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倾城走了有一段时日,这期间白明玉顺从地住在韩倾城的这间宅院里,连大门都未曾出过。

  白明玉虽然被伤得不轻,但毕竟那两人都未真的下死手,都是些花费些时间与精力便可以调养好的伤。不知是韩倾城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宅子里用来养伤的药材是不缺的,白明玉每日只管按着药方按时煎药服药就好。加上韩倾城还未再交待他办什么事,心里的思虑就少上许多,对于恢复来说也是有利的。

  与传闻中的太白逆徒不同,深入接触过现在的白明玉的人,会轻易就察觉到白明玉似乎是对权力地位等没有什么野心。或许是死过一次后就把命以外的东西皆看淡了,也可能是真的改邪归正,总之是很难从白明玉身上感受到作为人的欲望。这一点,清甜是深有体会。

  比如说,这院子好看归好看,那到底也是个死物,白明玉是怎么忍得住就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着也是头回来杭州,也不说出去多逛逛,看看风景买点吃食什么的。每天不是吃药就是在桌子上写写划划,好没意思。

  最重要的是,他白明玉清心寡欲,在这牢笼般的院子里活得惬意,她不行啊。清甜向来都是闲不住的,给她圈在一处不让她闹腾,比要她命还难受。她哀怨地盯着白明玉,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被准许出去,再在这儿呆下去她都要长毛了。

  她就这么盯着白明玉的脸,盯了许久,觉得更加无趣,还不如去院子里挖土摘花折树枝来得有意思。

  白明玉则是看着自己总结出的情报陷入沉思,他自知脑子不灵光,生怕忘记重要的事情,所以他始终随身带着一个小册子,将他认为不能忘的信息一条一条地记下来,这样才能心安一点。

  之前韩倾城与他讲了许多四盟的事,他自己也与两个总舵主有过正面的接触,现在他得了空,就把这些细细地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白明玉将四个盟会的情报一条一条列举好,在他在意的部分用横线作为标记,又把韩倾城之前交代的他的事圈画了出来。

  韩倾城本就是委托他借着剑荡的由头来中原对其他三盟进行调查。神威堡地位特殊,开封皇城里那位对神威是又敬又怕,而朝廷与神威有互不干涉的约定在前,一时间也不能对神威堡有什么大动作。不过大动作没有,小敲打不断,神威这边有点风吹草动都牵着当今圣上的心,暗地里没少限制神威的发展。

  神威弟子极少涉足中原,原因就在于此,即使是到中原观光游玩,也免不得要被圣上派下来的人笑里藏刀地盘查一番。他们恨不得神威的人就一辈子呆在燕云与西夏人打个你死我活,别再踏入中原一步。

  神威堡堡主之位是世袭制,韩倾城生下来就是少堡主,他年少时出了两三回燕云,皆闹得朝廷上人心惶惶。后来韩倾城打下了万里杀总舵,上头对神威就更加忌惮。这种情况下,韩倾城要想找个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人潜进中原帮他打探,就只有白明玉是最合适的人选。

  虽然韩倾城本意就是利用白明玉非神威弟子的身份,而后来得知白明玉真的没说自己出身神威时仍是心情微妙罢了。

  神威堡与万里杀总舵皆地处燕云,若是常年不与中原接触必然会导致脱节,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朝廷铁了心毁约,把神威这个不稳定因素给除去,神威怕是要没有还手之力。

  韩倾城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如同那些人防着神威一般,他对他们也全无信任之情。

  所以韩倾城需要在中原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势力,而不是固步自封,坐以待毙。

  而打总舵这事哪里是那么简单,其余三盟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尤其是水龙吟与帝王州风头正劲,贸然出兵只怕会输得很惨。

  白明玉眉头微蹙,望着纸张上被他标满记号的水龙吟与帝王州,思绪复杂起来。

  寒江城一开始就不在韩倾城考虑的范围内,原因有二,一来寒江城总舵地处云滇,偏僻程度与万里杀不相上下,翻山越岭地攻打过去,即使赢了对神威堡的帮助也不大,二来寒江城毕竟是曾经的鼎盛盟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使现在衰落了,底子仍是在的,真的打过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那便只剩下水龙吟与帝王州了。

  通过剑荡的一番接触,白明玉隐约了解到慕祈年的处事风格,虽然他为人善良正直,但在达到自己的目的方面可以称得上狠厉,绝不拖泥带水。虽然有时与人们嘴里的江湖道义不符,比如他毫不犹豫地用装备压制的方式击败白明玉,但这对于一个总舵主来说无疑是优秀的品质,仁慈在势力斗争中无异于自寻死路,拥有慕祈年这样的总舵主这也是水龙吟如今声势浩大的重要原因。

  而离秋醉执掌的帝王州,比起水龙吟那种明面上的强势,让人更忌惮的是它的神秘。

  虽说外人都道帝王州与水龙吟是恩怨颇多的敌对关系,但至今也没有人真的去下了帝王州的总舵。说到底,是没人敢拼上命去赌,就赌向离秋醉宣战的话慕祈年不会出手。就算慕祈年真的不出手,强大如水龙吟,也不敢对帝王州动手,那其余的人又怎会成功?

  离秋醉这人看起来不似普通的八荒弟子周身带着正气,平日里看他不惯的人都背后说他勾栏院出身。他那一双眉目生得最是勾人,一眼望过去也分不清到底是深情还是多情。情史外貌等本只配当作茶坊间嚼舌根的话题,但一旦扯到离秋醉身上就总是让人不寒而栗。这人总是一副笑着的表情,嘴里说的话也客客气气,可这么多年也没听谁说与离总舵主交谈可真是如沐春风,被那双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眼睛看得头皮发麻倒是真的。

  离秋醉此人也不简单。

  白明玉长叹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也不知道少堡主要从何处下手。

  白明玉正想着,突然听见周围有异动,他下意识伸手一挡,抓住的是一把粗糙的纸伞。

  白明玉一愣,纸伞另一边是一脸坏笑的清甜,她看白明玉专注的样子忍不住要捣乱,这把伞中剑她做了好久,倒是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清甜骄傲道:“你以为这就可以了吗?信不信我打你一个出其不意?”

  白明玉不解。

  只见清甜握着伞柄的手不知按了什么机窍,纸伞突然咔嗒一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伞身里弹了出去。清甜得意洋洋地想把剑从伞身里抽出来,结果无论怎么用力,剑只是卡在某处拔不出来了。

  清甜涨红了脸,不放弃地接着拔。

  白明玉这才看明白:“伞中剑?”

  清甜泄气道:“嗯……我还以为我做成了呢。”

  白明玉失笑:“姑娘若是没学过,能做成这样已经非常好了。姑娘松下手,让我看看。”

  清甜听话地松开了手。

  白明玉将纸伞来回翻看几次,很快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他熟练地把伞中的机关拆开来,把有问题的部件拿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具来修,只好用牙齿咬了几下,而后又把伞重新装了起来,还给了清甜。

  “姑娘再试试。”

  清甜再次利索一拔,一柄木制的长剑应声而出。

  清甜眉开眼笑:“你可真厉害!你们八荒弟子都是你这样,又会做又会修的?”

  白明玉道当然不是,只是他之前借住在兵器铺,总不好白吃白住,所以一直在给老板做事。那老板也是好人,教了他许多东西。

  “八荒门派的武器你都会做?”

  白明玉摇头:“移花宫的玉笛少见,而且材质过于昂贵,我还没了解过。”

  “那就是除了移花的,你都会做了?”

  “略懂罢了。”

  “你会那么多门派武学,是不是和会做这些武器有关啊?”

  白明玉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不聪明,一开始做的时候不得要领,给老板添了许多麻烦。后来我发现,武器的好坏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用起来是否顺手,我做的武器多,试用的也多,久而久之也就会了一些招式。加上我并不适合神威的武功,我想这也是个出路,所以琢磨了这些出来。”

  清甜竖起大拇指:“我觉得你太厉害了,真的,我还想再看看风墙,你能再放一次吗?”

  白明玉也知道清甜这段时间憋得发疯,这点小事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拿着刚才修好的伞中剑,与清甜走到庭院内,又让清甜站远。

  清甜难得乖巧,离白明玉远远的。

  白明玉调了调气息,持伞的手发力,果然有一道风墙凭空竖了起来。

  清甜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她也顾不得别的,非要白明玉多给她演示几招天香绝学。

  白明玉无奈:“我其实与天香武学的根基并不相适,也只能学得一些简单的,并是不都会,而且学得也没那么好。”

  清甜不死心:“那芳华一瞬总会吧!我想看你用芳华一瞬,听说那个可以压制住对手,我觉得太厉害了。你,你,要不你用我身上,我也想试试被压制是什么感觉。”

  芳华一瞬白明玉是会的,只是这丫头的话太过胡闹,她一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人,正面接白明玉一招,小命还不得没了半条。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你轻一点不就行了!反正我入了神威后也是要经历这些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来嘛来嘛。”

  清甜拿出常用的撒泼打滚,白明玉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从屋里又拿出一柄□□,教了些清甜基础的格挡姿势,以免一会儿真的伤了她。

  清甜学得很快,又开始嫌弃白明玉事多:“好了我已经记住了,你快来,别磨蹭了。”

  白明玉叹了一口气,站在已经摆好姿势的清甜面前。

  清甜还在回想着白明玉刚才教她的几招,一个不留神白明玉已经出手了。他出剑收剑的速度极快,一阵凉风卷过,清甜只觉得背后一片酥麻,两条腿好似有千斤重,不收控制地往地上跪去,好久都缓不过神来。

  白明玉慌了,连忙将清甜扶起,不停地道歉。

  清甜回过神,大方道:“我又没事,再说是我让你来的,你道什么歉。不过这招是不是没有那么厉害,我怎么身上一点也不痛?怎么还有点舒服?像是有人给我捶了捶背。”

  “我对姑娘还能下重手不成。”

  “原来如此。”挨了一招的清甜并未老实,反而精力更加旺盛了,她从前从未真正接触过武学,现在只觉得这真是个奇妙绚丽的道路,恨不得马上就去神威堡去学武功。她还不忘夸白明玉,不住地说你真厉害,我感觉你除了那些大弟子,打别人都没什么问题了。

  这一句话戳中了白明玉的心事。

  清甜不懂武,只是心中高兴了就随口乱说。白明玉心里明镜似的,他的武功究竟如何。

  最多只是能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但硬实力差得实在太多,不只是武器装备的原因,哪怕白明玉也拿着镇派,对上真正的高手,也只有挨打的份。

  白明玉的底子太差,打在对手身上的招式往往不能造成足以影响对手出招的伤害,而他自己是绝对吃不住对手的攻击的。

  无论韩倾城如何选择,打总舵都是一场硬仗,投机取巧是不可行的,唯有真正变强才可以。

  白明玉顿时没了与清甜玩闹的心思,他把伞中剑还给清甜,自己则是怀着心事进了屋里。

  他走了神,进屋后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走进了韩倾城的书房。当他发现自己竟然闯进了韩倾城的房间里,心下慌乱,转身想走,却在余光扫过摆满了书的书架时,停住了脚步。

  鬼使神差地,白明玉壮着胆子,往书架前多走了几步。

  他目光停留在了一排镶着金边的书籍上。

  书脊上板正地写着两个大字:

  炼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