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藏空]石心(唐三藏x孙悟空)>第3章 往事不堪思(回忆)

  孙悟空即归,花果山五百余年,早已物非人非。

  当日,同孙悟空玩耍过的群猴早已尽数凋零,如今的小猴子们听着老猴子们一辈辈传下来的故事,像当初的美猴王一般,日日爬树弄水玩耍,不知年月。

  柔软的暮色落在山林,微风吹动空气中的果香,孙悟空落下云端,闭目只觉心旷神怡,就这样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也没什么不好。

  群猴见他,团团围住高叫大王。孙悟空突然觉得,人间最大的仁慈,就是有生有死。若真的永生不死,它们又该多么疲倦。自己曾一意孤行毁去生死簿,让它们脱出生死,其实对它们来说,也是残忍。

  孙悟空故作轻松过了水帘,边走边唤道:“青莲姐姐…在家吗?”他声线清朗,隔着水帘石洞的悠悠回声一齐散开。

  青莲正在搽拭石桌石椅,听到他声音赶忙迎接出来道:“大王可算记得回来了。”

  孙悟空道:“姐姐何出此言,这是我的家,岂有不归之理?”

  青莲问:“这次回来,还出去吗?”

  孙悟空答:“不了。”

  青莲注意到他头上的金箍,诧异道:“这个是?”

  孙悟空漫不经心:“一道法印而已。”

  “困住你的法印不是已经被那个小和尚…”

  “这是第二道。”孙悟空打断她的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青莲便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孙悟空轻轻开口:“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我…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费尽心机…”自他从五行山脱身,西天如来的法印便闻声而至,一道,两道,甚至以后还有第三道第四道…孙悟空不敢想事情会发展到哪一步,毕竟是自己心甘情愿入了西游此局,现在他赶自己回来,省去了后面的磨难,也好。

  青莲非莲花,乃是颗兰草成精,这名字还是五百余年前,一个被孙悟空抓进洞中的佛子取的。这佛子说来话长,是孙悟空漫长的生命里遇到的第一个和尚。

  他是被孙悟空一条捆仙绳捆成了粽子扛进门的,那时孙悟空自封为齐天大圣,搅乱了千年不变的蟠桃盛会,反下天界,竖旗为妖。

  那时诸天神佛还没见识过他齐天的法力,当然,除了幽冥府的阎王和东海水晶宫的龙王。孙悟空穿着四海夺来的流云镂金赭黄团花文武袍,镶珠玉带,长穗丝绦,麒麟环佩,衣襟绣着日月星辰,头上两根九彩雉翎跳跳脱脱,一颗八宝攒珠红缨绒球颤颤巍巍,他醉眼迷蒙,那佛子被“扑通”一声扔石床上。

  佛子貌美,像个虾米似的挣扎了几下,支吾了几声就放弃了,不再动弹。

  孙悟空开怀大笑,佛子就此在水帘洞稳住。佛子好玩乐,悟空好胡闹,两个人想起一套是一套,一拍即合,在这山水人间福地洞天不知年月。

  也不知道就这么过了几年,直到天界大军征讨花果山,青莲再也没见过那佛子。

  天界大军征讨花果山的时候,也就是个普通的清早,毫无预兆,青衣佛子照例给孙悟空洗手切菜做羹汤。

  那个佛子是青莲见过最细心又温柔的人了,自他被孙悟空抓来之后,花果山发生了大变化,孙悟空再不无度饮酒,爱坐在桌前吃熟食,他越来越像人这种动物。佛子细心的时候像尊佛,他会洗净桃子的绒毛,会在冰冷的石床上铺柔软的布垫,他会一颗一颗的替他剥开松子,做他喜欢的食物,吃尽了就再添上,喂的孙悟空不知不觉胖了一大圈。

  孙悟空幼时最爱吃松子,又讨厌它坚硬的厚壳,那佛子便细心的替他剥,剥着剥着,就发表了一通感言道:“柔软的东西,往往会长着坚硬的外壳,因为那心太过温柔,硬壳护着它,使一部分人看着硬,便退却了。”

  孙悟空听不太明白,脑袋枕着毛茸茸的臂膀想睡觉,于是他变了个拇指大的小猴睡着了。那佛子笑盈盈拿了个盅子,顺手将他扣住笑道:“不许瞎跑,等一会儿吃饭。”

  一碗羹汤,孙悟空揉着睡眼,一如往常端起碗就吃,刚吃尽了,就听那佛子问他:“这肉好吃么?”

  孙悟空的食谱里本来没有肉,他又没有闻出肉的味道,于是问:“什么肉?”

  佛子没答,只是捂着胸口笑了。

  石碗猛的磕在石桌上,汤水晃晃荡荡,松子浮在汤面,里面的片状物吃了个干净,味道清淡的似脆生生的藕,那是那佛子心上的肉。

  那佛子憔悴着一张脸冲他宠溺似的一笑,孙悟空一时怔住,他扣着食指敲上他毛茸茸的脑袋:“小呆猴子。”

  孙悟空有时候是有些呆,只要他做的,不管什么都敢放进嘴里。

  因此也没有注意他左胸重重青衣下裹着的斑斑血迹,没看见他端碗苍白抖索的双手,没尝出这汤里怪异的食材。

  佛子推开他来扶自己的手道:“孙悟空,你这么信我干什么,如果你能活着,以后你对任何人都要留心,我也是一样。”

  孙悟空眨着漆黑的迷茫的眼,那时他的眼尚不是火眼金睛,而是一双乌黑发亮的瞳,柔软的金色毛发,眼梢也没有烟霞似的赤焰。

  他满心困惑,信任自己最信任的人,难道是错的么?孙悟空太信任他了,如此相对五年有余,加上之前灵台山上十四年。十九年,近七千个日夜,够的上人间一个襁褓稚子成长为翩翩少女的时间,这么久的日子,难道都不值得信任吗。

  就是汤里有断肠的毒,他也随手端起来一如往常样吃了。真是种可怕的习惯,直到天庭及灵山大军压境,孙悟空依然不敢相信,几个仙桃怎么会引来曾推杯把盏的朋友刀兵相向?就像他想不到师尊为何赶他走。太多的问题一拥而上,让他入世不久的脑袋有些懵。

  那佛子不是人,是佛,是切了一半心也不会死的佛,他跌跌撞撞捂着左胸腾云而去的时候,孙悟空没想起来追。

  他硬生生切掉了自己一半的心,留存在孙悟空腹中。

  次日,太阳极大,有些睁不开眼。

  孙悟空穿着昨日吃羹时家常的明黄小袍往上看,那佛子顶着一张明媚俊秀的脸立在满天神佛之中,神情威严而庄重。孙悟空仰头看着他,相对十九年,就数今天最好看,他身环祥光像神一样美,不,他本来就是神,如来佛祖的二弟子金蝉,三界之中堪当第一的美人。

  “妖猴竟敢私盗蟠桃,搅扰仙宴,乱了法度。”他们说。

  孙悟空坐在树梢上哈哈大笑:“桃子不就是拿来吃的?我是怕那个王母娘娘她呀,不舍的吃,长在树上长坏了。”

  天界盛会等级深严,三千年熟,六千年熟,九千年熟,要按品次依次摆上桌,要按等级,依次落座。

  “你们天天口口声声法度,也不嫌累。”他嘲讽千万年的法度,漫天神佛面面相觑,都噎了一口气,脖子生硬闭口难言。

  孙悟空头一天并未出战,他仰头看了一会,笑了一回,又觉得日头晃的眼生疼,于是跳下枝头,像平常似的揉了揉眼转身回洞。

  这时的孙悟空早已得成大道,吞风饮雾,不知饥寒,可偏偏喜欢他煮的汤,喜欢听他那只陈旧的陶埙吹出的曲子,喜欢吃饱睡足了趴在他肩膀上。日光正暖,佛子懒散的摆玩佛珠,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管他念经还是念银,都无所谓,只是喜欢那低沉的声音。

  孙悟空在花果山周划了一道结界,结界浮光溢彩似水流淌,像灵台方寸山十余年年年熟的羞红了脸的山桃。

  他们也曾坐在那株桃树下说话,孙悟空长尾倒挂,神气的自由随意的晃荡,金蝉也舒身仰卧,一只手撑住后脑,搭翘着一只脚,二人一起饱饱的啃桃。啃饱了,金蝉就从怀里掏出个圆鸡蛋似的东西摒着嘴吹,他半眯着眼,长睫遮住了眼神,吹一支悠扬旷远的曲子,带着些云烟大漠的豪情。

  孙悟空问:“这是甚?”

  金蝉道:“这是陶埙,一种来自远古的乐器。”

  孙悟空道:“这种东西都能吹出调?”

  金蝉道:“当然了,你想学的话,我教你。”

  孙悟空跳下枝头,支着脸颊拿双眼瞅他:“反正有你在,以后都听你吹不就行了。”

  金蝉无可奈何,好像确是这么回事。他捏起衣角擦擦手说:“你待着,我要去尿点儿尿。”孙悟空拿舌头舔尽桃汁说:“我也去。”

  “尿尿你也跟着我啊?”

  于是他们往树下去,树下蚂蚁窝多,金蝉走的急,孙悟空扯住他道:“你走慢点,看着地,蚂蚁在觅食,你莫踩了它们!”

  金蝉一愣,怪不得这猴子常常低着头走,他是在怜惜土下的生灵。上千年佛祖教他修行读书诵经,只在云上走,多久没有走人间的土地了。他是和尚,今天被只猴儿教他莫伤了蝼蚁。

  金蝉突然有些怀疑世尊的话,神佛连人间的土都不沾,又如何敢说造福三界。

  金蝉这一走神的功夫,孙悟空已爬上树梢,摘春日的嫩榆钱吃。孙悟空每日陪他坐不了一会儿就急着拍拍土要走,说师尊的功课不能耽搁。

  怕是不敢耽搁,菩提祖师法力无边,待师兄们都温和,可是独独对他严苛,教什么就得会什么,一招一式半点儿不能错,但凡错了,反手就是一板子,再错再打,依次叠加,绝不姑息。

  孙悟空乖巧老实刻苦勤学,苦练的岁月,也不管冬还是夏,他单薄的旧衣总是湿津津,浸透过雨水,凝结过霜霞,盛夏汗流浃背,深冬融化雪花。

  这祖师倒也有趣儿,不住道观不坐禅,专好古篁竹屋三两间,从不许人伺候,自己乐得扫地铺床。高兴了烹茶论道讲黄庭,开心了煮酒谈禅看佛经,得闲了诸子奇文读到明。

  孙悟空就跟在他身后,替他倒茶,捧酒,掌灯。

  世人都难以接受与自己不同的事物,何况是只穿人衣的猴儿,偏一只猴儿得了师尊青目。他们带着尖刻鄙视,他们都含蓄文雅的指指点点的笑,挑出一个猴儿不懂的词,沐猴。

  他们叫他,猴子挑水来,猴子扫地去,猴子担柴去,猴子烧火去。猴儿答应一声就去,玲珑的身量与那水桶相差无几,一根扁担穿着桶,日馨月华扛上肩,他走的摇摇摆摆,水洒了一青石板。

  常言道是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放弃猴语念一堆乱蚁爬似的文字,着实艰辛。按那和尚的话讲,我看你是吃糖吃上了迷魂汤,头昏眼晃。

  日久时长,晃着晃着,那堆乱蚁渐渐明晰,仿佛隔过黄页,见到一个传奇的世界,讲述着古老的故事,盘古开天,佛道起源,女娲炼石,人皇伏羲,以及大禹尧舜,太平治世。

  孙悟空甚至记得起集市上,面人儿捏的就是这些人,当初不认得,如今拿在手里倒不舍的吃了。

  金蝉手里拿着一把小面人儿,五颜六色,捏的惟妙惟肖。

  孙悟空骨碌碌的黑瞳瞧着,摆玩儿够了,管他是谁,一排白森森的尖利小牙凑过去,先吃头,有时候也先吃手。灵台山十四年间,二人举着竹签儿,吃尽了襄王梦好,神女翩跹,古今将相,八洞神仙。

  金蝉领着晃悠悠的孙悟空游历人间,猴性顽皮好奇,什么都想张嘴尝。金蝉攥他的细尾提醒他:“把尾巴藏起来,你这么会吓到人,还摆还摆。”孙悟空在所有的衣服上都掏了洞,把一条自在摇摆的毛尾夺过来道“不。”

  挤过挨挨擦擦的人群,穿过深深浅浅的时光,攥着他细白的手,从日出闹到夕阳。

  孙悟空眨一双清明澄澈的眼,日月的光芒都逊他几分皎洁。

  风扬起他旧衣的衣角,每一根毛发都是自由的,那是孙悟空觉得最快乐的日子。

  说起来,灵台方寸山上,能得遇金蝉,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毕竟世尊如来的二弟子金蝉尊者,能下凡来,来到一座山上,陪着他,一住十四年,若说没有丝毫目的,未免太过牵强。

  起初他练功时候整日受伤,粗砺的麻质面料上,歪歪扭扭色彩不一的,是他自己学着穿针引线缝上去的补丁,补丁蹭着零碎的伤痕更痛,细密的小血珠把顺滑的金毛粘成一片。

  但他不说,避开师兄们,索性脱了衣去小河边清洗,最后干脆躺进水里,深秋的凉凉的水还能镇痛。孙悟空映着月色往上瞧,哎?树上躺的是个秃子?那和尚吊儿郎当的躺在枝头,旧直裰随意套着,腰上一个曲折巧妙双环结,他跳下河抓猴儿细尾,一把拎起来,抖落他一身水花道:“这猴子怕是个呆的,已是深秋,易受寒的。”

  “你是谁?”孙悟空说。

  “我叫金蝉。”和尚说。

  蝉?“你是蝉变的?”

  “不,我是人,我的名字是金蝉。”

  “你不是蝉为什么要叫蝉?”和尚被他噎的无话可说,后来为证明名字与人无关,金蝉硬是给一株紫兰取名叫青莲。

  和尚就此待在山上。

  金蝉会缝补他刮破的旧衣,会拿木梳梳理他乱毛,包裹那些创口,给他衣服边角缝一圈耐磨的滚边。孙悟空好奇的问,金蝉手上动作不停,脸上清淡若荷:“就是你滚一圈再滚回我身边。”

  第十一年初冬,孙悟空要奉师命去山里找一株雪莲,来和他告别时却不见了金蝉,孙悟空喊了好几声找了好几遍不得。又怕自己一去,那和尚寻不到自己便走了,于是把身上那件他补过的破衣脱下,在撒过尿的桃树枝上系成结,和尚的结子打的漂亮,他不会,就把两个袖子随意一挽,像他人一样洒脱乐观。

  孙悟空赤着一身金亮的皮毛大步走,迎风顶雪,转而入山。他徒手攀石而上,手握住冰刃,不知是割的疼还是冻的疼,他较劲似的,越疼握的越紧。不过后来也就不疼了,手掌磨的发烫发红,反觉得冰棱滑滑的,通透明亮有如人的眼睛。

  风雪刮的睁不开眼,他粉嫩的眼晕更粉艳若彤,索性摸索着爬。风越大,他迈开的步子越大,雪越急,他扬起的脑袋越高。冷才觉得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是热的,每一寸骨骼都是暖的,心是鲜活的,跳跃的,自由的,他不停的向上。狠狠的告诉自己,活在世间,这才爽快。

  寒冷,就有温热来和他相抗,有冬雪,就有暖阳。

  早春的太阳一出,他哈哈笑,面向着万丈光芒跌跌撞撞,拔下那朵雪莲。

  孙悟空就此学会了避寒决,雪中只顾鼓着劲奔跑跳跃取暖,出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不吃不喝不休不眠扛过了整个冬天,掏出怀里的莲花给师尊,雪莲滢滢绰约一碰散成霰,师尊抚掌大笑,就是这样。

  孙悟空心灵福至,一窍通百窍通,短短三年捻风避诀都即学全。

  一日和尚回来,坐在山洞外面绿意朦朦的河边涤足,孙悟空远远的打招呼道:“金蝉。”金蝉眯着眼正看远处的云雀:“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孙悟空不似以前的活泼,有些沉稳的味道,让和尚吃惊,他扬眉笑道:“你走十万八千里,我也找得到你。”

  “不就是学会了千里视物么,又什么好显摆的。”金蝉佯装生气。

  孙悟空和他并排坐着,也脱麻鞋把一双足涤在水里,水还带着残冬的枯寒,他已不再怕人间的寒冷,孙悟空不在乎的摇晃脚丫:“我差点死了。”

  金蝉就哈哈大笑:“你是个石头精,又不是真猴精,哪里听说过石头会死的。”

  孙悟空追着问:“那要真死了呢。”

  和尚把他系树梢那件衣拿出来顺手替他搭上说:“那你会变回石头,再等个几百年,我再把你挖出来呗。”

  也才过了三年。孙悟空是鸿蒙初辟之灵石,盘古之心所化,心灵福至,十一年习文练武吃尽苦楚。真正得成大道仅仅三年。

  孙悟空一个月没露面,金蝉于是就去找。

  正是盛夏暑天,日照当头,两排疏竹朗朗,孙悟空一人直挺挺的跪在竹屋外。

  孙悟空眼里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师兄们得知他会了筋斗云,都笑道,将来递信送报也是个营生。于是叫他变化了作乐,他回身变做一颗古松。师兄们不太待见他,孙悟空知道,仅为了逗他们个开心,他们都抚掌而笑:好猴好猴。

  祖师看的真切,推门而出喝退众人,就叫他去。

  孙悟空像往常一样,低头应了声,是,退步就走。

  可又好像不似往常,不打不罚就这么饶过他?于是他说:师尊让我去哪里。

  祖师道:哪里来,既哪里去。

  孙悟空一愣,当即跪伏在地不肯听。

  祖师道:“你如此不懂得敛锋蔽芒,日后会惹出祸端的。”

  孙悟空以首抢地固执的苦苦哀求。

  祖师就有些不忍,转回竹屋道:“悟空,你不能永远在我这里,回你生长之地去,日后,定有更大的使命等着你完成。”

  孙悟空倔强着不走,想着师尊平日疼爱他,从不罚他久跪,于是膝行几步,专捡那细碎的锋利石子路上跪。连日暑气正盛,斑斑竹叶漱漱的响,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硬撑着不动,整个人几乎脱了水。

  金蝉走去看他,比初见时长大了些,春花秋月中轮转十四年,夏风冬雪里历尽酸苦甜,一招一式学来齐天大圣的本事,磋磨砥砺修成行者无疆的法力。

  金蝉叹口气说:“起来吧,你祖师不会再出来的。”

  孙悟空不依不饶,朝着紧闭的竹门求告:“师尊,悟空知错了,您教我训我打我罚我,只是求您莫叫我去。师尊大恩未报,悟空不敢去。”

  四下无人问津,连风都浅。

  祖师的众徒们都在前门洞中修道,没人到后门来。

  金蝉俯身蹲下,他身躯高大,挡住了晒住他脸的日光,张开手臂把个猴头摁上自己肩。背后僧衣就有些湿,不一会津湿了一大片。

  原来石猴也是会流泪的。

  “你说你说,师尊为何不要我?他若真厌烦了我,当初为何收留我。”孙悟空大睁着眼落泪,一声一句哭的惹人心痛。

  七十二变,长生不老,因他的灵动巧捷的身形,特意传授三界独一筋斗云。一个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可以带着金蝉和尚过五岳三山,朝游北海暮苍梧。

  金蝉扳过他肩道:“你没有错,上天入地圣仙人间都是容不得与众不同的,而你偏不同。”

  孙悟空眨着一双眼茫茫然。是了,虽长大了些,世态之心还未长全,冷暖炎凉太过残忍,金蝉有些不忍。

  金蝉小心翼翼道:“有种罪过叫怀璧其罪,你知道吗?”

  孙悟空大喊:“我不知道!”

  金蝉一字一字清淡冷然道:“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装作不知道。别骗自己了,悟空,你已经长大了,别再装作孩子一样了,你有你的路途要走,不可能一辈子在这里,明白么?”

  孙悟空低下头小声:“我不走,我怕他那天想起原谅我了,我已去了。”

  须臾,他又推着金蝉的手臂:“你别在这儿,你在这里,师尊更不会回心了。”

  金蝉道:“你走你的路要走,我走我的路要走,我本来要走的,今日特来跟你辞别。”

  孙悟空低头想了一阵:“你要去哪里?”

  金蝉不能不走,不能背弃师门,不能再自欺欺人,于是道:“我不能永远在这儿,我有我的事要做。”

  孙悟空道:“你说过会一直给我吹埙听。”

  金蝉道:“对不起。”

  孙悟空闭耳不闻,不言不语,他依然跪在这里,金蝉只得径直去了,孙悟空看着他的背影走的有些缓慢,被石子绊了个踉跄,他腾起云向西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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