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藏空]石心(唐三藏x孙悟空)>第10章 心猿断灵根

  二人一马一路西进,及至万寿山五庄观,已经整四年之久。初冬肃杀,黄叶尚未落尽,初霜已凝冰花,一夜下来,眼前枯枝被霜冻结住,似有万千姿态。

  五庄观福山宝地,门口一副联子: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孙悟空被他这副联子逗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三清道祖的门前,也不曾有这样的大话。”

  观门开处,两个童子接出来施礼道:“可是东土大唐来的圣僧唐玄藏?”

  玄藏还礼道:“不敢劳驾动问,正是贫僧,二位仙童何以知之?”

  二童道:“家师有云,不日有故人来此,教我等款待,因而在此专侯。”

  待登堂入室,见殿内尽是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两遍金鼎香炉,常年香火不断。又只见正殿供奉二字,乃天地也。

  玄藏诧异,二位童子解释道:“不敢瞒长老说,昔者盘古大帝开辟天地,娲皇娘娘抟土造人,这所造的第一批人类中,就有我家师父,因而,三清与家师为友,四帝与家师有旧,九曜元辰皆为家师晚辈,观中只拜天地即可。家师前些日子,往上清天弥罗宫与元始天尊讲混元道果去矣。”

  玄藏因想他师不在,本不便打扰,又念及日晚将近无处歇马,便权且借住一夜。玄藏道:“敢问仙童,观中可有针线?”

  二仙童一愣,看了看自己衣裳,天衣并不需要缝补,又看了看他们穿着人间的衣服,随道:“长老稍等,我们这就去取来。”

  二位童子一曰清风,一曰明月,俱回禅房相商道:“既是师父故人,理当遵从师命,将我们园中果子打两枚与他。”

  清风道:“只可惜他如今了轮回道,浊骨凡胎,恐不识师父美意。”

  明月道:“悄言,师父临走言道,那金蝉子五百年前也算个赤胆英雄,为此才敬他三分,现今趁他手下徒弟不在,快些打了果子敬他。”

  玄藏拿着借来的针线,叫孙悟空脱身上的衣服,孙悟空把虎皮裙的半肩脱下,里面套着那件从水帘洞穿回来的绛红小箭衣,这件衣服的袖口已磨的不像样子。玄藏给他补了一圈深蓝色底边,红蓝相衬,显得尤为好看。

  孙悟空心情大好,喜滋滋的穿着。玄藏想,自己才活了二十余年,在没遇到自己之前,近千年的时间里,那样久远漫长,可有人管过他衣食住行,为过他劳神操心。

  孙悟空穿着这件衣服摆弄够了,又硬是缠着玄藏,逼着玄藏把常穿的石青色直裰的一角剪下来,给他做了个巾帜系在脖颈上。

  时至傍晚,玄藏正在烧火煮粥,孙悟空指尖捏了一簇红光,往灶下一弹,火苗骤起。玄藏吓了一跳,回头看却是他。孙悟空调动法力,凭空将米粒下锅,添水,盖上锅盖,火力刚好,水也不多不少刚好,玄藏看着,心想,大约要从新认识下孙悟空了。

  孙悟空收回法力浅浅一笑,这几日已是月中下弦,月将至三十日,阳魂散尽,阴魄盈轮,月色纯黑无光,乃曰晦。越近晦朔相交之日,孙悟空越不敢硬使法力,陪玄藏吃罢了饭,便独自去树梢上仰卧。

  月上中天,虫鸣窸窸窣窣,却见两个人影往玄藏居住的禅房里走去,孙悟空定睛一看,却是那两个道童,二道童以袖遮盘,敲门,玄藏开门请他们进去了。孙悟空心生诧异,随跳下来跟上去查看,只见二道童将两枚什么东西放在盘中送给玄藏,玄藏却没有碰它。

  这是什么东西,孙悟空心生好奇,连夜往大殿后园中寻去,第一扇门内是种下的菜蔬,已入初冬,枝叶经爽打过,都枯黄的耷拉着脑袋。

  再过一扇门,眼见一道光彩夺目而来,孙悟空用手一挡,待眼睛适应了亮度,才看清原来是棵大树,根下遒劲错节,攀插入地面,粗约一围七八丈,百草凋零的时节里,这树绿叶成荫,丹姿凝翠,满枝果子似个三朝婴儿一般形状,迎风乱摆,却是两道童送进玄藏房中的东西。

  看着像个果子,孙悟空一跃而起,就要摘几个来吃。

  刚一接近就被弹了回来,原来还有一道结界在此。孙悟空指尖捏缕红光,正要破开它,就见树后闪出条银白大蟒来,蟒蛇落地化作个貌美的白衣女子,虽是蛇女,她身上却并无妖气,乃是个修持的地仙。

  她认出了孙悟空,出来拜道:“大圣若能破开结界,求赐一枚救命,当以万死相谢。”

  原来她来了几日想要窃取一枚果子,可惜法力低微不能破,反而被三番五次弹开。

  “一个果子救什么命?”孙悟空并不认识这树上之果。

  女子便道:“此乃人参果,一万年只得三十个果子。凡人吃了起死回生,修道者吃了得道飞升。我夫如今正性命攸关生死不明。可惜我法力低微上不得天去,仅仅地仙之祖处有此物,求不得,才想来窃…”

  “好说,好说。”孙悟空便一抛金箍棒,金光过处破开结界,摘下三枚,两枚留着分食,一枚送于女子,女子当即拜倒千恩万谢。

  果子是树上结的,树是土里长的。孙悟空双手抱着果子,腾不开手扶她,笑道:“快起快起吧,土里长出来的东西,你谢我做什么,他这观里不能久留,你快去吧。”

  孙悟空随将之带回禅房,自己尝了一个,拿了一个给小白龙吃,小白龙也不认得,权当普通水果吃了。

  及至深夜,孙悟空从树梢醒来,就听到玄藏呼唤,小白龙看了眼孙悟空没敢多言。孙悟空便进前一步笑道:“师父不消问了,是我见他观中有果子,我等吃了两个,树上的果子天上飞鸟也该有份,便吃了又怎的。”

  二童一跳而起怒道:“明明少了三个,为何说是两个?盘古开天时孕育的灵根人参果,乃我地仙至宝,你敢和平常的果子相较?”

  孙悟空喝道:“休说嘴!既是盘古孕育,地仙至宝,如何内设结界不与诸位地仙们共享?”他围着二道童转了一圈打量道:“分明是你五庄观强眛下这棵宝树,今天见了我,还敢来问!”

  二童被他堵住话头,他们也不知道宝树到底该归谁所有,只知道自出生起,五庄观便有这棵人参果树。诸仙皆有等级,序齿排列,难道不对?

  清风明月懒得多想,说不过孙悟空,只是嘴上一味责备玄藏管教不严。玄藏不言不语,孙悟空气不过,恐师父责怪不好明斗,暗自元神出窍又回到园中,将那宝树连根推倒。

  待返回禅房时,二童已去。孙悟空追入侧屋,使个定身法将他二童定住,叫上小白龙,拉着玄藏手臂便往外跑。

  玄藏不明所以,孙悟空拉着他道:“我们偷了他观中果子,趁他们被我定住,师父,我们跑吧。”

  “啊?!”不容置疑的被拉扯着一路狂奔,凉风扑面,孙悟空大笑着喊:“师父!你有没有迎着风跑过?”

  “我?”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还是在长安化生寺,法明长老身边的时候,玄藏答:“当然——”

  一路奔逃直到天色熹微。

  两人躺在细腻的碎雪中休息,白马卧在一边。

  孙悟空嗅着湿润的空气,轻轻闭上眼:“唐玄藏,你嗅到什么味道了吗?”

  玄藏听他又直呼自己名姓,一愣,笑:“自由的味道。”

  天际泛起霞光,碎雪迷蒙,云雾蒸腾,恍如仙境。

  玄藏枕着手臂道:“我小时候在长安化生寺时,没有同龄的玩伴儿,都是我自己疯玩疯跑。”

  “后来呢?”孙悟空问,就学成了你现在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后来……我师父法明长老就说我有大事要做,每天被逼我读书,就…再也没玩儿过了。”玄藏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不过我师父说的也对,天降大任于…”

  孙悟空翻了个身,表达了一个不想听的意思。

  玄藏躺着望天色渐明:“其实…我有句话要跟你说。”

  孙悟空转过脸,一双眼望着他。

  “你可能不知道,整天假装无欲无求的样子,也很累的。”玄藏轻叹了一声。

  同行四年之久,今天好像才真正认识了他,孙悟空眉眼含笑:“唐玄藏,你们这样的人,整天说着一堆没意思的空话,无趣。”

  “其实我也觉得佛祖挺无趣的。比如现在,云破日出,霞光满目,佛祖却非要说渺茫寂灭,难道他就…”

  “他没有眼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孙悟空朗朗大笑:“他大概瞎了。”

  玄藏赶紧念了声阿弥陀佛,望着西方看了几眼,也跟着笑了,道:“你已经三次叫我的名字了,但是我并不姓唐,也不叫玄藏,玄藏是我的法号。”

  “那你姓名到底是什么?”孙悟空停了笑,诧异的看着他,同行四年,难道连他叫什么都没搞明白吗?

  “我俗家姓陈,父母俱殁,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字。”

  “嗯…”孙悟空想了想:“我这里有一个名字,送给你吧。”他看着玄藏眼睛:“江流。”

  “江流。”玄藏念了了两遍:“这就是那个人的名字吧?原来他叫江流。”就是那个,他透过自己所看的那个人。尽管他是自己的前世。玄藏摇头,笑着看向孙悟空:“我不要,我不是他。悟空,你要牢牢记住这点,不要把我当成他,我是玄藏,这是我师父取的法号,从此就是我的名字。”

  孙悟空哼了一声:“那唐姓又是谁取的?”

  “唐是大唐的国号,是我皇陛下御赐的姓。”玄藏解释。

  “那他为什么不让你姓陈,要让你姓唐?”

  “以国号为姓,是一种非常非常难得的殊荣。”玄藏看着远处群山:“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趣儿,正如佛祖所言,目不见者,是为虚空,既然万物都虚空了,要殊荣又有什么用呢?倘若殊荣无用,他又为什么要永为西天之主呢。”他声音清凉好听,又隐隐含悲:“但是,我还要早得真经,回长安去,帮天子陛下度化大唐立国时的冤魂亡灵。”

  早得真经,回长安去。孙悟空听的心里一紧,泛起密密麻麻的难受:“你这么说你们的佛祖,不怕被他听到吗。”

  玄藏支着脑袋想了一下笑道:“妙法禅宗,人人可参,倘若有不对之处,他也该如他所言,无悲无喜,是为玄空啊。”说罢便拍了拍身上碎雪起身,看了孙悟空道:“你知道,在佛门中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吗?”

  “什么?”孙悟空坐起来问。

  玄藏睁眼淡淡看了他一眼,扳动佛珠道:“偷盗!”

  孙悟空一愣:“师父…”

  玄藏站起来去包袱里翻了翻,漫不经心道:“你给我跪下。”

  “啊…”孙悟空一愣,不敢违拗,像只驯服的小动物,眼睫一垂,干干脆脆贴着他腿跪下去。这跪的太过干脆迅速,把玄藏刚要开口训斥的话堵了回去,孙悟空脸皮薄,除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几乎不肯在别人面前俯身曲膝。

  玄藏把那柄约定的竹尺取了出来,孙悟空眼里似装了云雾般朦胧湿软,玄藏本想罚他这个冲动惹事的心,也不知瞬间飘到了哪儿。

  孙悟空敏锐乖觉,不等玄藏开口,便放软了声音,手指拽住他衣摆抓紧道:“师父罚我好了。”

  玄藏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招温顺乖巧的态度。这猴儿什么都清楚的很,偏偏生着一双不解世事的眼睛,让人在他身上总是不忍心。玄藏想,或者,他是故意做出这些让自己不忍心的态度来,不管怎样,孙悟空总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胜的漂亮。

  玄藏没动,淡淡扫他一眼,竹尺在手上来回把玩。

  孙悟空不自觉的嘟了嘟嘴,略微低头,头上珠冠轻抖,像是受了委屈似得,慢吞吞的松开师父衣摆,把手掌并拢摊平举高。

  玄藏没忍住笑了一下,继而收住笑容,又换上副淡然的神情。

  孙悟空仿佛更委屈似得瞅他,眼睛一眨,光华百转,像他细微缜密的心思。

  玄藏拿竹尺一碰他掌心,孙悟空举过头顶的双手便瑟缩了一下,玄藏笑道:“悟空啊,你委屈什么。”

  孙悟空探出粉红舌尖舔了舔唇,轻轻摇头道:“是悟空的错,不敢委屈。”

  他说“不敢”,而不是“不”,也就是说,明明委屈,只是不承认而已。玄藏点点头,嘴上不认没关系,反正都写到脸上去了。

  孙悟空心知并没有真的惹他生气了,便开始小动作不断,他四周打量了一下,见晨曦初起,天际一片青霭混沌,初冬凉爽,沁人心脾。

  深深吸一口山里清新的空气,上一次西海云国,碰断了他随手捡起的枪杆,他气的脸色发白,孙悟空觉得心疼的很。

  这一会儿时间,晾的孙悟空脸色渐渐泛红,软软开口似乎是求饶一般:“师父…”

  玄藏答应了一声,把竹尺一端搭在他掌心,寸寸摁下去道:“我说罚哪儿了么?”

  孙悟空顿时局促不安,脸色整个发烫起来,眼尾一抹红晕浮动,玄藏知道他开始紧张了。便不再逗他,只说了句:“到底摘了几个?”

  孙悟空手臂酸痛,放下去也没敢揉,答道:“确是三个。”

  玄藏摁住他肩膀向下一压,竹尺撩起他腰下垂着的衣服,挥动风声,在他臀上重重抽了下去。

  孙悟空俯身默数,仅仅三下。玄藏放开了他,孙悟空又立即直起身,依然是谈不上多疼,却只是让他如芒在背的紧张羞耻。

  孙悟空便把眼睫也垂了下去。玄藏又问:“那一个呢?”

  孙悟空沉默了一下才道:“人间万物各有所份,哪有一家霸住之理?是我入园以后,见条小蛇想要破开结界取枚仙果救他夫君。乃是前世恩义缘分,今生许身还情,我看她并无半分妖气,意诚志笃,便替她摘了。”

  玄藏听他说的心里一软,孙悟空身上总是有种洞察世事的悲悯,只是时而暴躁霸道,把他温顺的一面完全掩住。

  可这一面完完全全展示给了自己,玄藏伸手拉他起来,孙悟空没动,天色微光显露,他四周望了望,眼神停在云端看了几眼,天未大亮,云朵暗影层叠。

  他低下头道:“师父,你再打我几下吧。”孙悟空咬了咬唇瓣,睁眼看着他道:“我又瞒了师父一事,只怕此事要累及师父路阻此处。”

  玄藏又伸手拉他起来,问道:“什么事。”

  孙悟空这才站起来道:“是我一时性急,将宝树推倒了。”

  玄藏眉峰一动,灼灼看他。

  孙悟空眯眼道:“便是千里之外有人推云行进,我也看得见。只以为荒山野观,不想此人法力不浅,怕有一番赌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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