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不清明,水面的温度要比空气高得多,大团白雾聚集在低垂在湖面上来回飘荡。日出前的岸边寂静无声,只有几棵结了干瘪果实的树杵在阴影里,枝叶稀疏几近枯萎。树叶腐败后形成的泥土又湿又臭,还泛着黑色,草地上略有霜冻。

  一切都预示着:冬天就要来了。

  这里原本是个垃圾场,会有大量垃圾被定期倾倒,但被勒令关闭后,这里逐渐荒废,成为了缺乏人类活动的荒地。漆黑芦苇地里突然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随着一阵植物茎杆的晃动,一个黑色的瘦长身影出现在茂密的芦苇丛间。

  沼泽地对狼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觅食地,这只黑背的灰狼似乎迷失了方向,才误打误撞地闯了进来。踩在如此湿软的泥土上很容易下陷,于是,他小跑起来——虽然他不介意四足被泥泞沾湿,但仍试图尽早摆脱这种困境。

  狗朗第一次涉足这片地域,所以谨慎地东嗅嗅西探探,跑的并不快。他和那些划定了自己领地就待着不动的掠食者不一样,狗朗没有族群,也几乎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周。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他踏上旅程,或许仅仅是因为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他已经连续行进了好几天,上一顿饱饭还是在一天前。狗朗快满两岁了,犬类的寿命大概是十五年左右,他这个年纪的狼即便忍受几天饥饿,身体也不会轻易感到疲乏,适度的饥饿反而能令他处于最佳的敏捷和备战状态。他独自在人类生活的地区外围活动,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狗朗挤开芦苇杆,闻到了河流的气味,他想找一处岸边稍微干燥的浅滩休息,待太阳升起后再去找东西填肚子。他越靠近湖边的开阔地,就越能感觉到一股股冷空气扑在脸上。忽然,他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于是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四下看了看。冷风中掺杂了一丝血的气味。狗朗激灵了一下,感觉身体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跃跃欲试起来。他本能地敛脚步,曲起四肢,伏低身子前进。他的目光朝芦苇叶尽头那从灌木望去,很快就见到了一抹格格不入的颜色。细长的耳廓、圆圆的身形和白色的皮毛,虽然那个动物在植物的掩护下挣扎着爬上岸,而后缩成一团背对着他,但狗朗并不需要辨别也能知道那是一只兔子。

  而且还是一只浑身湿透、落水后精疲力竭的兔子,对于狗朗来说,这两样加起来就和任其摆布没什么区别。兔子机敏,十分难抓,除了像这样伤残的兔子,想要在开阔地逮着一只极其困难。照理说秋末冬初的兔子,为了过冬都会吃的很肥,但这只明显个头小,还瘦的要命,根本不够狗朗塞牙缝的。可送上门的免费午餐,岂有拒绝的道理?

  狗朗凑上前去,没有贸然下嘴,而是打量着这顿美餐,他用前爪拨弄了两下,原本一动不动的兔子忽然吐出一口气来。

  噢。虽然还没有死透,但也离死不远了。狗朗注意到兔子身后被压出痕迹的草地上留下了血迹,他可以断定这只兔子已失去反抗能力。狗朗低下头去,鼻尖戳在了兔子温暖柔软的侧腹,又仔细嗅了嗅,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从未闻过的气味。很刺鼻,不属于狗朗年轻的狼生认知中的任何一种物品。

  狗朗后退两步坐了下来,因为这种气味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他十分困惑,看着肚皮微微起伏的兔子,开始怀疑这是否是人类诱捕动物的陷阱?但美味佳肴正在眼前,狗朗舍不得放弃。

  就在他犹豫的间隙,兔子蹬了蹬后腿,身体抽动了几下,翻过了身来,还睁开了眼睛。也许是近在咫尺的狼脸让他吓呆了,又或者他还没有从刚才逃过溺死命运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兔子竟然没有逃走,睁着他那圆溜溜的褐色大眼睛,直直注视着狗朗。

  狗朗觉得十分好笑,扯起嘴角露出了尖牙喘了口气。

  在兔子耳朵里,自然就听到了一声掠食动物的低吼。这只兔子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瑟瑟发抖起来,他因为受了伤无法动弹,紧张地浑身战栗,鼻子不停抽动,还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呼吸声,看起来马上就要窒息一般。狗朗从兔子脑袋的侧面轻轻拍了一爪过去,整只兔子被拍着滚了一圈,肚皮重新贴向地面。

  狗朗一爪上前按住白兔的肩胛骨,对方就这么重重地呼吸着,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要死了要死了,要被吃掉了……呜呜呜可不可以一口咬死我啊……”

  狗朗正想开口嘲笑他,却忽然收起笑容,一下衔起兔子的后颈,没有停留,纵身一跳,越过河滩后面浅浅的水洼,一下扎进可以没过他肩膀深的河水里。狗朗昂着头叼着兔子迅速地游过了河面,回头看的时候,好几只流浪狗正站在他们原来待的地方,向他发出驱赶的低嚣声。

  狗朗没把握能在对方狗多势众的情形下保全住自己先找到的食物,不过看样子他们应该单纯只是不喜欢自己出现在他们的领地而已。狗朗无视了这种装模作样的威胁,反正他原本也不稀罕这片荒地,食物也到手了,早点离开有何不可。狗朗轻松地抖抖身体甩掉水珠,扭头扎进荒草丛里。

  他叼着战利品走了大约几公里,厚厚的毛还没完全吹干,天却已经大亮了。狗朗不喜欢在没有遮掩的地方进餐,太不讲究了,所以他路过了一个林场时毫不犹豫地选择往那里走。林场四周围着铁丝网,只不过很多地方常年没人检修破破烂烂的。狗朗很容易就找了一处坡口钻了进去,他并不关心这是人类用来打猎还是砍伐树木用的林子,或者单纯只是围了一块地,只要找个地方过夜就行——今天的食物已经有了着落,不需要再耗费多余的体力奔波。

  太阳升起后,没有早晨那么冷了,树林里光明而又温暖。在一个陡坡下,狗朗把兔子放了下来。但白兔子软绵绵地一团,狗朗一松口就直接摊倒在地上,“喂,死了没。”狗朗用试探性地拱了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呜呜。”过了好一会儿兔子才抖了抖。

  狗朗竖起来的耳朵动了动。

  这兔子像是在哭又像是痛苦地呻吟,还试着站起来,但是很快就摔倒了。

  狗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同情食物是猎手们的大忌,白兔虽然目前看来毫无求生的欲望和能力,但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跳起来跑没影了。于是狗朗用双足压趴他,将自己半个身体压在兔子身上。只要他一口咬准在兔子脆弱的脖颈,这只小兔子的生命也就正式告一段落了。

  狗朗锐利的牙齿已经触碰到白兔细软的颈毛了,但狗朗鬼使神差地伸舌舔了舔兔子染血的耳朵,刚才叼兔子残留在他口腔里的味道不坏——但兔子血却不知道为什么有股令人讨厌的味道,狗朗皱着眉细细分辨着——这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味道。

  对于一只聪明的狼来说,不难看出其中端倪。狗朗很快就意识到他的午餐被人类下药了。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吃掉,否则很有可能会一起毒死。但狗朗仍不甘心就这么将兔子扔掉。

  再观察一阵?反正兔子还没死呢。狗朗这么想着,于是便将兔子塞进自己两只前爪之间,脑袋搁在兔子头上,枕着这只白色的小枕头,眯起眼睛打起了盹,准备先晒干自己再作打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