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晴子?抬起头看看。”

  筑山柊终于有机会抬头看看这次的反派长什么样子了。

  他倒是还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

  扇衣晴子抬起头, 湛蓝的眼眸看向前方的产屋敷少爷。

  后者生了一张非常俊俏的脸,只是常年生病使他异常瘦削,面容完全没有少年人的稚气, 反而有些难以亲近的冷意。

  再加上少爷脸上不是面无表情,就是露出讥讽冷笑,看起来就更不好相处了。

  就在扇衣晴子偷偷打量她未来的“哥哥”时, 无惨也正注视着她。

  母亲大概还没见过吧?

  否则这种一看就出身乡野,全无贵族气的少女, 母亲怎么可能说出“幼时好友扇衣夫人的遗孤”这种借口?

  大概是被少爷晦暗的眼眸盯的心虚, 扇衣晴子往后缩了缩脑袋。

  那双长长睫羽包围的蓝眼睛微微垂下, 不安的小幅度动着, 最后停在少爷床榻那边的拉门上。

  有点奇怪。

  无惨少爷不是身体不好几乎不能下床吗?为什么房间会有两道门?

  无惨嘴角勾起冷意。

  屋内没有点灯,很昏暗, 几乎只有从纸推门外透过来的一点自然光。

  这点光带着拉门木格的阴影, 落在靠坐着的无惨的脸上,正好让他的上半张脸匿于阴影之中, 只余讥讽的唇角和反着光眼睛还可以被看见。

  无惨约莫注意到少女的视线。

  跟着瞥了眼自己身侧的拉门, “很好奇吗?”

  他动了动手指, 不需要开口吩咐,和田婆婆就已经上前将拉门打开。

  习习晚风涌进沉闷的屋子,浓厚的药味都冲散了不少。空气是现代社会完全比不上的清新, 干净极了,好像能将身体中的浊气都净化出去一般。

  筑山柊正对着大开的推拉门。

  入目所及, 是门外接近两米宽的“缘侧”。

  这种可供人在檐下行走的木板长廊, 离地一米多高, 很具有实用性。

  夏天可以摆上凉茶和几片西瓜, 听着清脆风铃惬意的吹凉风。冬天可以放上燃炭的小火炉, 捧着热茶看雪景听雨声。

  只是这种设计如今只有少数和风建筑才能看到了,筑山柊他家住的是东京现代化的小区,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你在胡七八想些什么。”

  系统忍了两秒,示意筑山柊眺望更远的地方。

  筑山柊依言看去。

  正是傍晚。

  橘红明艳的晚霞横铺在天际。

  暖金的阳光下,六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玩步打球,他们离无惨的寝居很远,几乎是在门外空地的尽头了,中间还有高大的树丛和一个狭长的湖泊隔着,垂钓亭仿佛也在隔湖观看。

  那些少年的身影虽然隐隐绰绰,但还是能看出他们穿的很好,应该是产屋敷家族其他旁支的子嗣。

  筑山柊这下全明白了。

  果然是嫉妒吧。

  无时无刻不被嫉妒不甘的情绪包围,堂堂产屋敷未来继承人的身份不但没给他一丝安慰,反而酿造了更大的嫉恨。

  毕竟谁都知道,产屋敷无惨只不过是空有身份的病秧子罢了。

  晴子明亮的蓝眸怔怔盯着外面,让黑发少爷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即便知道没人会喜欢阴暗的房间,但连肚子饿的咕咕叫的少女都会为自由折服,还是让他十分生气。

  “过来。晴子。”无惨的声音有些低沉,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不悦。

  筑山柊还不太习惯这个名字,在系统的提醒下才想起来,只是已经耽误了一点时间,“……好的,少…哥哥。”

  少女跪行到床榻边。

  搓软的灯芯草做的叠席铺满整个房间,床榻则要高出二十公分左右,这是因为底下铺了更柔软防凉的东西。

  少女低头去看精致的被子花纹。

  “再过来一点。”

  “是这样吗?”

  晴子双手撑着被角,又靠近了一些。

  “对。”

  无惨指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施以轻微抬起的力道,被采买回来的乡野丫头哪敢头铁反抗?赶紧顺从的抬起头。

  接着,少爷的拇指移动到那双漂亮至极的蓝眸上。

  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从眼眶传来,筑山柊瞬间从身份中脱出。

  “!!!他是想掐瞎我吗?”

  一个两个任务世界都跟眼睛过不去是吧?

  筑山柊着实没想到这家伙如此心狠手辣,没忍住,生理泪水立刻沾湿了浓密的眼睫。

  而黑发少爷还勾着薄唇轻笑,看着指甲下,紧闭的眼睑缓慢渗出的刺目红色,脸上的笑意更加疯狂了。

  鲜红色的液体从少女眼角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在精致绣纹的床褥上。

  和田婆婆虽然一直板着脸很严厉的样子,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对于即将被活生生掐瞎的少女有些不落忍。

  “少爷,晴子小姐接下来还要去拜见黛织夫人。”

  筑山柊也为了保住自己的眼睛跟他求饶,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和浓浓鼻音,“哥哥,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可以改,我真的会改,求求你打我吧,不要弄瞎我,我好害怕……”

  少女一开始还能稳住情绪,小心翼翼的边哭边说。

  说到一半就完全变成嚎啕大哭了,眼泪跟打翻的杯子一样倾倒,混着眼角的血迹狼狈不堪,她一边抽噎打着哭嗝,一边说不想变成瞎子。

  大概是忘记眼前的人不是能随便触碰,而是高高在上,阴晴不定的产屋敷未来继承人,扇衣晴子哭的最惨的时候,还敢用那只湿热的掌心,隔着和服衣袖轻轻抓在无惨少爷的手腕上。

  即便晴子没有真的用力,只是祈求的触碰,对少年来说也是十足的冒犯,足够她死上十余次了。

  和田婆婆叹了口气。

  大概也觉得扇衣晴子没救了,她没继续求情。

  “你好脏。”

  “扇衣夫人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无惨刻薄的吐出这句话,嫌弃的抽回手,拿过和田婆婆递来的手帕擦拭自己沾了透明液体的指尖。

  “日后别让我看见你这双眼睛,碍眼的很。”

  晴子没反应过来,愣愣的打了个嗝,“……嗝?”

  和田婆婆赶紧催促,“无惨少爷跟你闹着玩呢,还不快谢谢少爷。”

  筑山柊心里憋闷的很,感情他被欺负,眼睛受伤还差点瞎掉,却要跟“凶手”道歉吗。

  该道歉自己脸上皮糙肉厚弄疼了少爷的手,还是道歉他的眼泪弄脏了少爷啊……

  筑山柊刚刚哭的很真情实感。

  他虽然是不二家的养子,可也是家里最受疼爱的最小的孩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如果不是为了健康值。

  健康值……

  好吧他忍就是了。

  “谢谢、谢谢哥哥。”少女受伤的眼睛紧闭,完好的那只眼也惧怕的耸搭着,说话的声音犹如蚊呐。

  无惨只是低头擦拭自己的手指。

  正在气氛几近凝滞时,房间的拉门忽然被打开,一股清雅的兰花香刚侵入鼻腔。

  来人是一个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的妇人,她脸上涂了昂贵的脂粉,眉如远山黛,唇如含珠红,乌黑的头发盘成发髻,上面插了几只精致的簪钗。

  “黛织夫人。”

  和田婆婆松了口气。

  面对少爷好似看穿了一切的表情,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黛织夫人进来后,先是将屋子里的所有人纳入眼底,看见无惨手上和一个陌生少女脸上的血迹时,她先是一顿,接着笑了起来。

  “看起来你很喜欢这个孩子呢。”

  筑山柊沉默:……

  不愧是古代大家族里的夫人,儿子伤了人都还能说喜欢,果然是奴仆的生命不算生命吗?

  他一开始还以为黛织夫人是跟无惨不同的,很温柔的人呢。

  筑山柊有些抑郁。

  毕竟现在只能抱无惨的大腿了,不然他死都没人求情。

  无惨对夫人的话没什么特殊反应,随手将手帕一扔,淡淡说道,“母亲说笑了。”

  黛织夫人牵起晴子的手,“可怜的孩子,哥哥很讨厌吧?明明喜欢你还不承认,瞧瞧脸上的伤,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停顿了会,“你恨哥哥弄伤你吗?”

  少女嘴唇嚅嗫,“不恨。晴子也喜欢哥哥。”

  “乖孩子,”夫人摸摸她的脑袋,对和田婆婆道,“带她下去上药吧,用我私库里最好的药,别留了疤。”

  “是,夫人。”

  和田婆婆应下,接过晴子的手,牵着她往门外走。

  夫人似乎是要跟无惨少爷说些什么,有些嫌弃的避开血迹,坐在他的床沿边。

  晴子还是一脸血,一只眼闭一只眼睁的独眼龙姿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被婆婆拽着离开时还要回头看无惨。

  那副狼狈的呆样便完全暴露在后者眼皮子底下了。

  无惨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看她吓的倏然回头,把身体缩到婆婆身边,恶劣又无声的笑了起来。

  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野丫头,那双眼睛简直让他所有的阴暗面都灼烧起来,自惭形秽。

  但要是真的毁了,大约也是可惜的吧。

  -

  离开寝居的视力范围后,筑山柊擦了把鬓角的冷汗。

  和田婆婆是产屋敷家族的老人了,很忠诚,少女的性命无忧后,她又偏向产屋敷家族的利益。

  “这一关过了,你就是真正的半个小姐,吃喝用度都是主子的份例。不过别忘记我之前告诫你的话,想继续享受不该你这个身份享受的东西,就必须让少爷高兴。”

  “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二心……”

  这家人深谙给口甜枣再给个巴掌的驭人之道,筑山柊蔫头耷脑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婆婆大约看他精神不佳,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还没填饱肚子,又被吓唬了一场,点到即止没有多说,带着他去吃饭。

  筑山柊含泪吃的干干净净,婆婆又吩咐一个使女带他去房间,筑山柊这才彻底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