。”

  “赶快去吧,凉介。”随后,他推了他一把,“人类都有感到痛苦迷茫的时候……但是,这才是普通人应该有的烦恼,这才是我所要守护的生命本身。”

  正是因为江户川乱步是世界第一侦探,所以这是他天性中必须履行的职责之一。

  他可没有撒谎,做一个聪明人有时候是很累的。

  只是,这些,他可以承受。

  ***

  太宰治毫不意外自己被蒙着眼睛,跌跌撞撞地推到了电梯里,然后是漫长的几分钟,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上升,他无聊地在心底数着数字,等待到达顶楼。

  伴随着一声叮咚,电梯停下来了,又是一声震颤,电梯门打开了。

  他立刻感觉到一阵风向自己的脸上吹来,它们毫不留情,像利刃般剜着他的脸颊的肌肤,所以他最讨厌冬天,也讨厌下雨……雨滴落在他的头发上。

  太宰治感觉身后的压制一松,他立刻拽掉了眼睛上的黑布,一切暴露在他的眼底。

  昏暗晦涩的灯光中,横滨还是一座尚未苏醒的睡眼蓬松的城市,而费奥多尔正背对着他俯视它,察觉到他的动静,他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向太宰治。

  “太宰君。”费奥多尔歪头,语气没带多少感情,“你来了。”

  “是呀。”太宰治轻快道,他走向了费奥多尔,站在了他的身边,“这是你应得的,既然首领默许了,你想怎么杀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