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一怔,再看过去,分明见到对方嘴角那一线隐秘的勾起。他心下一松,心道:是了,这世间还有谁能药倒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也不睁眼,就着方才的姿势仍旧枕在男人腿上:“你怎的也在此?”

  叶孤城将瓷瓶重新收入怀中:“方才对你设伏的有两拨人,我是跟着第三拨人来的。”

  西门吹雪道:“第一拨人是陆小凤和他的徒弟,第二拨人是血衣堂的杀手,第三拨是……”

  叶孤城:“是汉王的人,或者说,是宁王借给汉王的人。”

  西门吹雪沉吟:“就是不知血衣堂与汉王之间,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叶孤城也不打扰他,伸手替他慢慢整理方才被弄乱的发。

  西门吹雪难得这般放松,更不想起身,闭着眼睛问:“你出庄,是因为看见那串菩提子,可是郑和有了麻烦?”

  叶孤城:“有麻烦的不是郑和,而是菩提真正的主人。”

  西门吹雪略作思索:“皇后?”

  叶孤城:“不错,是皇后相请,想请我救一个人。”

  西门吹雪明白了,郑和与叶孤城的交易已经结束,他请不动叶孤城。但皇后赠药这件事算一个理由,她的请求,足够分量。

  叶孤城已经说下去:“皇后病了,病得不轻。她自知大限将至,又察觉汉王异动,便想劝说汉王。”

  西门吹雪:“从方才那群人的动静来看,她失败了。”

  叶孤城:“或许吧,权利会改变一个人,那个人不仅是她的儿子,还是一个有野心角逐权力的男人。”

  西门吹雪:“如果皇后的愿望是救儿子,她注定会失望。”

  叶孤城:“皇后想请我救的,不是他。”

  “哦?”西门吹雪睁开眼,“那是谁?”

  “太子的嫡长子,她的嫡孙。”

  西门吹雪拧起眉思忖片刻:“是在中都时,我见过一次的那个皇子?”

  叶孤城点点头:“皇后对长孙寄予厚望,眼下长孙无故风寒高热日渐虚弱,她疑心有人暗害皇孙。我猜是郑和告诉她我在万梅山庄,而万梅山庄庄主又擅解百毒,所以才来相请。”

  这便说得通了,昔日谢晋以“好圣孙”为由力保燕王世子晋太子位,那么汉王谋事毒死世孙的确是一步釜底抽薪之举。没了世孙,以燕王对太子的不待见,极有可能会废除太子另立汉王。

  皇后也许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偏偏两个都是手背手心的骨肉,狠不下心撕开皇家亲情之下的血色丑恶,不得已向他这个外人求助,只为保住皇太孙。

  她一定以为,保住了孙子,儿子的野心也只能是一个梦。

  西门吹雪不会去评价一个女人天真而卑微的愿望,所以他换了话题:“罗生何在?”

  叶孤城:“我将罗生托付在僧录司道衍处,这便回去接他。你,可要一道去?”

  西门吹雪:“血衣堂已然现身,所图不日便会揭晓。我此刻去,他反倒危险,有你在,我已然放心。”

  这后爹当的……叶孤城心下哂笑,尽量正经道:“看来那本假的剑谱是为引你出庄,一个无中生有的局,只为取你性命,实在有些牵强。”

  西门吹雪翻了个身,让自己躺得更舒适些:“不止,至少还要让陆小凤背上杀友夺宝的名声,让他无路可走。”

  “他一贯喜欢这样的麻烦。”

  西门吹雪阖眼,鼻息渐渐绵长:“如此,便同去京师。”

  陆小凤将那本假的剑谱踏在脚下狠狠踩住,他极少这般愤怒。这股愤怒中又夹杂了悲凉和无奈。

  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虬髯公叹道:“始料未及,是本王失误也。”

  他身边站着的青衣少女垂眸劝道:“义父,你也不想的。”

  陆小凤少有迁怒旁人,此刻却忍不住对少女道:“王爷的人能将你救出火海,怎的就不能救下西门吹雪?还是我朋友的命,比不上王爷的义女?”

  华服的中年男人正是南平郡王,他与陆小凤相交也有数年,当即懊恼道:“本王去完了,属下是要救的,怎奈浓烟毒物炙烤令他们自身难保。西门大侠被压在倒塌的梁柱之下……已然……”

  陆小凤仰头闭上眼,忍住眼底湿意:“是我的错,我不该……”怎能为了一个血衣堂,将朋友至于险境。

  南平郡王扼腕道:“一定要血衣堂给一个交代,以慰西门大侠英魄剑魂。”

  陆小凤内心愤懑,无处可以发泄,他实在不愿留在这金碧辉煌的王府里,便大步向外走去。

  青青追上他:“师父要去哪里?血衣堂的人随时都会行动的。”

  陆小凤强制压抑着什么,脚下步子更快了些:“我要去祭奠我的朋友,陪他再喝一次酒,天大的事也比不上这件事更重要!”

  僧录司隶属礼部,始建于洪武十五年,总理大明寺庙僧侣度牒等事物。

  这样的衙门本该远离朝堂中枢密要,但这里因住了一位黑衣宰相而成为了特殊的枢密衙门。进出僧录司的人,都需要手持皇帝御批的腰牌,只有最受皇帝信任的人才能见到这位老僧。

  叶孤城当然没有腰牌,但这里也挡不住他来去自如。

  西门吹雪跟随叶孤城踏入僧录司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一个老熟人,和一头牛。

  老实和尚极为难得地穿着一身新僧袍,连袜子都是雪白的,他正在和牛说话。这样的描述也许很奇怪,但西门吹雪的确看见老实和尚正在和这头牛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老实和尚:“阿弥陀佛,虽然你是母牛,但也只是一头牛。我一会儿摸了你的身体,取走你的牛乳,不算靠近女色,因为你是牛不是人。”

  西门吹雪狐疑地看着这一幕。

  叶孤城倒是有些了然:“怕是罗生饿了。”

  西门吹雪一怔,忍不住又看了几眼老实和尚。

  叶孤城:“你随我来。”

  二人入了内殿,这里尚有檀香的余韵,香炉却是冷的,想来有人顾忌此间有孩童停留,于是命人暂且熄了香炉。

  点点木鱼声从纱幔之后传来,走进一看,是罗生正在敲打道衍的木鱼,道衍盘膝坐在另一侧写一卷东西。

  听见脚步声,道衍目光扫过二人,搁下笔:“你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小小孩童身上:“看好了,此子囫囵完整,能哭会闹,交还与你了。”

  *

  那个故事意犹未尽的部分,就由城主来补全吧。

  庄主:……最后终于想起还少了个崽。

  老实和尚:……如果和尚当年坑了城主,请按律惩罚和尚,而不是让和尚我去挤牛奶。

  道衍:快拿走!

  所以这是一个一物降一物的食物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