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间屋子是长沙老宅的修建方法,黑瓦土墙木梁,有一些年代,谈不上非常久远。一般来说这种老宅室内单间最多也就有个两层高度,但这里竟是足足拔高了近一倍,显得无比空旷。

  我又将手电筒往下扫,下面影影绰绰的,像是摆着很多东西。整个房间的地面上都是水的反光,底下积满了水。当我看到正中央的时候,动作不由得一顿,旁边的闷油瓶揽着我往上提了提,淡淡地说:“水底下还有。”

  只见下方的水面上露出片黑压压的影子,水里浸着十多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放眼望去全部都是棺材。

  胖子很用力地吞了下口水,喃喃道:“我的个乖乖,货真价实的阴宅。”

  说着他抬头表情复杂地看向我,我转头看闷油瓶。闷油瓶点点头,把小满哥固定到自己身上。三人交换了几个眼神,然后各自找柱子从屋顶爬了下去。

  下面的水深得多,一踩进去没过我的大腿,凉得吓人,直接给我激得抖了一下。水混着泥浆,颜色发青,大概因为上面时不时涨水有活水往下流,倒没有想象中的恶臭,只透出种湿气和腥味。

  小满哥自从来到这里后变得非常安静,我看得出来它的注意力很集中。到了下面它就不乐意闷油瓶抱着,直接跳进水里。虽然它体型巨大,但如今这个深度还是整条狗都没到了水中,只能尽力仰着脑袋踩水。

  我见淹不到它也不管了,任它竖着耳朵神情严肃地巡查周围。这里看布局是一间堂屋,正中央靠墙的位置放着张三斗条案,两边分别摆有花架和落地灯。再往前是一张八仙桌,一边一张太师椅。面朝中央又顺次摆了四张圈椅配小方几,两边各一排。

  我抬头再一看,背后的墙上挂着字画,只不过早已被水汽浸得模糊一片。八仙桌上方靠房梁的位置立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用木头雕刻出几个模糊发黑的字:四世同堂。

  明明是很典型的老式堂屋,却因为整个地方沉浸在黑暗和阴冷潮湿的水汽中,看得人心里发毛。我摸了一把椅子扶手,用料扎实,上好的黄花梨,似乎做过什么特殊的防腐处理,家具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居然没烂掉。

  胖子看到下面这布局,整个人容光焕发,比小满哥还要亢奋。他兴冲冲拿起一个条案上摆着的瓷瓶,举着手电打量了半晌,最后大失所望:“妈的,不知道哪位大哥把自己家给沉地下了,看起来挺唬人,撑死就咱们曾曾姥姥辈儿的东西,还裂口了。”

  我点头,这里虽然乍看有些年代了,但远比不上我们之前下过的古墓。这种堂屋和吴家老宅类似,在我们这辈人的记忆里,经常能在老家看到,当时爷爷奶奶辈儿的人大多都住这种老宅。所以整间屋子不但不稀奇,反而透出种熟悉。

  但正是这种熟悉,带给我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在此之前再诡异的斗我们都去过,但那些地方的年代离我们非常远,我们只是一群外来者,并不会产生代入感。站在这种仿佛家里老人居住过的老宅一样的地方,既视感反而让人联想更多。

  这种熟悉感,搭配“整栋老宅不知为何沉于地下泡在水里”的诡异现状,使得人越看越头皮发麻。

  我站在八仙桌前,视线顺着那两排圈椅往前看。按理说这里该是正对大门的位置,但尽头的墙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旁边几面墙上也没有窗户,整个堂屋除了顶上那条水道,基本是封死的。

  我想:没有倒是正常的,有了才不正常,难道在这地下还有人需要每天出入?

  想到这里我感觉后脖颈一凉,赶紧暗中捏了下拳头,打散那种诡异的感觉。旁边的胖子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家具都集中在堂屋正前方,不远处只剩下一大片水,和水里泡着的棺材。

  他放下手里的瓷瓶,神情严肃地冲我比划了个手势,看起来像在炒菜,实际上我知道是下铲。我啧了一声,但都走到这里了,必定要过去看看,于是三人打起手电,在水里缓慢朝着棺材移动过去。

  水深不好走,胖子慢吞吞挪了几步,突然开口:“我们一路找进来都没看到追的那玩意儿,不会藏水底下了?敢情把这里沉了是为了在老家里修个澡堂子?”

  我一听心里就骂了声“靠”,说实话突然从上面滚下来,再加上这老宅让人太过震撼,我差点都忘了我们大晚上是为什么出来的。往常这种看不清底下有什么的地方,走在其间的人都是提心吊胆,因为没人知道水里藏了什么。

  不过旁边有闷油瓶,我倒是不怎么担心。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小满哥,继续面不改色朝前走,我也马上踩着水跟上。

  棺材横七竖八泡在水里,有大有小,全是木头材质。我一照最近的那个,一米多宽两米长,前段大后端小,呈梯形,杉木材质,用料和做工都很普通,倒是民间常用。就是那木棺和家具一样,像是涂了层特殊的防腐材料,整个棺材大半浸在水里,只堪堪露出棺盖,却密封完好,不显腐败。

  胖子在周边的水下摸索,“嘿”了一声:“下面有小号的,淹太深,没露出来。”

  我陷入深思,在上面的时候闷油瓶就说水底下还有,当时目测有十多口,如今看来还要多得多,水里大概全都摆满了,少说也有二十多口。

  胖子将手电光聚集回最近的那口上面,眯着眼观察接缝:“还真他娘的邪门了,你说这屋子沉地下都好说,可能这家的土财主哪天坐椅子上放了个屁,把底下震塌了,房子整个漏下去,但谁在自家堂屋里摆满棺材?”

  我没好气道:“你以为是你,放屁还打嗝,上下通气。”

  嘴上骂着我还是皱起眉,如果是义庄这种地方,摆满死人棺材是正常的,但看这里的装修布局,明显是当地的普通人家,顶多家境殷实点,年代差不多在我爷爷那辈儿再靠前些。如果是家中办丧事,倒可能会在堂屋摆上棺椁,但周围也没有做白事的痕迹。

  “屋主人刻意这么做的。”旁边的闷油瓶突然开口说道,他垂着眼看棺材,表情冷冷的,“这里是屋主平日居住的地方,那屋主的棺材大概也在附近。”

  说着他扫了一眼远处黑暗中安静的水面,胖子抓了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老祖宗爱花大力气修阴宅不假,这把自己家整个沉到下面当阴宅的,胖爷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他娘的图个啥。”

  闷油瓶没理他,两根奇长的手指在面前的棺缝上摸索。胖子一看面露喜色,得意地给我甩了个眼神后从包里掏出一根撬棍,挤开我兴冲冲凑到闷油瓶旁边:“小哥,开哪个!我来!”

  我看着他那狗腿样儿有些语塞,闷油瓶沉思几秒,看向旁边:“再抬几口上来。”

  这堂屋的地面也不是完全平的,八仙桌附近的水相对没这么深。胖子很积极,二话不说就去捞最近的那口。三人选了附近几口沉在水面下、体积较小的棺材,集中抬到浅水区域,让棺盖露出水面。

  胖子拿打火机去点条案旁边的油灯,里面还有油,但周围太过潮湿,灯芯点不燃。最后他干脆一边塞了个手电筒,拿灯罩盖上做了个改造版,周围一下子亮堂不少。我和闷油瓶还在拖最后面那口,等卷着袖子哼哧哼哧抬到有光的地方,我低头看那口棺材,突然“嗯”了一声。

  “咋了,这口值钱?”胖子听出来我的语气里有疑问,屁颠屁颠扛着他的山寨油灯凑到我旁边。我没搭理他,又打开自己的手电筒,弯腰仔细看起那口棺材,半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棺材不是这里的。”

  “你管它是哪里的,上面还写名字了不成。”胖子满不在乎,“可能邻居家的来串门忘记回去。”

  我骂了他一句“少扯淡”,旁边的闷油瓶皱眉补充道:“这是吴家的棺材。”

  胖子一听愣住,我冲闷油瓶点点头,两人又是一齐用力,把棺头抬起来斜放到旁边的方几上。我把手电光集中在棺头,指着上面的刻纹给胖子看:“我以前见过,吴家老一辈下葬棺材上都有这痕迹。错不了,这是吴家的棺材。”

  胖子的面色变得凝重,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开口道:“那这也就说得通了。”

  我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不由得也是一沉。胖子回头看向远处的水面,慢吞吞地说:“你们吴家坟山挖不到棺材,因为棺材长了腿,都跑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