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日暮,古道西风,一匹纯色无杂的白马架着车慢悠悠的走着。

  这家马车很是素净,但任谁见了,也不会觉得马车的主人是好惹的人。因为马是西域最好的品种,车厢的木料也是上等的安楠产的梨花木。

  车厢里,两个雪色袍裾的男人相对而坐,两人皆是白衣乌发,腰间悬着古剑。

  只是其中一个身边,倚着一个小小的童子,正摸着手里的一把青竹小剑。

  西门吹雪低头看着他:“喜欢?”

  小童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娘一个人,会寂寞吗?”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对视一眼,缓缓道:“每个人,生来一个人,离去一个人,想来都应该是寂寞的。”

  小童似懂非懂,抬头看他:“爹也是寂寞的吗?”

  西门吹雪点点头:“曾经是。”

  小童望向对面的男人:“阿父也寂寞吗?”

  叶孤城:“在遇到你们之前,是的。”

  小童笑起来:“那我也要寂寞。”

  小童虽早慧,但仍是一个孩童,他尚且不明白什么是“寂寞”。

  西门吹雪望着窗外,竹林在晃动的视野中远去,他开口道:“以后你长大些,可以每年都来此祭拜。”

  小童也伸着脑袋看向来时路:“这样娘会开心吗?”

  西门吹雪点点头:“我想,会的。”

  马车在林间穿梭,小童又问:“我们回家吗?”

  西门吹雪:“我们会在蜀中游历一番。”

  小童:“蜀中是哪里?也有竹屋吗?”他很喜欢竹子做的小剑、蚱蜢、屋子,竹凳,竹子的一切他都喜欢。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向对面的男人:“之后,你可想去一趟泉州?”

  叶孤城摇摇头:“去泉州?”

  西门吹雪目中黑瞳有光:“那间海边小屋已然破败,不如在那里建一处临海小筑。”

  汉王的人四处搜捕西门吹雪的踪迹,决然想不到他这样大胆又回到泉州在他眼皮子底下逍遥。

  叶孤城自然是习惯那里的,嘴角露出笑意:“如此,甚好。”

  听海、泛舟、钓鱼、踏浪,好像很久之前在泉州一间长着结满荔枝果的小院里,有一个人这样畅想过他退隐之后的神仙日子。

  西门吹雪见他神色欢喜:“我即刻传讯,临海庄园建成大概还需要一些时日。在此之前,你可有想去之处?”

  叶孤城想了想,道:“听说蜀地有条故道,能去到古苗蛮之地,我一直神往。”

  西门吹雪:“你想去贵州?为何?”

  叶孤城轻抚膝上乌鞘长剑:“那里曾经是古夜郎国的都城,一直隐藏着一支被遗忘的上古唐军,听说他们家族有一种传承至今的刀法,最擅长迎击元蒙骑兵。”

  西门吹雪:“上古唐军?”

  叶孤城点点头:“不错,这个家族在海外声名远扬,在波斯之地,乃至天方都非常有名,被称为拯救圣城的家族,他们就是播州杨氏。这个家族在中原地区反倒无人提及。”

  见西门吹雪露出些许困惑,叶孤城解释道:“据说唐朝末年时,朝廷衰微,南诏攻陷播州,劫掠四川,当时朝廷已无力征讨,便许之天下人,谁能收复播州,便是播州之主。”

  西门吹雪如有所悟:“当时便是杨氏一族上疏请战?”

  叶孤城:“不错,后来杨氏一族的十几代家主在播州荡平贼寇,在播州站稳了脚跟,成为一方霸主。因此,播州杨氏的每一代家主都是骁勇善战,文武兼备的全才。”

  西门吹雪:“这个家族已经在播州耕耘五百年,这样一个家族,竟然藏得如此之深。”

  叶孤城点头:“许是贵州山谷纵横交错难通外界,也许和他们的家训有关,他们一族从来没有忘记入主播州的初衷。我会知道这些,正是因为昔年蒙哥屯兵四川,意图吞并中原时,在剑阁蜀道,正是这只上古唐军从天而降,击退蒙哥,接了青野原之危。”

  西门吹雪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此说来,我亦有意寻访。”

  叶孤城投过一个询问的目光。

  西门吹雪:“据说古蜀诸葛武侯曾于斜谷造刀三千把,用了来自安南造碳,若那些刀还有流传于世者,必在古蜀云贵之地。”

  叶孤城点点头:“是,倭行海上,往来劫掠,所仪仗者,便是倭刀。奈何剑是君子之器,修习数十年能有所成就者不过十之二。”

  西门吹雪:“若能寻访一种兵器,对抗倭刀……”

  叶孤城与他对视一笑:“或是以彼之矛攻子之盾。”

  叶孤城:“那日在南海,从满者伯夷得了那柄倭刀之后,想必你也一直在思索应对之法。”

  西门吹雪目中露出浅浅的笑意:“是。”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西门吹雪以剑入道,行至剑道巅峰,再无敌手之后,曾经就要以剑出世。但自南海回来,他仿佛再次顿悟。强无止境,以剑敌白刃,一人敌十国,只为至强之人心中的道。

  若是这样,正如他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一样,对手用的是唐刀还是匕首,是毒针还是两根手指,又有什么分别呢?

  叶孤城:“我欲取到剑阁蜀道,直去播州。”

  西门吹雪:“既如此,便同行。”

  从此尔尔辞晚,朝朝辞暮。

  陆小凤面堆一望无际的梅林发怔,疑心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发了一个梦,这里从来没有过万梅山庄?”

  漫山遍野的梅林还在,但是山庄没有了——那些屋子、酒窖、长廊、亭台,一间也没有了,好像原本就不存在一样。

  司空摘星摸摸下巴:“也许西门吹雪是听到了风声,先一步跑了?”

  陆小凤呐呐无语:“难道他会变戏法,把一个山庄变成巴掌大揣进兜儿里一起带走?”

  司空摘星望天:“往好处想,我们找不到他,锦衣卫和厂卫的人也一样找不到他。”

  陆小凤:“你说,会不会是厂卫的人把这里夷为平地?”

  司空摘星:“厂卫肯定将这里掘地三尺过,不信你看那边的痕迹。”

  陆小凤当然留意到了寸草不生的泥地,这里明显来过不止一拨人,一拨人放过火,一拨人推倒了柱础,最后一拨人还不忘掩埋一切。

  他立即想起一件事:“西门吹雪决定将皇长孙送走之后,便带他儿子去蜀地祭扫,是不是已经猜到官府的人会来找他麻烦?”

  司空摘星煞有介事点点头:“我想,即便西门吹雪想不到,还有个深谙朝廷行事风格的叶孤城。”

  陆小凤眼睛一亮,笑道:“也对,叶孤城从接下替皇长孙解毒这个麻烦的那一刻,他应该就猜到了后续的麻烦,不会坐视万梅山庄有危险。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让整个万梅山庄凭空消失。”

  宁王被赶去江西南昌做了一个藩王,还不准他兴建王府,只能用布政司衙门做官邸,这一招算得上敲山震虎。宁王和汉王栽了这一大一个跟头,无论如何都会想法子泄愤。

  司空摘星:“原本这二人是不惧的。”

  陆小凤一摊手:“谁叫西门吹雪还有个儿子,而且还很小。”

  司空摘星:“现在问题来了?”

  陆小凤苦着脸:“官府的人是找不到他们,连我们这群朋友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们。”

  司空摘星光棍地很:“找不到,便不找吧,他们两个在一起,天王老子也杀不死的。”

  陆小凤一拍脑袋:“也对,都说我是天下第一招惹麻烦体质,以后这个名头应当让给叶孤城才对。”说完,他一拍完脑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施展轻功到了一处空地上,找了树枝开始挖土。

  司空摘星怔住:“陆小鸡,你要做什么?”

  陆小凤咧嘴一笑:“这是酒窖的位置,我就不信他把那些酒都能带走。快来帮我挖一挖,挖出来都算咱们的。”

  他们从白天挖到晚上,从黄昏挖到半夜,挖得满头大汗满身都是土,依旧一无所获。

  “陆公子在挖宝贝吗?”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从背后传来。

  月黑风高,女子冷不丁儿的声音,差点将司空摘星吓得窜上树梢。

  陆小凤眼睛一亮:“小玉,你怎的也在此?”

  树上一个女孩子翻身下来,穿着浅红色的衣群,像一朵娇俏的石榴花:“我在这里,自然等一只呆头鸟,免得他愣头愣脑把这里的地都刨一遍。”

  陆小凤:“啊?”

  小玉笑嘻嘻地指了指地上的大坑:“诺,就是这样。”

  她拍了拍手:“庄主走的时候,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陆小凤:“什么话?”

  小玉:“他问你还记得霍休的那间木屋吗?”

  陆小凤眼珠一转,立即欢喜道:“我明白了万梅山庄就如同陆放翁的木屋一样,是因为他的主人才价值千金闻名于世的。是了是了,西门吹雪在哪里,万梅山庄就该在哪里。”

  远处谷间传来鹇鸟的叫声。

  他举目四望,梅林郁郁葱葱连绵不绝:“三年之约还在,那一对白鱼和白鹇也在,时机到了,想必总有再见一日。”

  小玉的神情忽然变得忧伤:“你也有这样多愁善感的时候。”

  陆小凤:“最后一个问题,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小玉忽然又笑了,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我不仅要走,还要请你和我一道走。”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道走?”

  好看的女孩子笑嘻嘻的:“因为有人想请你帮一个忙。”

  ***

  完结,撒花,大家节日快乐。

  日子总是过程艰辛,一直这样坚持着,总会等到云开月圆吧。

  有番外,可以继续等各种碎碎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