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在陌生人面前又变回原来那般面无表情,抱着小剑安静靠墙坐着。

  朱瞻基苦笑道:“那时他还小,大概不记得了……”话音未尽,他面色一青。

  徐三连忙扶住他,一双眼睛焦急得看过来:“瞻基已经烧了近十日,御医说是时疫,将他移出宫去。我实在是不敢再等到明日,才此时将他带来。叶城主,请你来看看他。”

  叶孤城并不开口,他单手接过朱瞻基,令他坐在床边靠着,伸出手搭在少年手腕上,眉峰慢慢叠起。

  徐三姑娘:“如何?可严重?”

  叶孤城见朱瞻基面色暗沉发黄,眼睑下一片青色,掀开他的看他腕间一路向上的青筋脉络:“不是时疫,是毒。”

  徐三声音悲愤:“果然……是天家无亲情吗?他们是骨肉啊,怎么这样戕害。”她来此之前已有猜测,想必除了徐皇后,她也是知晓内情人。

  “你能救他?”徐三姑娘上前两步,顾忌着双方身份,又生生停住。

  叶孤城从怀里取出甜白玉甁,去了塞子,递给少年:“喝下去。”

  徐三急切道:“这便能将毒解了吗?”

  叶孤城摇头:“暂且压制而已。”

  徐三急切道:“那该如何是好?这药可还有多?你既然压制毒性,那定然也能解开对吧?”

  她如此焦急,想来是真心担忧长孙。郑和上前一步,劝道:“三姑娘莫要着急,且听城主如何细说。”

  叶孤城看了一眼郑和,道:“我不能,但有一个人,也许能解。”

  郑和当然知道他暗指谁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冒险送出那串佛珠。

  徐三却不知道,此刻急急问道:“他是谁?人在何处?能否快快将他请来。”

  叶孤城并不回答这句话,只说:“他脏腑积毒甚深,不似刚刚中毒。便是能救,也非一日之功。”

  徐三忍着焦急,道:“那该如何是好?能否请那位岐黄圣手在京师停留,或是住在太子府里,替瞻基诊疗?”

  郑和小声安抚徐三,才对叶孤城道:“郑某知晓庄主素来不涉俗事,只是不知能否请城主带句话?”

  以退为进,并不提及皇后赠药施恩一事,郑和这样的人,才是聪明人。

  叶孤城:“我会将话带到。”

  郑和松了口气,他知晓叶孤城为人,能得这句话,事情便有转机。当下便对徐三道:“夜深,僧录司皆是男子,属下送你们先回。”

  徐三看面露担忧之色:“可是瞻基这样,我是不放心他回太子府的。”

  朱瞻基道:“姨婆,我想留在这里,就在此院之中。”

  徐三有些迟疑:“这怕是不妥。”

  郑和倒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决定:“并无不妥,长孙殿下沾染时疫在外求医修养,也说得过去。”

  朱瞻基道:“有我师父在,您不必担心。皇祖母身体不好,还请姨婆别说实话,告知他我只是时疫,让她放心些。”

  徐三面露无奈之色:“你这孩子……”

  屋外廊下一个小沙弥前来请示,说僧录司就要宵禁下匙,还请诸位贵人早做安排。

  徐三是女子,的确不便留在这里,她拉着朱瞻基细细嘱咐。郑和对叶孤城告辞,又叮嘱小沙弥将隔壁房间收拾出来,才在前引路,与徐三一道踏入夜色之中。

  屋内安静片刻,叶孤城望着窗外,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两年未见,瞻基听闻师父去了海上?”

  叶孤城回过身:“不错。”

  罗生仍旧戒备地看着他。

  门外有敲门声,是方才的小沙弥手中端了托盘,来送罗生的安睡牛乳,也顺道告知隔壁禅房已经收拾妥当。

  朱瞻基与他有过些许师徒之谊,记得叶孤城素日冷淡疏离,端方克制,人前不喜多言,当下便告辞:“搅扰师父休息,这几日我便在隔壁住下。”

  叶孤城只将头一点:“也好,你自去休息。”

  陌生的人都去了,罗生才放下绷紧戒备的神情,重新爬过床边去捡核桃仁儿吃。

  叶孤城坐在床边,耳内听着和尚晚课的诵经之声,心中想着西门吹雪被下毒一事。

  《星邪剑谱》与诱杀西门吹雪看似毫无关系,似是多此一举,也许潜在暗处的人煞费苦心安排这样的局,真正的原因就在这里。

  西门吹雪的剑术与医术同样闻名天下,有人不希望皇长孙所中的毒被解开,所以才想要暗算西门吹雪。

  能让西门吹雪出关的事,除了决斗,便是陆小凤遇上麻烦。

  汉王的目的是让皇长孙悄无声息的病故,自己取代太子之位,宁王与他合作的目的,一定是想趁乱离京。

  宁王,想回到封地,他要重新控制他的朵颜三卫。

  夜深人静,僧录司内鸡犬不闻,整个衙门都随着暗色一起沉睡过去。

  屋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几道黑影在内院的门口徘徊不去,将布袋里的什么东西顺着门缝放进室内。

  他们在门口蛰伏了一息,终于听得屋内发出一阵短促的惊叫。

  几人对视一眼,正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忽然听得里面一道醇冽的声音道:“极几位师傅,怎么来了又要离开?”

  黑影一愣,拔足便要四散逃窜,谁料一道白光从后袭来,看似缥缈无定,却将禅房的一排木门全数拦腰劈断,分作几段朝外飞射而去。

  几个黑影不过二流功夫,躲闪不及被木门拍倒在地,还未起身,只见四周灯火骤然亮了起来,将这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本该在隔壁休息的男人从屋内走出,手中一卷僧袍抛出,落在地上,里面爬出数十只黑黢黢的东西,竟是拇指粗长的蜈蚣。

  老实和尚在廊下双手合十:“各位师弟,若是要喂鸡,你们实在是走错了院子。”

  黑衣人见行事败露,索性扯了蒙面,其中一个果然是睡前送安神汤的小沙弥。其余几个也光着头,头上烫了戒疤,都是在僧录司里办差的和尚。

  冬雪明月,满地银霜。

  这样的夜,却是杀人的夜。

  小沙弥:“我明明看见你喝下安神汤。”

  叶孤城:“佛说眼见未必实,可见你修行一无所得。”

  小沙弥:“叶城主,你不该来。”

  叶孤城:“这是你的主子想告诉我的话?”

  小沙弥:“不错。”

  叶孤城:“可我已经来了。”

  小沙弥忽然笑了:“那,便永远别走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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