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夏日雷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 清澈雨水将天地万物浆洗的透亮干净。

  宅邸中的植被恣意享受雨水的滋润。

  就连晴子在空地上种了一圈的小花苗,都舒展了油亮的叶片,颤颤巍巍探出鼓鼓的小花苞。

  “嗒。”

  檐角一颗开着黄花的高大美人蕉蕉叶上, 破碎的雨水又汇聚成晶莹剔透的玻璃珠子,从叶尖上滚落下去,砸在嶙峋怪石上碎裂开, 发出清脆的“嗒、嗒”的声响。

  无惨是很讨厌雨天的。

  雨天对他来说, 不仅是身体上的痛苦, 还有扎根在灵魂深处的折磨。

  不能出门,只能被迫在这一方逼仄的房间内苟延残喘,他仿佛又回到过去黑暗的十四年。

  无惨无法移动,晴子也被拘着不许出去,只能无聊的趴在侧门的廊板上, 翘着赤脚, 忧心的看自己种的花。

  “哥哥,我的花会不会死?都打花苞了,看不到初花也太可惜吧。”

  还有他种的葡萄,一年可就结一次果!前几天看, 藤上已经挂了几串小小的“绿豆”, 这要是被风吹落了,简直是当场给它挖坑上坟的痛心。

  无惨看她翘起的脚一晃一晃。

  晴子嫌热, 在家不爱穿白足袋,就喜欢光着脚踩在凉凉的木地板上。她的双脚不见阳光, 养的白白嫩嫩,脚心处略微凹陷, 脚趾圆润泛着健康的粉色。

  檐外雨疏风骤;檐下少女用手撑着下巴, 歪着头娇憨的往外看;再里面, 便是两扇完全打开的拉门,以及一室沁着苦药味的昏暗。

  这大概是很适合描绘的场景构图。

  无惨垂下眼,突然想将这一幕临摹于纸上,于是叫人取来搁置已久的画具。

  “若是担心,就叫下人去给你的花花草草遮风挡雨。”

  晴子:……大可不必。

  花花草草再娇贵,也大不过人去。

  该说无惨不愧是大家族的继承人吗?这种剥削思想简直与生俱来啊。

  晴子拒绝了无惨的提议,无惨也不想管她。

  仆从按照黑发少爷的吩咐,在房间正中间支起画架,铺上从东方大国进口的珍贵宣纸。晴子看见无惨准备作画,还以为他自己挡了他的事,准备翻身进屋。

  “别动。”

  晴子:“不会挡到哥哥作画吗?”

  无惨说:“你只是画面一角而已,无足轻重。”

  ???

  “噢!”晴子超大声!

  “知道了!无足轻重对吧!”

  少女“唰”的一下扭头继续看外面,其实外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但就算是盯一坨马粪,她都不要看无惨了!

  晴子不知道,无惨的画跟他说的完全不同——

  微黄的纸张上,少女的轮廓逐渐显现。她在画面的正中央,刚好是阴暗基调的画面里,最明艳的部分。

  执笔之人用最细腻的笔触描摹她乌黑的发丝,她洁白的侧脸和翘起的睫羽。

  就连和服上的花纹和褶皱都无比细致。

  即便没有任何艺术基础的普通人,在看到这幅画时,都能察觉到画家对画中人的珍爱之心。

  无惨完成最后一笔,狼毫笔锋悬停在少女红唇上方。

  少女艶红的嘴唇勾勒出一个丰满的弧度,无惨心脏跳得很快,他怕染污了纸张于是先放下笔,皱起眉看自己沾上了颜料的右手。

  他究竟怎么了?

  黑发少爷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但还不够确定。

  就在他探究这个答案究竟是什么的时候,长时间趴在檐下已经全身酸疼的晴子发现他放下笔,还以为是画完了,打着滚儿滚到画板后面。

  “咚咚。”

  晴子敲敲木制画板,气性还没过,可又想看哥哥把她画成了什么样,“哥哥画好了吗?我也想看看。”

  浑身书墨气的少年思绪杂乱,苍白瘦削,哪里还有杀人见血不眨眼的反派样子?

  下意识扯过东西盖住画面,“还没画好。”

  “啊……”

  晴子瘪瘪嘴,有些失望。

  无惨扫过她逐渐长开的脸,突然想起父亲说的、令他嫉恨生气的话。

  “晴子日后想嫁给什么样的男人?”

  说,说永远不会嫁给别人,要一辈子守着哥哥……

  无惨突然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漆黑的双眼低垂俯视她,语气似笑又似带着诱哄,“要不要嫁给哥哥?”

  哪有妹妹嫁给哥哥的。

  晴子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拿□□的脚轻踢他盘起的小腿,摇头:“不要!”

  她没发现无惨陡然变色的脸,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会嫁给宗正先生那样的男人吧。”

  宗正先生是无惨的父亲,产屋敷宗正。

  “……为什么?”无惨声音沙哑。

  至于为什么嘛,作为一个男生的筑山柊哪里知道女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啊,不过他在JUSCO杀了十年鱼,心已经跟手里的刀一样冷了。这个回答当然是为了任务啊!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接触的男人本来就不多,宗正先生支撑起这么大的产业,只有黛织夫人一个伴侣,对无惨也很关心,很有责任感。

  筑山柊觉得没有人比无惨的父亲,更适合做他的榜样了。

  希望无惨不要辜负他,成为一个和宗正先生一样好的男人啊!

  系统看着得到答案,若有所思的黑发少爷。

  “……”

  

  坑货宿主,你想害死谁啊!

  好在无惨还不是以后孑然一身的食人鬼始祖,父母和晴子的存在保留了他的人性,让他不至于残忍到做出弑父的事情。

  只是这个回答让无惨清楚明白,晴子跟他不同。

  晴子是向阳而生的向日葵,她不会因为淤泥给予了养分,就自甘堕落坠入泥淖。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考虑……

  跟哥哥在一起吧?

  “嗯?”晴子突然感觉自己踹在无惨小腿附近的脚踝,被对方一把握住。无惨用的力气不大,她尝试抽了抽,没抽出来。

  “……哥哥,你生气了?”

  少女脸上的笑没了,抬眸去看无惨的表情。

  后者握着她的脚,由盘腿坐姿慢慢俯趴下来,一只手撑着晴子腰侧的地板缓缓向她逼近。

  暗色的阴影一点点蚕食她的躯体,就在晴子快要挣扎的时候,她看见无惨勾起的嘴角。

  少女大松一口气。

  “好呀,你故意吓我!我要去跟黛织夫人打小报告!”

  晴子就地滚了一圈,滚出黑发少爷胸口与右手的禁锢。她还是有点心有余悸,见无惨没有拦她的意思,嘴里嘀嘀咕咕“让黛织夫人训你”,马不停蹄溜了。

  晴子溜走后,无惨故意勾起的嘴角瞬间拉平抿紧。

  他看向被细布盖住的画卷,叫来仆人,“拿去裱好,放在……”

  顿了顿,继续说,“单独找一个匣子,妥善放在我私库中。”

  -

  夏雨来去匆匆。

  绵延数天的乌云终于消散,露出了阔别已久的太阳公公。

  无惨的身体还是很差,没有跟着天晴恢复的迹象,家主和黛织夫人十分担心他会就此衰弱下去。

  幸好,这场雨似乎带来了新的转机。

  “悠马,你听说了那件事吗?”

  “你说的是一个行医大夫,把淹死的岩老头救回来的那件事?”

  “你这消息不灵通啊,虽然我说的也是那个大夫,但他可不单单救了岩老头,听说他还救了好多快死、甚至已经咽气的人,而且不收钱,就收一点药费!”

  “当真如此?这样的好人若是再多一点,咱们这些贫苦百姓的生活一定会好许多!”

  这两人的话,很快吸引路人的注意。

  路过的知情人停下脚,七嘴八舌的补充。

  只是后面越传越神,已经将那位行医大夫传成天上有地上无的神仙了,离谱的直让人觉得这伙人八成是突发癔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