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内,叶孤城垂眸看着两份誊抄的书信,一份书文是浡泥的文字的书信,另一份是译稿,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叶孤城目光扫过落款的时间,沉吟道:“麻那惹加那极有可能还活着,陈祖义留着活的王子,比一个死的王子更有用。”

  郑和最担心浡泥王子已经被陈祖义杀了,闻言心头一松,又追问道:“陈祖义想以王子做人质?”

  “不错。”叶孤城直言道:“若我是陈祖义,便会假意想要与郑大人做一笔交易。”

  “假意做交易?”

  “用一个麻那王子换宝船,若是胃口大些,换七八艘十几艘也是可以开口的。”

  郑和剑眉紧锁,大明造船穷尽全国之力,任何一条大船都价值百万,是目下真真正正的海上无敌战舰。他明白叶孤城对意思:陈祖义造不出这样的远洋巨轮,所以他打算动手来抢。

  “既是交易,又何来假意一说?”郑和疑惑。

  叶孤城:“陈祖义劫掠各国商船,却至今好好活着,不是因为他运气好,而是因为此人狡猾深沉,更加惜命。宝船舰队航行海上好比一座移动的城池,这样的庞然巨物,陈祖义在不清楚大人战力之前,绝不会以卵击石。他的目标是船队,所以交易宝船只是他的一次试探。”

  郑和冷笑一声:“我若应了,便是中了他的圈套。”

  “不错。”叶孤城,“他不仅想要拥有巨大的战舰,还想成为南海之中唯一拥有巨大战舰的海上皇帝。”

  因此,陈祖义佯装劫船的背后,藏着一场注定血腥无比的杀戮——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无法控制的海上巨轮沉睡在南海的海底。

  “既如此……”郑和看向叶孤城,“城主可愿与郑某合作一次?”

  航行第三日,海上刮起大风,浪亦越来越疾,船身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舱内的的桌椅也经受不住巨大的摇晃而开始移动位置。

  甲板上传来海员奔跑的声音,船身在海浪的拍击下发出吱噶的悲鸣之声。

  西门吹雪虽然已经适应了船上的生活,但这样的飓风却是此行初次遇见。他自午后便盘腿踞于床上运功。

  铜质的滴漏显示不过申时,头顶的天空却似入夜般越来越暗,漩涡状黑云纷纷聚集而来。

  叶孤城摩挲着指尖扳指,站在窗前眺望风暴将至的天幕与海域,面色沉凝。

  这样的风暴,便是最有经验的老舵手也需谨慎对待,对于初次航海的大明官兵来说,绝对是一场生死考验。

  身后传来动静,叶孤城回头,是西门吹雪收功准备下榻。他的面色看似无异,但叶孤城却知他并不适应这样巨大的颠簸。

  西门吹雪闭眼调息未毕,肩上便按上一只手,将他按回榻上。他抬眼看去,男人担忧的目光便落在他眸中。

  “今夜,恐有风浪。你……可觉得晕眩?”

  “无碍。”西门吹雪抬手也搭在对方手背之上,轻轻摩挲,“这样的海上风浪,你也亲历过?”

  叶孤城索性靠着他坐下,掰着男人的肩令他枕在自己腿上,手指点在他太阳穴上缓缓揉按:“三次,这次也不会有事。”

  “嗯。”熟悉的味道包围了鼻间,是乳香与沉香混合的味道。西门吹雪不得不承认海上的一切都与中原不同,即便是他也不能肯定,在这样颠簸的风浪中,绝顶剑术是否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一日颠簸煎熬,到了此刻才能得片刻舒宁。西门吹雪闭目正休息中,察觉男人一只手慢慢贴上他大椎下的背心出,一股暖融融的内力自心俞穴的位置输了进来,安抚他翻腾的内息。

  西门吹雪睁开眼,不慎赞同道:“我休息一刻就好,你不必浪费内力。”

  叶孤城却没有撤开手掌:“风暴过后,最迟明日清晨,便有一场恶战。西门,我需要你相助。”

  这是叶孤城第一次直白的告诉西门吹雪自己需要帮助,西门吹雪睁开眼,里面有奇异的神色,双眸如昏暗星空中的两星剑芒,熠熠生辉:“是陈祖义?”

  叶孤城:“若无意外,应该是他。”

  西门吹雪立时明白,陈祖义本就是海中恶龙,他一定是藏在暗处,等待一个绝佳的时刻对宝船舰队发出致命一击。最好的时刻,莫过于大船舰队初次经历飓风的这一刻。不习惯海上巨浪的大明海军,在九死一生之后,必然是最不堪一击的时刻。

  叶孤城低声解释他与郑和的布局,以此分散对方因为颠簸带来的不适:“郑和放出消息,大船在爱鲁岛停靠之后便返回大明,陈祖义果然等不及了。”

  西门吹雪:“陈祖义战力如何?”

  叶孤城:“陈祖义交予我即可,我需要你替我就一个人。”

  西门吹雪睁开眼:“何人?”

  “渤泥王子。”

  西门吹雪皱起眉:“我不曾见过渤泥王子。”

  叶孤城颔首:“我会让小来跟着你,他认得麻那王子。”

  西门吹雪反手捉了这人按在自己太阳穴的手,将冰凉的指尖握在手中摩挲,“你的内力不过恢复七成,手指麻痹还需要十数日方能恢复……不如,由我代战。”

  以指尖逼毒,毒素侵袭之下难免迟钝,伤口几日便能愈合,但手却仍有冰冷凝滞的感觉,于绝顶剑客而言很是不利。

  叶孤城明白他的意思,目中流露出松融的暖意:“陈祖义交于我,他所擅长的不过阴谋诡计。我便是手中无剑,对付他也绰绰有余。”

  西门吹雪想到另外一件事:“你说过陈祖义狡猾惜命,为何这条毒蛇今日冒险出洞?”

  叶孤城:“有一些常年生活在海上的人,懂得观星之术,再加上许多经验,便能预测风暴。陈祖义身边定有这样的人,想利用这一次天时行事。”

  “他的目的?”

  “帝国无敌舰队的名声已经传遍南海,只要陈祖义的野心未消,他便会用尽一切方法,抢夺大明的战舰。”

  西门吹雪语气冷冽下来:“杀人,夺船。”

  立威,以此震慑南海诸岛。

  陈祖义阴险狡诈,狠毒贪婪,甚至没有耐心等待下一次大明船队出海,因为他不能确定,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夺船的机会。

  对帝国船队这样的庞然大物发起进攻并非智者所为,但陈祖义本来也绝不是个有理智的人。他一定觉得郑和再厉害也不过擅长陆战,在海上,他陈祖义才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眼里根本看不起一个宫廷的太监。

  大明舰队不足三万人,其中拥有战力的水军至多两万,陈祖义号称拥有数万海贼供其趋势,表面看似大明船队略有优势,但论海战经验,陈祖义手下的海贼战力远胜宝船舰队。

  此战,必定十分凶险。

  二人断断续续说话间,颠簸越急。

  叶孤城低头看了那人比平日更加苍白的脸,竟是难得虚弱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在他嘴边轻轻印上一点温暖的气息。

  一双有力的手拥住了另一个人修健的肩,却在这时足下的大船忽然一震,桌上茶盏灯具一阵倾倒,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