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砌得极其粗糙,要不是周边用石块围出个圈,根本看不出来是口井。井壁也是由石块砌成,尽头黑漆漆的,隐隐出现一些反光,像是底下有水。

  闷油瓶蹲在井边往里丢了块石头,我探头仔细听,同时开始在心里数秒。石头落地的时间不长,最后尽头隐隐传来咚的一声,不是落进深水区时的那种动静。

  “底下有点水,不深。”我说。

  闷油瓶点头:“高度不到二十米。”

  小满哥两只前爪搭在井口上,吐着舌头直盯盯地朝里看,神情异常专注。胖子看着它对我说:“你四叔要进去遛弯。”

  我接过闷油瓶的包背到胸前,他找地方系好绳子,在身上绑了个绳扣,将小满哥固定到背上。小满哥很顺从地把爪子搭到他肩膀上,一动不动趴在那里。闷油瓶拉着绳子跃入井中,我帮他打手电,一人一狗很快没入下方的黑暗里。

  胖子也在我旁边打着手电,看着闷油瓶带着小满哥飞快滑下去,突然说:“你说小哥这趟为什么一定要带着狗下去。”

  说实话走到这里,小满哥的探路功能已经发挥得差不多了,它在上面等着我们行动更方便。不过闷油瓶的决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头也不抬地回道:“肯定有用。”

  胖子没反驳,摸着潮湿的井沿嘀咕了句:“胖爷我不知怎的也有种熟悉感了。”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我:“天真,我虽然说是来追林二的,但这一路上是越想越不对劲儿。这痕迹怪得很,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的。”

  “按你的描述往回再理,咱们先不说趴门口偷窥和放石头吓唬人的,光说爬树上那个。小哥什么手劲儿,被砸下去了还能溜得飞快。这些还不是主要的,你再想想你当时看到的那个姿势。”

  他停顿几秒,大力吞咽了一下口水,最后抬手比划出个角度:“那棵树还不到一人宽,也没个大分叉。那人是怎么爬到院墙这么高,正正好从树干后面只探出个头和上半身。”

  我闻言愣住,说实话当时的情况太混乱,我只是大概靠对方的头和上半身分辨出来那里爬着个人,并没有过多考虑这个姿势合不合理。如今再一琢磨发现的确如胖子所说,那棵树的树干挡不住一个人,如果有个人要把自己的身体固定在半空,他必定得弓着背手脚并用爬在那里。

  打个比方,我看到的那人爬树的姿势,更像是有个人背着手站在树后面,歪头探出大半个身体看我们这边。但不合理的地方在于,那里离地起码有两米多高。

  想到这里,我感觉一股凉意从脖子后面冒出来,和胖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些悚然。

  而就在这时,井下的黑暗里闪了几下信号。闷油瓶的速度很快,已经降到底了。胖子见状深吸一口气,说:“小哥在,再不抵还有你四叔。我们四个怕什么,变异林二我也给揍出屎来。”

  说着他跳上井沿,拉着绳子跃入井中。我听得好笑,那种发毛的感觉倒没了,等他到底后也跳了进去。

  我一边拉着绳子往下滑一边打量周围的井壁,内部同样修葺粗糙,石块之间的缝隙很大,表面滑腻潮湿生着苔藓,还长着大片斑驳的霉菌。上段有些部分长着藤蔓,将底下的石壁严严实实覆盖住。

  藤蔓附近异常潮湿,周边的石壁也更为粗糙,坑坑洼洼的,还有很多发白的痕迹,像是表面被什么刮蹭过。石头缝隙里时不时能看到一些甲壳软体生物,有些成片密密麻麻干死在井壁上,跟海边岩石上附着的藤壶似的。

  我本来还想撩开藤蔓多打量几眼,但这片黑麻麻的壳直接给我看得头皮发麻。想到闷油瓶他们还在底下等着,我收回视线加快了下滑速度,很快到达底部,哗啦一声踩进水里。

  水质极其浑浊,混着大量泥浆,的确不深,只没到我小腿左右。井底的墙壁上开了个一人高的洞口,胖子正在那里等我,招手让我跟上。

  我跟着他钻进去,发现里面是条狭长的石道。通道里的地面上也全是水,顶部还不间断地往下滴水,人走在里面带起一阵哗啦声,回荡到通道深处。

  我跟着胖子在水里缓慢移动,他喘着气笑了几声,扫视着周围,语气隐隐透出些兴奋:“这是条水道,不知道谁修的,有些年头了。幸好咱们是雨停了过来的,我估计早些时候进都进不来。”

  我听他越说越激动,步伐也大了起来,仿佛刚才那些让人发毛的分析不是他说出来的一样,心里不由泛起嘀咕。这时抬头见他背包里露出个东西的一角,我看着眼熟,伸手想去抽出来。

  胖子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扭身就躲。但我眼疾手快还是拉出来半截,定睛一看差点没气笑,张嘴骂道:“你还带这玩意儿出门,你怎么不多带点雷管。”

  胖子也大骂:“我倒是想带,他吴二白放了吗。这玩意儿可不是我的,你们吴家那院角丢着的,随便借用一下防身。什么年代了谁还用这老土玩意儿,拿来敲林二都敲不死。”

  说着他后退一步站到我旁边:“他娘的,这地方修得弯弯绕绕,整条路地势往下走,底下肯定有片很大的空间。”

  我看到他包里胡乱塞着的洛阳铲时,就知道这死胖子存了个什么念头,此时闻言不由得暗中翻了个白眼。只不过还没等我多提醒他几句“少整点幺蛾子”,就听前面的黑暗里传来阵敲击声。

  胖子听到也不管我了,应了几句闷油瓶的敲敲话,就踩着水哗啦啦往前冲。我看他那兴奋样儿,也只能先闭嘴跟上。这通道的深处到底有什么,目前还没办法得知。

  闷油瓶站在尽头的一个拐角处,旁边墙上高于水面的位置开了个洞,里面是条新的通道。不过非常短,手电光一扫就知道是条死路,尽头被碎石封死了。闷油瓶接过我帮他背着的包,说:“往前还有段距离,路径复杂。水越往里走越深。”

  我点点头,抬眼又见闷油瓶的脑袋边搭着个毛乎乎的狗脑袋,觉得有点好笑。

  这水虽然对我们来说不深,但小满哥进去肯定直接淹掉一截狗,闷油瓶还没放它下来。胖子见状想上手摸,小满哥打了个响鼻,很嫌弃地甩头撇开胖子的手。

  闷油瓶倒是很淡定,由着我俩嬉皮笑脸地看。他确定这附近很安全,示意我们在没水的新通道里休整一会儿。不过胖子自从知道这里可能藏着个斗后整个人异常亢奋,如今也坐不住,打着手电筒就说去探路。

  小满哥大概也想活动一下,被闷油瓶放下来后就直接跃到水里。一人一狗此时倒像是达成某种共识,兴冲冲踩着水就稀里哗啦往深处去了。

  我看着他俩的背影摇摇头,把包丢进通道里,爬到入口处坐下。闷油瓶坐到靠里的位置打开背包,我一边倒鞋里的水一边把之前胖子的分析和他讲了一遍。

  闷油瓶低头整理着背包,待我说完后才语气平缓地补了一句:“至少我们现在追的不是人。”

  因为吴家老宅离坟山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在窗台放镇石这一行为太过诡异,我最开始和胖子一样,也以为是林二或者什么人在装神弄鬼。直到发现有条土道直通坟山,才有了别的猜想。

  我听闷油瓶语气肯定,立马记起之前我们在坟山遇到的东西,又问:“为什么带小满哥?”

  “有用。”他简洁地回答。寒光一闪,一把短刀从刀鞘里被拔出,闷油瓶流畅地翻了几个刀花试手感。

  刀的材质是很普通的大马士革钢,我看到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大概是不太满意。但说实话,二叔带过来的那些装备多用于搜山救援,能找出武器已经不错了。他一声不吭把刀插回去,别到自己的后腰上。

  我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他注意到我的视线,抬头看向我轻声说:“你可以不用来。”

  我眨眨眼没接话,这话放以前就跟点炮仗一样,我听了立马冒火,现在倒平静很多,他大概是想表达这事一个人就能处理好。

  想到这里我将视线扫回自己的背包上,突然皱起眉意识到什么。闷油瓶见我半天没说话,偏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没预料到对方会从坟山追到老宅,独自行动隔日就能回来。”

  “等会儿。”我抬手打断他的话,他停下话头面露疑惑。我干脆踹掉灌水的鞋,几下从洞口挪到他旁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提出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二叔的东西放哪儿?”

  闷油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眼和我对视,表情还是淡淡的,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盯着他的脸,越想越觉得之前好像有很多东西被我遗漏了。比如在发现林二不见的时候,他直接让我给二叔打电话,再比如他到这里后用手机的频率好像增加了。

  虽然他在处理奇怪事情时向来冷静,但在发现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吴家老宅后,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情绪。

  我脑子飞速转动,很快把细节串联好,得出一个结论:闷油瓶和二叔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想明白的瞬间我心里骂出一声“靠”,闷油瓶是被我带回祖宅的,我万万没想到他会暗中和二叔有联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去长沙的路上?这两人之间产生的交流又是什么?

  只不过我虽然各种思绪翻滚,但并没有产生怒气,以及从前那种发现有人瞒着我时的惶恐和茫然。我重新抬头看闷油瓶,他依旧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也没有避开我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清亮,认真与我对视片刻,才轻声说:“对你没有坏处。”

  我的心绪一下子平复下来,这句话其实不用他说,我明白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提高处理事情的效率,又或是还没找到告诉我的时机。

  就是我虽然明白,看着他那老神在在的样子还是有点牙痒痒。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但这人当年又属于软硬不吃的类型,最后我口水说干气得半死,也没捞到太多答案。

  不过如今很多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不管是他还是我。如果要说我这些年和闷油瓶相处有什么比较明显的变化,那就是胆子变大了。

  想到这里,我瞥了眼水道尽头,见胖子和小满哥没回来,干脆直起身体拉近两人的距离。闷油瓶正背靠石壁坐着,我直接翻身骑到他身上,居高临下一把撑住他身后的墙壁,故意换上一种恶狠狠的语气:“你说不说。”

  我其实没多生气,也没指望我刻意找茬追问几句他会全说了,就是看他这样本能有点不爽。但让我没想到的是,闷油瓶听见反而扬了扬眉,淡淡地接话道:“我不说你会怎样?”

  我愣了一下,心说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啊,当下骑在他身上有点尴尬,莫名产生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但范儿都起来了,就这么结束我多没面子,于是想了想,收回撑着墙壁的手揪住他的衣领。

  我把脸凑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具威慑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说我就耍流氓。”

  此话一出我发现闷油瓶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笑意,周围的光线虽然暗,但手电光是亮色的,他这一笑整个人都生动起来,看得我那点气势瞬间弱了不少。

  我撇了下嘴,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还是没变,比如我依旧在很多时候拿他没辙。再追问也没意思了,该让我知道的总会让我知道,于是打算收手从他身上下来。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翻身,就突然感觉腰上一紧,闷油瓶揽着我的腰又把我拉了回去。我本来半跪着骑在他身上,这下重心不稳,手忙脚乱撑住他后面的墙才没撞个脸贴脸。

  闷油瓶搂着我的腰,在这种矮我一个头的姿势下表情依旧很淡定。我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往后挪了一点。

  他突然掌心往下用力,我又被按得直接坐到他怀里。然后就见他的脸凑了过来,语气平静地低声道:“我没说。”

  我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耳根子一烧,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和他保持着这种鼻尖挨鼻尖的姿势,开玩笑般说:“那你想怎样?”

  闷油瓶摇了摇头,眼中的笑意更盛,也没犹豫,侧头贴上来和我接了个吻。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我的胆子大了,这闷油瓶子里的坏水也多了。想到这里我干脆把重心都压到他身上,将手从墙上收回来,搂住他的脖子。

  不过我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水道尽头,闷油瓶见我分神,一只手按住我的后脑勺,加大了力道。直到我喘不上气怀疑他下一秒就要把我就地正法了,才突然拉开点距离将两人分开。

  我脑子里缺氧,坐在他身上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听到水道深处传来阵走动带起的哗哗声,才回过神来,赶忙狠狠抹了把嘴。闷油瓶见状又凑上来亲了我一下,然后拍了拍我的屁股,示意我起来。

  我彻底清醒了,转头见他还是那副面不改色的模样,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凑上去报复似的啃了一口。

  同时我在心底气得牙痒痒:什么都没问出来,他妈的亏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