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用眼神追随我绕着城堡几圈晨跑后,三井邀我一起吃早餐。我笑着答应,转头回房间就把我的那个迷你通讯电话装上电池,揣进运动服的兜里。

  一无所知的他引着我,来到天守阁顶层一间风景极好的房内:支起的窗子外面是蓝天与一望无际的绿色山地平原,窗下条案上黑陶瓶插着一束含苞待放的嫩粉山茱萸,两条摆满丰盛早餐的日式小桌子面对面放置,我一看,有点缀着红艳艳梅子的茶泡饭,薄煎饼一叠,黑珍珠般的鱼子酱,热腾腾鱼头蛤蜊味增汤,还有青翠碧绿的蜜瓜等,漆器的盘盘盏盏空间整齐度简直像拿尺子量过。

  我挽起袖子坐过去,“多谢款待,我开动了。”

  在家疗养所以穿着夏日休闲浴衣的三井在我对面落座,他冲我一笑,首先掂起了那颗杨梅放进嘴里,梅子生津酸甜,适合夏天开胃,我也照做—

  他又用木勺舀起鱼子酱放在手背上,直接品尝。大概是因为人体的温度最适合?不过瞧他的样子,嘴唇轻触手背,最后还用舌头舔的动作也依旧文雅好看。

  面对三井期盼的眼神,有样学样的我刚一入口,就听到兜里传来急促的连环call。

  忙咽下,“你好?”

  “泽北荣治!!”堂本教练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可总算找到你了!你这家伙!!你是不是忘了国家青训营已经开始了?!你就这么对待其他人羡慕的选拔?”

  我在脸上做出吃惊的表情:“呃,对不起!”

  三井怔怔望着我,举箸不动。

  我在电话中不停道歉,保证今天赶到。挂断后看着三井:“抱歉,我必须准备走了,篮球队青年训练营在东京。”

  他一下子没了兴奋表情,张了张嘴,闷闷说道,“我送你去东京。”

  我摇摇头拒绝,“三井,你给我好好安心疗养吧,别奔波了。”又安抚地伸手捏捏他肩,这种柔软细腻的浴衣布料摸着真舒服,我激励道,“争取我们明年,一起参加青训,好吗?”

  他郑重点头,不舍地说:“好。但是小泽,你再等等,吃了中餐再走吧?行程交给我,我保证不会耽误你今天到东京。”

  我答应下——其实我不在乎青训营,如果不是昨晚偷听到入赘三井家的事,电话将一直保持关机……反正他堂妹不可能中午就抵达,我自然愿意再和三井相处多一会儿,看着他为我忙这忙那。

  长野新干线到东京需要三个小时,然而从这座宅邸抵达车站也要三个小时,三井却没有让管家安排下山的车,只埋头准备给我的手信行礼:

  太夸张了些。我望着新增的两个三十六寸的大旅行箱吃了一惊,想委婉拒绝……

  “没关系的小泽,不用你搬。”他说着指挥家中的男性工人把它们送到顶层平台去——我跟着上去,一看就明白了。

  原来,他家最高处的一个平台上,有着供直升飞机停放的坐标点。

  下午一点,一架直升机送我下山,一点半,我坐在只有我一个乘客的私家飞机里从机场起飞,半个小时抵达羽田机场,之后又有车送我抵达青训营外—三井的安排确实快捷舒服,我也明白他母亲是怎么几个小时内就从东京赶到广岛探望住院的他了,哪怕住在山上,三井家的生活也比大部分人都便利啊。然而,永别了,美丽的白色城堡,我再也不会踏足一步。谁让在这里,三井先生居然想叫我相亲入赘?以后他父母我都会绕开,绝不碰面。

  篮球国家青年队每年暑期都有集训。通过全国大赛的一系列比赛,篮球协会发现素质优秀的高中篮球手,将其搜集组织在一起,配合打球一个月左右时间。今年的青训营里,有我山王的同伴深津,河田,以及神奈川老熟人牧绅一。巧的是,姗姗来迟的我与牧分到了同一间宿舍。我立即想起我还有得到他头发的任务,这时候不找机会还等什么?

  我望着已经打完今天的练习赛,洗完澡出来的牧绅一:他的头发现在完全没有发胶了,湿漉漉凌乱却比平时西装大背头造型显得年轻了些。头发浓密,但我估计我去拔几根他会有意见。

  “原来你是去了长野县。”牧一边擦着肌肉结实躯体上的水珠,一边看着我打开两个大旅行箱——其中一个里面都是柿子干荞麦面等特产,另一个箱子里,则收纳着我穿了几小时的黑羽织和服及配件。送我了?

  阿牧看了看,又笑了:“怎么这件腰带的系法,是婚礼样式?”

  “啊?”

  “这件纯黑色羽织是男士最高格调的礼服,纯黑色,在后背、两肩前后都有家纹—谁送的一定是看上了你想缔结良缘啊。”

  “别提了,我这不是逃出来了嘛。别提了。”我怏怏说道,我想我明白了——三井!这是三井的暗示!他居然也想叫我入赘他家?这个笨蛋!他居然想要我娶他某个堂妹?我对于三井的心思,感到万分恼火。混蛋!我才不要!我是绝对不会,在这个二维世界陷入这种纠结且已经在未来被淘汰的人际关系的。

  因此,晚上当我的迷你电话又一次响起,来电显示是三井时,依旧火气没消的我,突然不想接电话了。

  十分钟后,电话再次急促响起。住同一屋正在看书的牧绅一挑了挑眉。

  “抱歉,打搅你了。”我带着歉意说道。

  “不管打过来的是谁,泽北,回避不是办法。直面解决吧。”牧绅一以前辈的感觉,指点我道。

  我叹口气,接听。“你好。抱歉,刚刚我在洗澡——已经到了,谢谢你今天的安排。”

  那一头传来三井低沉略带不安的声音:“小泽,为什么我感觉你今天态度比平时疏远多了。”

  “你这笨蛋,三井。”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我能冲他说,我可不要入赘你家吗?一切都是我偷听到的,人家只是有这想法,实际可什么都没干,要不是遇到牧,我哪里知道和服腰带的系法表示什么婚姻?

  “小泽,我是个笨蛋,一定做错了什么……”他立即自我检讨的声音又传来。

  “你……”我想发火又被他的态度堵得说不出口。三井,一直对我实在是很好,他可能确实希望我变成三井荣治吧,但也只是隐晦暗示一下—有没有可能腰带打结是巧合,他也不知道家里的安排呢?我还是装作不知道?不要误伤了他啊。反正,谁也不能强逼我干什么,我再也不踏入上田市他老家,绝不接触三井家的小姑娘,不就可以了吗?不要误伤了有可能无辜的三井啊。

  飞快权衡后,我的语气又变成了平时那样亲近:“你这家伙,我现在不是在家!阿牧就在我边上,我能不能彬彬有礼吗?你别这么敏感啊。”

  他松了一口气,并且流露出对青训的渴望——想着他可能的眼神和之前受的伤,我一下又更加心软,暂且真不和他计较了:“好啦,你安心在家好好疗养。要不要我给你寄东京的礼物?”

  三井果然像得到甘霖的植物,精神振奋起来。我和他又像平时那样亲热聊了半小时后,“好了,三井,我明天给你打电话吧,明天,我们要和国家队打练习比赛呢,猜猜哪一队能赢啊?”

  他喜欢我这幅赛前自信语调兴高采烈说,当然是青年队赢!至少二十分!小泽绝对能震撼到他们!

  哄得三井高兴后,我挂掉电话,面对牧绅一的谜之眼色,我飞快解释:“三井啊!他们家想我将来入赘娶他堂妹,我肯定不干,但出于礼貌决定装成不知道。这件礼服我会找机会还回去,请你也当作不知道这事吧,拜托啦。”

  阿牧绅士地一笑,“我今晚在练球,什么都不知道。”

  真好,要是和我同住的是河田学长,那才叫完了呢。一定会嚷嚷泽北要入赘嚷得全队皆知呀。

  次日,国家篮球队原班人马集合在训练营,与平均年龄小了他们七八岁的青年队打比赛。而青训队中,每个位置都有两个人选,就像深津学长和牧绅一都是控卫,我和来自右半区的另一名选手则是小前锋的正选和替补我想,本着锻炼青年人的宗旨,估计是上下半场均分上场机会。

  于是,我坐在休息区,眼睁睁看着国家队十分钟内将稚嫩的青年队打得满脸开花实在是太难看了。青训队的教练看看场面,终于在上半场第十三分钟把我换上,此时青年队落后二十一分。

  没关系,七个三分球就平了。我和场上的控卫牧说了几句,他笑了笑,点头。

  一上场,我首先施展单打当落后时队伍只要做一件事,传球给我。比我高大的国家队员都没有我快,一系列迷踪步花式运球快速转身让我突破到了篮下,背身单打,晃肩让对方中心失衡,立即转身,上演滞空拉杆扣篮!球进了!

  这一球炫技的目的,是引来针对我的双人包夹很好!牧绅一的压力减轻!他得球,凭借超出高中生的体力和速度,过人我反向跑离至外线,阿牧面对封堵,一记漂亮的背后传球!

  我接到,罔顾贴身防守的国家队员,面对篮框,屈膝,脚掌蹬地,向后倾斜跳起,完成了一记后仰三分跳投。

  这是我与牧搭档下的成功投篮,双方击掌,庆贺默契。

  两队比分差距飞快缩小到十六分。我动了动手指,“热身结束,下面,我们先追再领先!放心,尽管传球给我吧!“

  垃圾话说得我面临三防一—国家队队员很不服气报纸媒体上对我的赞誉以及我的自大,想切身考证?

  好。但我懒得时刻花精神突破单打上篮,还是助攻别人投篮吧!

  瞥见牧有空位——我立即先做一个后转身,眼见防守军团跟着偏离了重心,我拉回手臂做一个投篮假动作,自己重心脚不动,另一个脚向前迈,一勾手,轻轻松松把球传给了篮下的牧绅一。

  他一记漂亮的灌篮,打出了青年队的追分气势!

  就这样,中年人外型的牧开始在我的吸引防守配合下尽情发挥他的所长:他也可以突袭篮下得分,同时并具有很强的突破分球能力:一见自己又要面对联防,连忙一记击地传,将球给我。

  我在外线,又一次投出赏心悦目的三分球。将差距缩小到十一分。瞧,国家队队员一旦启动双人包夹,就会露出其他空位,我能突破包夹不说,还能助攻分球呢!我要在上半场比分领先,一定说到做到。

  继续气势如虹连追十分后,这个最终让青年队得分领先的进球,由我以风格突变的霸道方式打出来—之前恰好我走了一下神,又想起宿舍里的黑和服腰带结婚暗示—到底是不是巧合?要真是三井明知意义而干的……怒气又忍不住冒头。

  球传来!我狠狠单手接球!

  我被三井想拉我入赘娶他堂妹刺激得不优雅了,一个变向加速,发泄般横冲直撞,凭借运球速度的冲击力轰炸机般碾入篮下,跳起,双手用力一击暴扣!球进,然后我,听见了碎裂的声音。糟了!

  “都躲开!”我忙叫道。

  所有人做鸟兽散,他们都看到,有机玻璃的透明篮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理,随着下方支撑杆的断裂,玻璃粉碎,篮球架报废!

  下半场暂时也不用打了。

  我发脾气没控制好力度真糟糕!我怎么会失态?太失态了。

  在众人震撼的目光洗礼下,我望着一地的玻璃渣和坏掉的篮球架,又苦恼地想,这难道,预示要是我对三井就入赘他家这事发火,他玻璃心就会碎吗?还会被重重伤害?这……这……

  看来我连火都不能对他发了。唉,真是,败给他了。其实就算证实他知晓并试图撮合,实质他也没恶意……想和我成为一家人挺符合三井对我的黏糊劲。

  唉,别刨根问底了,我还是继续装完全不知道这事吧。

  腰带打结只是三井暗戳戳自我满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