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甜带白明玉去的是杭州城里名气最大的兵器铺,虽然白明玉一贫如洗,可是韩倾城有钱,随便花。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铺子。

  店铺掌柜一看白明玉背上的东西脸色一变,随即赔笑道:“客官,您这可是好东西,小店怕是接待不起。”

  白明玉知道掌柜误会了,和善地笑笑:“没有,在下只是想借贵店的东西用用。”

  经过一番交涉,掌柜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狐疑,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原因是清甜一踮脚,把之前韩倾城给她买饭剩下的钱十分阔气地放在了柜台上,掌柜虽谨慎,但他还是觉得不能和银子过不去。

  白明玉打了几桶清水来,将修缮的工具一字排开,又把锻造台的碳火烤得火热,都准备好后,坐在了一个极矮的小板凳上,无处安放的长腿只得岔开,开始检查起韩倾城这两把武器来。

  清甜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倒是给掌柜吓了一跳:“了不得。”

  白明玉专心致志,注意不到周围的声音,清甜却对掌柜的话感兴趣,问此话怎讲。

  掌柜耐心地给这丫头解释,这位少侠手法娴熟,经验老到,连火候都掌握得十分精准。若是修修普通的武器就算了,他手里那两个可是神威镇派,修镇派能修得如此行云流水,在这行里也算是炉火纯青了。

  清甜一听,腰板挺得更直一些,大大咧咧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亲哥哥。结果转念一想,也奇怪起来,敢情现在的八荒弟子都是自己修武器的?那韩倾城身为大弟子怎么不会啊。

  白明玉先把两把武器用沾着清水的棉布细细地擦了,看着器身上大大小小地细纹裂缝,心下得知它们许久未经修理过,不由得更上心一些。他小心地处理起武器上的破损,神色极为认真。待枪弓都处理得差不多,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抬头问掌柜店中有没有陨铁。

  掌柜说有是有,得加钱。

  “刚才那些钱,足够我租这些工具,还有几组的陨铁了。”

  掌柜心道真倒霉,碰上这么一个懂行的。

  不大一会儿,白明玉把掌柜提来的陨铁尽数倒在锻造台上,又将枪弓一起放在上方灼烤。掌柜在一旁看得又倒吸一口凉气,白明玉竟连这种程度的修补都不在话下,如今告诉他这镇派就是白明玉做的他大概也不会怀疑。

  以陨铁为原料对镇派武器上较大的破损进行修补,严格说起来和对镇派进行小规模重铸也差不多了。能做到这一点,必然是对镇派武器极熟,能完美地还原出武器本身的样子。不仅如此,填补的过程是非常细致的工作,所以修补者不能穿戴护手,而陨铁炼造时会不断迸溅出火花,修补时若是不小心触碰到也会被烫个够呛。两件镇派都修下来,修补人的手基本上是不能看了。掌柜瞧了眼白明玉的手,果不其然,大大小小都是割伤烫伤,光看着就知道遭了多少罪。

  白明玉全然不知,只管埋头干活,也不知忙活了多久,可算把两把镇派修完了。

  掌柜拍手:“少侠好手法,说是焕然一新也不为过。”

  白明玉打磨完最后一边的枪头,听了掌柜如此说,也稍微放下心来。

  毕竟他也许久未修过镇派,生怕出什么差池。

  送别白明玉时,掌柜话里有话地打听白明玉在何处高就,白明玉笑着搪塞过去。二人拉了一会儿大锯,最后掌柜半开玩笑地可惜道:“你这等手艺的伙计,我看着着实眼馋。”

  清甜推着白明玉往外走:“那你就馋着吧,我白哥可是干大事的人,还能窝在你这破庙里当大佛不成。”

  白明玉哭笑不得,连忙为清甜的失礼道歉,末了还加了几句若是以后没了饭碗还请掌柜收留一类的客套话。清甜一听,急得跳脚,扑腾着要说话,硬生生被白明玉按回去拽走了。

  一道上,倒霉丫头还不消停,不可思议地问白明玉:“你怎么想的,什么叫以后没饭碗,你不打算在韩倾城手底下做事了?”

  白明玉扶额:“只是客套一下而已,祖宗,出门在外,能不得罪人就不要得罪人,姑娘也该懂得这个道理的。”

  清甜瞪大眼睛:“我明明是怕你做傻事,是我担心你,你倒反过来教我做人了。”

  白明玉气笑:“我会做什么让姑娘担心的傻事。”

  清甜心里咆哮:“我当然是怕你真的不给韩倾城干了,去给那个老奸巨猾的奸商当伙计去。”

  这话到底是没说出口,一来这到底是白明玉自己的私事,她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二来她也有点心虚。

  清甜之前还以为白明玉也和她一样是个风雨里独自飘摇的小树苗,人精如她竟然没看出白明玉后头居然是这么大一靠山。她看出韩倾城待白明玉不似普通的上司下属,心里反而松口气,觉得既然如此白明玉就不会让人欺负得太惨。

  她一道上对白明玉肆无忌惮,也不止是她艺高人胆大,只是她吃准出白明玉拿她没办法。果不其然,白明玉连她最普通的死缠烂打都应付不过来,除了退步和忍让就没有别的主意。

  这种人在江湖上混,合该让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直到清甜见着了韩倾城,她又觉着自己杞人忧天了,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也难怪白明玉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没有说白明玉是狗的意思。

  只是这些话清甜又不能真的说出口,但若是不顶嘴,心里又不爽。

  思前想后,清甜冒出来一句:“反正给你放月钱的是那神威大弟子又不是我,你要真铁了心得罪他,我也管不着。”

  白明玉望天,这儿都哪儿跟哪儿。

  他无意与旁人解释他和韩倾城的关系,可也架不住这丫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这儿胡说八道。他本想板起脸教育几句,又觉得自己最后肯定是说不过这丫头嘴里的三寸不烂之舌。

  他想了想,问清甜道:“姑娘饿了吧,那边好像有间点心铺,姑娘要不要去买些回来?”

  既然说不过,那就想个办法让她不说。

  清甜点头:“行啊,那给我钱吧。”

  白明玉手伸进衣兜,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

  清甜看着他不说话。

  白明玉心虚道:“不够吗。”

  清甜反问:“你说呢?”

  看着白明玉有点窘迫的样子,清甜噗呲一笑:“你这点钱好生收着吧,我去买了,你在这儿等我。”

  “姑娘不拿钱吗?”

  “钱我有的是。”

  “啊?”

  “你没钱,我也没钱,韩倾城有啊,他上次给我买饭的用的,方才给那掌柜一些,还剩不少。”

  白明玉无语,行吧。

  清甜一走,白明玉身边顿时清净下来,他也难得地将四周景色环顾了一番。

  他们出门时还是头午,修镇派花了不少时间,到现在已经是傍晚了。这时的杭州城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夕阳将小巷里的墙映得泛红。街上行人不多,大多是准备回家歇息的,与白日里喧嚷的样子截然不同。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收摊声,倒是给杭州城添了些许寂寞的意思在里面。

  身后还有年轻男子轻唤,小玉,小玉,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哥出来寻他的爱情。

  此情此景,白明玉突然遗憾自己墨水不多,否则在这现场赋诗一首,还挺有点文人雅客的意思的。

  “白明妆。”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打断了白明玉乱麻般的思绪,岂止是打断,简直就是震撼。

  这声音变得十分清晰,原来是刚才那个轻唤小玉二字的男子,白明玉大脑空白一片,对啊,他名字里是带个玉字的,从刚才开始这男人就叫的是他?

  为什么叫他小玉?这称呼未免过于亲近。见他未应,又叫出白明妆这个假名。这个人居然知道他就是白明玉吗?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在哪里知道的?

  最重要的是……

  白明玉全身都在发抖,白明妆三个字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时,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全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危险二字。白明玉怕得四肢都不敢动,仿佛是置身于永不见天日的悬崖底,或是寒冷彻骨的冰窟内,又或者是掉进正在迸发的火山口,活生生被滚烫的热浆淹没了全身。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真实可怕,白明玉并不是对未知的危险很敏感的人,这种事他从前从未遇到过。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白明玉却险些窒息而死。

  叫他白明妆的人把手搭上了白明玉肩膀,白明玉终于反应过来,抽出背上的□□毫不犹豫地往来者的胸口袭去。

  人在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下手总是会不自觉地带着杀意的。

  来者也没有躲,似乎算准了白明玉会停手。

  白明玉确实停手了,他在看见这人的脸的瞬间就收了力,恐惧的感觉还停留在身体,而脑子却一片茫然。

  这人生得实在是好,一双似笑非笑丹凤眼,两道远山芙蓉秋娘眉,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天生一副笑面。虽是略带妩媚的长相,却因着清澈干净的目光,没有半分妖气。

  而白明玉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刚才无端的恐惧感像汹涌的河水缺失了发泄口,拍打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可是既然素未谋面,那人怎么知道他就是白明玉的?

  “老熟人多年未见,上来就刀剑相向。”那人往前走了两步:“何必呢,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