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说这话, 是想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
然而说完之后，对方的表情却变得不对劲起来，身上本就不稳定的咒力一阵动荡, 似是抑制不住想要冲出身体似的。
不仅是五条悟, 连坐在前方的乙骨和伊地知都感受到了危险。
五条悟有些惊讶, 又有些奇怪, 如果真的是另一个他自己的话，不至于连这点玩笑都开不起吧？
就在五条悟想要不要把对方丢下车的时候，对方身上的咒力就迅速平息下来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他斜了五条悟一眼, 说：“你以为有人会给你买大福吗？”
“怎么没有？”
五条悟像是确认般地望着他身上的咒力, 真的没有任何的不对劲, 他忍不住微微皱眉，嘴上顺着对方的话说道：“乙骨同学和伊地知就会给我买。”
“欸……”
在副驾驶座上的乙骨忧太茫然眨眼, 不明白话题怎么就到了自己身上了, “老师, 我没钱……”
他忍不住说, 就五条悟消耗甜食的量, 不管是他家里人给的零花钱，还是这段时间在高专打工挣来的, 都负担不起呢。
老师吃的大福可贵了，他刚刚搜了银发年轻人说的那家店，一个大福竟然要550，他拿着手机的双手都在颤抖。
伊地知也说：“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
他一点也不想请五条悟吃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他们的回答，后座的年轻人一下子笑了起来, “你这不是跟我一样——”
感受到年轻人的嘲讽, 五条悟不由得拍了拍前方的驾驶座椅背, 对伊地知说：“我不管，我就要你买，今天的账单就交给你了！”
伊地知：“……”
信不信他找五条家报销啊！
伊地知望后座上看，五条悟还是那副任性的表情，就好像真的要把账单交给他一样，而另一个年轻人大声嘲笑他，那双苍蓝色的眼眸因为笑容而眯起。
他看起来和平时伊地知认识的五条悟没什么不同，然而伊地知莫名的觉得，他比五条悟更高傲，更难以相处。
五条悟看上去不太好说话，还经常捉弄别人，但如果认真拜托他做什么事还是有可能会成功的，然而从那个年轻人上车的开始，他就从来没看过伊地知。
对副驾驶座上的乙骨也不太在意，不是那种不太熟的不在意，而像是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一样。
刚刚年轻人身上的咒力快要爆发出来，祈本里香都冒出了头，年轻人还是没往前面看一眼。
他的外表看似和五条悟一样的玩世不恭，其实内在比五条悟冷漠多了。
也不知道五条悟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伊地知看着他们在后座上吵吵闹闹，忍不住觉得奇怪，这么多年来，也没人听说五条家有另一个六眼。
而且他和五条悟之间的气氛也奇奇怪怪的，时不时互相试探，互相戳对方的痛脚，又对对方有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和在意。
伊地知莫名的觉得，有点像守在自己地盘上的大猫猫遇到了一只不知道从哪来的小猫猫，带回去又不愿意，放走又不甘心，只能这么看着对方，在自己领域的边缘反复试探。
伊地知走神了一会儿，车还是稳稳地离开了京都咒术学校，往市中心的方向开。
五条悟在后座和银发年轻人吵架，吵的大多是没有营养的话题，比如五条悟昨天吃了十个喜久福，年轻人立即说昨天吃了二十个。
五条悟：“不信，除非你把账单拿出来！”
“谁会在身上带那种东西。”
“我就带了。”五条悟得意地掏掏口袋，里面有他今天早上买牛奶布丁和大福的发票。
他把票根拿到年轻人面前晃了晃，年轻人蓝眸微微眯起，五条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然而没等他把手撤走，手里的票根就被年轻人的咒力绞成了粉碎。
五条悟瞬间噎住。
他很想问至于吗，竟然做这么幼稚的事情，然后他忽然想起，这似乎是其他人经常会对他说的话。
五条悟：“……”
不愧是我自己。
他默默无语了片刻，松开手，把手上的纸屑拍开了。
到了市中心那家卖草莓大福的店，远远就看到很多人在店门外排着长队，这家店是专卖和菓子的老店，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多人。
看到五条悟插着兜，要走过去排队，高大的身影和那一头银发在人群中有种鹤立鸡群的瞩目感，连带着身旁容貌相似的年轻人都受到了关注。
他忍不住拉住五条悟：“你没让人提前排队吗？”
这家店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门店，里面也没有座位，客人都是在展示柜前挑好了和菓子就打包带走的。
然而即使这样前面也还是有很多人，至少要排上十来分钟。
五条悟奇怪地说：“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他虽然经常使唤身边的人，但是这种小事就没必要了吧，现在又不是没时间……
他刚说完就觉得有点不对，瞥着身边的年轻人说：“你该不会被家里宠坏了吧？”
怎么有种非常跋扈的感觉，难道是什么小少爷吗？
年轻人垂了一下嘴角，那张脸即使写上了不高兴，在市中心灯火通明的光线下，还是有着无比吸引人的特质。
无论是被雨水打湿的像是洒满了碎钻的银发，还是那双澄透而明亮的苍蓝色眼眸。
他和年轻人本就比普通人高出许多，然而哪怕没有这么出众的身高，在人群中也能让人一眼看到他。
五条悟神情忽地一顿，扭头对伊地知说：“你来排队。”
他把年轻人从队伍里拉走。
不一会儿，年轻人头上多了一顶鸭舌帽，鼻梁上架着大大的墨镜，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
他身上也换了身衣服，是和五条悟相似的衬衫和西裤。
刚走出商场，他就伸出双手，一脸茫然地向前摸索着：“我的大福……大福……！”
五条悟被他逗乐了，抓住他的手伸向旁边一个拿着冰淇淋走过的路人。
“你的大福在这里。”
“滚啊！”年轻人立即抬起脚，精准地踹向他，一点也没有刚才慢吞吞宛如盲人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吃冰淇淋了。”
五条悟带他进到大福店附近的一家甜品店里，看到他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桌的东西，立即把跟着一起去排队的乙骨忧太叫了过来。
在等乙骨过来的时候，五条悟望着用勺子挖着冰淇淋的银发年轻人，忽然说：“你不是说吃了大福就消失么？”
“这不是还没吃到嘛。”
年轻人的脸皮是跟五条悟一样的厚，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心虚都没有。
五条悟赶紧发消息去催伊地知。
乙骨忧太走进甜品店的时候，年轻人已经飞快吃完了冰淇淋，正把手伸向五条悟给乙骨点的那个。
五条悟拿勺子挡开了他的手。
他立即侧头望了望五条悟，墨镜遮住了他苍蓝色的双眼，五条悟看不清他那是什么眼神，只是莫名的觉得有些难以揣度，令人忍不住心生不安。
“你现在是老师哦？”银发年轻人说，明明是问句，用的却是确定的语气。
五条悟微眯起眼睛看他。
“好逊啊。”他说。
然后他收回了手。
在六眼的观测之下，他周围的咒力浮动了一瞬，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那样，让五条悟没由来地联想到了咒灵。
还没有诞生意识的咒灵也会这样，在感受到危机的时候条件反射般地想要进行反击，抑或是逃到别的地方保护自己。
然而年轻人不是咒灵。
他是活生生的人，还跟五条悟有着同样的外表，同样的能力。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身体太脆弱了，随时都有可能崩溃似的。
他不像是压制不住自己身上的咒力，而是咒力本身出现问题了。
五条悟收敛起神色，淡淡地说：“当老师不好吗？”
他能感受到年轻人对他这种选择的不赞同，他对乙骨的态度也很微妙，那种隐晦的敌意让五条悟难以忽略。
“当然不好。”银发年轻人说，“你的学生都会背叛你的。”
他仿佛一场电影看到了结局那样，用万般确定的语气对五条悟转述他看到的场景。
走过来的乙骨忧太脚步顿时僵住。
“我……”他急忙说，“我不会的！”
他有什么理由背叛五条老师啊！更何况他才是个刚踏入咒术界的新人而已，连很多名词都没弄懂。
年轻人不由得嗤笑出声，把手伸向了他。
他的手指修长，原本带着些许伤口的手腕已经被干净的白色衬衫盖住，衬衫袖口微微卷起，幽蓝的袖扣在甜品店明亮的灯光下散发着神秘的光辉。
危险感陡然袭上乙骨忧太的心头，然而脑子里同时浮现出来的又是年轻人手腕飞溅出鲜血的那一幕，他飞快往后退。
附在他身上的祈本里香却是忍不住钻了出来，一边怒吼着一边对年轻人冲了上去。
就在这时，五条悟的手伸过来，抓住了年轻人的手指。
两人几乎相同的咒力在六眼的精密操纵下消弭于无形，五条悟更宽大一些的手掌覆盖在他的手上，无下限术式也覆盖过去，祈本里香的拳头打在牢固的咒力屏障上，扩散开来的冲击波瞬间让桌面上的东西全都晃了一晃。
五条悟把年轻人的手往下压，年轻人不服气地挣扎了一下，被他砰地把手掌压在了桌面上。
周围的人听到声音瞬间望了过来，好在他们看不到祈本里香，只能看到五条悟按着年轻人的手，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像是在闹脾气一样，他们便移开了视线。
乙骨忧太拉住祈本里香，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的两人。
五条悟和年轻人都快动起手来了，桌面上摆着的甜品也没有了刚才的整齐，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虽然没有一个倒到地上，但是卖相和原来的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被咒力影响到的缘故，好几块蛋糕里夹着的果酱都爆出来了。
“你以为自己很厉害是不是？”五条悟压着年轻人的身体，把他按在座位上，感觉自己揍人的手都要控制不住了。
“比你厉害！”银发年轻人立即喊道。
五条悟磨了磨牙，年轻人脸上的墨镜已经掉了，看着他侧脸浅浅的红痕，五条悟忍不住暗暗想道，他要是再不老实，就在他的脸上揍两个黑眼圈出来。
年轻人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五条悟说：“还想跟我比？你能用赫吗？能用茈吗？不会用出来就死掉了吧？”
以年轻人这么不稳定的咒力形态，他的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年轻人顿时一噎，撇着嘴说：“死就死，反正我死了也会变成咒灵的。”
“又没人诅咒你。”五条悟翻了个白眼，见他慢慢消停下来，也就松开了手。
年轻人满脸的不服气，但想到五条悟的话，还是小声说了一句：“你又不知道……”
“嗯？”他的声音忽然很小，店里又实在吵闹，五条悟一下子没听清，倒是看清了他脸上的神色，不由得说，“你要是真变成咒灵了，我会祓除你的。”
而且是马上。
五条悟觉得，自己要是真的变成咒灵了，也是很厉害的咒灵，只有自己才能解决。
他招呼乙骨忧太过来坐，把他之前点的冰淇淋推过去，乙骨忧太一脸的不安，眼神时不时望向年轻人，生怕他再次对自己出手。
出于一种奇怪的直觉，乙骨觉得，就算真的动起手来了，伤到的说不定都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年轻人。
就像以前曾经对他出手的那些同学……
不过跟那些打算霸凌他的同学不同，年轻人对他并没有那样的恶意，而且还有着一张跟五条老师一样的脸。
乙骨忧太心里忐忑，看着面前散发着香甜气息的冰淇淋，也觉得没什么食欲了。
他对五条老师的了解不算多，不过来市中心的路上，他也问了几个同学，知道了五条悟并没有这样的亲戚，就连六眼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更让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年轻人了，看到他的时候心里乱糟糟的，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五条悟倒是比起他自在多了，挑了一个还算完好的蛋糕吃了起来。
坐在他身边的年轻人说：“我不要你祓除。”
“那你想要谁？”
年轻人哼了一声。
五条悟塞了块马卡龙到他嘴里，“你还是吃东西吧，别说话了。”
再说下去，他真的想给年轻人添两个黑眼圈了。
年轻人咬了咬他塞到嘴里的东西，有些含糊不清地说：“不好吃……”
这么挑剔？五条悟瞥了他一眼，也拿起一块马卡龙，片刻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松开。
“不是还行嘛。”他又看了看坐得离他们稍远一些的乙骨忧太，忍不住对年轻人说，“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针对乙骨同学？”
觉得乙骨忧太会背叛他？
不对……
五条悟想了想，用确定的语气说：“你给他当过老师。”
眼前的人年纪看起来不大，不过五条悟这张脸，本就很难分辨年纪，就是拿他高专时期的照片和现在对比，也不过是看起来成熟了一点而已。
如果是他的话，高专毕业之后就留在学校里当了老师，哪怕年轻一点，早点遇到乙骨忧太也不是不可能。
年轻人没有否认，皱着眉头把嘴里的东西吃完就没再说话了。
对面的乙骨忧太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想要插嘴，他绝对不会背叛五条老师的。
然而年轻人对他变幻莫测的态度又让他很犹豫。
看到他的神色，五条悟对年轻人说：“那你做人也太失败了吧！”
看看这边的乙骨，对他多好。
五条悟也想不出来乙骨有什么理由背叛自己。
然而他刚说完，年轻人身上的咒力就再次不稳定起来，那像是想要暴动的咒力在六眼的视角下，就如同暴风雨前电闪雷鸣的预警，五条悟顿时头疼。
另一个自己这么开不起玩笑的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年轻人就像是放下了一样，无所谓地说：“随你怎么讲。”
反正在他看来，五条悟也挺失败的，居然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
他拿起对面的一块蛋糕，看到他这次老老实实的，什么也没做，五条悟心底竟然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吃完了蛋糕，银发年轻人对他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去吧。”五条悟挥了挥手。
伊地知排队买大福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时间正好。
五条悟继续消灭自己面前这一桌的点心，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年轻人都没有回来。
五条悟抬起头，有些不对劲地拧起了眉头。
明明有着六眼，年轻人从他身边走过，说要去洗手间的时候，他竟然忘了对方是从哪边走的了。
难道他说的话还是太过分了？
把人给气跑了？
乙骨忧太有些不安地说：“他不会不回来了吧……”
乙骨也觉得有点不对。
“没事，不会的。”
五条悟说：“他的大福还没吃到呢。”
然而说完不久，伊地知就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你的大福呢？”
五条悟心里有了不好的感觉，他倏地站了起来。
“那个人拿走了啊，”伊地知说，“我刚刚在店门口遇到他，然后他问我夏油杰是不是在盘星教……”
他还没说完，五条悟脸色就微微一变。
“你说什么？”
“夏油杰……”
伊地知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连忙说：“他问了我，但是我没有回答，他就一脸不高兴地拿着大福走了……”
然而五条悟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反正我死了也会变成咒灵的。”
——“我不要你祓除。”
——“那你想要谁？”
——“夏油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