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的地方离祖宅有段距离,陈道士的摩托后座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塞不下我和闷油瓶两个人。我不识路,表伯叔叫了林二出来开车送我们上山,也就是白天那个阴阳怪气的旁系同辈。

  大晚上的,那人又看我不顺眼,老不乐意,但老头一瞪眼,他也就不吭声了。林二那辆破面包车后面堆着很多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们费力挪了好几箱,才把陈道士那些东西塞进去,随后几人在夜色中晃晃悠悠往山上开。

  这一晃就是大半个钟头,往常这个点我在雨村早睡了,此时不由有点犯困。林二对着我没什么好脸色,我也懒得和陈道士瞎扯,干脆闭上眼在后座靠着闷油瓶小憩。

  不过途中路过我爸说的那个坡道时,我睁眼稍微注意了下。周围黑漆漆的,树影在车灯映衬下斑驳一片,但路边非常空旷,如我爸所描述,什么都没有。那块镇石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因为镇石的出现,当时在场的人慌里慌张,车子发动就一窝蜂跑了,根本没顾得上捡石头,现在更是想找也找不着,甚至到后来都有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我没看到实物,眼下想不明白干脆不再想,靠着闷油瓶一路睡到目的地。

  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林二留在车里,我和闷油瓶跟着陈道士往山上走。今晚天气不太好,乌云遍布,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片浓重的夜色。山头吹着一股发凉的夜风,穿过树林和山谷之间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最后我在山顶站定,打起手电往四周看,才明白了当时的情况有多混乱。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坑,挖得整个山头乱七八糟,就跟工地打地基似的。闷油瓶在一个土坑前蹲下,手指捏起撮泥土,放到鼻前轻轻闻了闻。

  “怎么样?”我问。

  闷油瓶站起身,眼睛扫视周围:“应该还在附近。”

  我点头,粽子有腿,但棺材不会长脚。山头总归就这么大,闷油瓶说没跑,东西就一定还在地下埋着。只不过吴家人挖了这么多坑都没找到,事情的确有些费解。

  陈道士并不知道我们在讨论什么,正有模有样地背着手在周围踱步,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最后他在中间某个坑前停下,把箩筐放到地上,喊道:“老大家的,过来。”

  老实说我并不信这人有什么真本事,我上山一是为了看情况,二是为了让家里人放心。在老一辈人的观念里,很多东西并不是说信不信,或者会不会灵验,这些行为说白了只是为了让心里安稳。

  我走过去,陈道士动作倒麻利,已经在那个坑前摆上很多东西。他搭了个十分简陋的神龛状台子,在里面点上香烛,随后开始往周围洒什么。我斜眼看去,像是糯米,他那筐里甚至还有只发蔫儿的小公鸡。

  “跪着。”陈道士吩咐道。为了早点完成任务我没多说,跪祖先也不丢人,于是找了块平坦的地坦然往香烛前一跪。

  陈道士同往常农村做法事一般,盘腿坐下敲敲打打,嘴里紧跟着长篇大论。他的话里夹着很多土话,我听不太明白,只是很感叹白事的行饭也不好吃,这套说辞少说也有几千字,还不重样。

  我听了半晌开始走神,估摸着等到完事肯定跪到脚麻。倒是身后的闷油瓶一声不吭地挨过来,我借着他的力放松了些跪姿,不动声色地靠着偷起懒来。

  陈道士说了一阵,突然眉头皱起,腾地站了起来。我以为偷懒被发现,端正了下姿势面不改色:“大师,咋了?”

  “不对。”陈道士吐出俩字,随后伸长脖子看远处。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我们所在的这个土坑前亮着微弱的火光。也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问题,拎起剩下的东西:“你继续跪着。”

  说完他就朝着一个方向去了,那边地势较低,光线又暗,很快人就没了影子。

  我和闷油瓶面面相觑,等了几分钟见他没回来,我把姿势改成盘腿坐,拍了拍裤子:“先不说这人靠不靠谱,黑灯瞎火的又要爬坡又要满山跑,工作量还挺大。”

  他蹲到我旁边没接这话,我又说:“这脉我看着小,挖断了的确坏风水,不过没他们说得这么吓人。奇怪的还是棺材去哪儿了。”

  闷油瓶伸手按了几下我跪到发酸的腿,垂着眼淡淡地说:“拿工具,重新挖。他们位置和方法不对。”

  我一听嘴里噗的笑出声,闷油瓶这意思肯定不是普通的挖法。之前迁祖坟时我就脑补过吴家这批人忽然掏出一大溜折叠铲的画面,眼下说不准真要靠倒斗那套。

  只不过还没多聊几句,我就感觉有什么发凉的东西砸到脸上,一摸发现是下雨了。前些日子这片一直在下雨,地上都还是湿的,刚刚直接跪了我满腿稀泥。今晚天气本就看着不太好,这雨下得倒是不意外。

  雨也不大,稀稀拉拉一片毛毛雨。就是现在才立夏没多久,入夜难免温度偏低,被雨沫打湿更是让人感觉发凉。我裹紧衣服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雨中又等了十几分钟,那陈道士还是没有回来。

  这时我才觉得不太对劲,不知道陈道士走去了哪里,周围除了风声和雨声,愣是听不到别的响动。那个方向也是黑漆漆的,不见他烧纸或者点烛。

  我抱着手臂说:“不会掉坑里去了?”

  闷油瓶安静地看了好一阵那个方向,转头见我缩着脖子,微皱起眉,干脆脱下外套套到了我身上。

  我张嘴想说些什么,他就抬手把帽子扣到我头上,唰的一声将拉链从底拉到顶端,直接用衣领和兜帽裹住我半张脸,把我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待在这里。”闷油瓶拍了拍我,拿起手电朝陈道士离开的方向走去。

  附近坑太多,雨天路滑,我夜视力又没他好,勉强跟着还得分神留意我。我也就多说了句“小心”,闷油瓶点了下头,手电光和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闷油瓶离开后雨势变大了些,好在他的外套料子防水,面上雨沫抖抖就下去了。等了一阵我感觉周围开始变暗,低头见陈道士搭的那个台子在雨里不顶事,里侧点着的蜡烛火光渐小,很快就要熄灭。

  我蹲下拿起旁边剩余几根蜡烛,掏出打火机去点。如今我已经不畏惧黑暗,但一个人站在雨夜中的坟头上,多些光亮总归是好的。

  蜡烛被打湿了,我连点了好几下才晃晃悠悠燃起。我用手挡着蜡烛,送到那个勉强能挡点雨的台子里侧,这时再一抬头,远处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点别的东西。

  是光。就在闷油瓶他们过去的那个方向,从一个小土坡后面亮了起来。

  我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眼仔细看过去。那光太过昏暗模糊,只照亮了远处一块极其狭小的空间,并且没有再往我这边靠近,不知道是闷油瓶的手电光还是什么。

  正当我想着要不要喊一嗓子确认,就突然看到那个土坡后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光线太暗了,又隔着层模模糊糊的雨幕,我只勉强看清了个黑乎乎的影子。那人从土坡后面露出来大半个瘦高的身体,正朝着我这边挥手,像是在叫我过去。

  我稍微松了口气,大概是找到陈道士了,于是朝着对方喊了几句。但四周此时全是嘈杂的淅沥雨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距离有点远,那人像是没听见,依旧站在原地挥着手让我过去。

  我有点无奈,俯身拿手电准备往那边走。但当我的视线从陈道士那些东西上扫过去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声,冷汗也瞬间下来了。

  闷油瓶的身形我非常熟悉,那个影子不是他的。

  而陈道士是个矮胖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