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掏出一颗药丸喂孙秀青吃下,道:“若非你要护着孩子,应该能躲过的。这药你吞下去,先运功护住自己心脉。”

  孙秀青勉强咽下药,却说:“没有用,躲过这次,也躲不过许多次。”

  “你知道他们是谁?”

  孙秀青摇摇头,又艰难地点点头:“你们这样的人,还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吗?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证明自己、或是为了复仇,日日夜夜都想要你们的命?”

  叶孤城一怔,沉默不语。

  孙秀青苦笑道:“从我跟着西门吹雪走的那一天起,这就是一个注定的结局。我知道他们都是西门吹雪的仇人,他们不敢去找西门吹雪麻烦,却可以用他仅有的亲人来威胁他。我和孩子身在险境,竟然根本不知道要报复他的是谁?”

  叶孤城不擅长医术,他已经把自己唯一的一颗药丸给了孙秀青,可惜药并不对症,解不了孙秀青的毒。

  叶孤城做了一个决定:“我送你回万梅山庄。”

  “我离开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回去。”孙秀青忽然笑了,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虽然我不怪你了,但是始终是因为你我才离开万梅山庄,所以城主必须要应我一件事。”

  叶孤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但也不是一个冷血人,他道:“你说。”

  “我要你将我的孩子养大,最好认他做养子,并且永远不让他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让他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可以学剑,但武功不能很高,最好不要像他的父亲。”

  叶孤城:“我不能答应你。”

  孙秀青笑了,脸上泛出桃花一样艳丽的红:“没想到叶城主连骗一骗一个快死的人都不肯。”

  叶孤城很清楚,这个女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孙秀青摸了摸孩子的脸:“那叶城主就只能答应我第二个请求了,求你把孩子带回万梅山庄,但永远不要告诉西门吹雪我死了,就让他以为是我抛弃了他。”

  叶孤城明白了,孙秀青从一开始就希望他答应第二个请求,才会故意提出第一个让他为难的要求。

  人人都说,女子的心情不可捉摸。

  他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孙秀青眼底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我不要他的同情怜悯,我要他永远记得我,而且记得是我不要他的。”

  叶孤城能与诸侯博弈,却不明白女人的心思。

  孙秀青的黑瞳涣散开去,她目中的光慢慢暗淡,喃喃道:“我当日负气而走,是因我的自尊不允许我留在一个只剩责任的男人身边。但我还是喜欢他啊,所以才一直在这入蜀的必经之路上卖茶。他如果要去峨眉找我,一定能见到的,可是我等啊等啊……”

  叶孤城安静地听她呢喃。

  “可我还是不后悔啊,从来没有后悔过……不顾一切跟着他是因为爱他,离开他也是因为敬他爱他。我走了,他才能没有软肋,他才能记得我。”

  越是靠近,越是明白,有些人的生命为剑而生,靠近的人,注定体无完肤。

  白衣小童架着马车终于赶到,女人的身体也早已冷去。

  叶孤城咳得很厉害,方才的杀戮引出了他压抑的旧伤。等他重新平静下来,才解下女人身上的襁褓抱在怀里。

  叶孤城在一从生机勃勃的斑竹前,给孙秀青立了一座坟。

  坟前没有立碑,甚至一个某夫人、某氏的木板也没有写一个。人死了便死了,何须祭奠。叶孤城觉得她不是普通的女人,一个希望丈夫以为自己抛弃了他的女人,怎么会希望自己的名字刻在墓碑上,让人指指点点呢。

  他带走了孙秀青双剑中的一把,作为母亲留给孩子的唯一纪念,另一把陪着这个女人长眠在坟茔之中。

  幽灵山庄已破,武当解剑石下的溪水依旧清澈,巍峨的紫霄大殿依旧一派武林泰斗的肃穆庄严,陆小凤却感到茫然和空虚。

  他一贯是喜欢热闹和麻烦的,但眼下却一心想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过一段日子,美美醉倒几次,最好还有漂亮的女孩子给自己端酒夹菜。

  但他还不能躺下,因为他听说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陆小凤找到和尚的时候,他一身风尘仆仆,便问:“和尚从哪里来?”

  “和尚从南边来。”

  “你是去化缘的还是逃难的,怎么饿成这样?”

  老实和尚三口就啃完一个馒头,又喝了一壶凉茶,才说:“你若三天两夜赶路救人不吃饭,吃像必定不会比和尚更好。”

  陆小凤最喜欢麻烦和刺激,立即问:“你赶路是救谁?男人还是女人?”

  老实和尚嘴里咬着馒头,认认真真想了一下:“不知道是男是女。”

  陆小凤张大了嘴,仿佛可以塞进一只馒头:“你连救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那要怎么救?想必你肯定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模样、身高几许,有什么特征了?”

  老实和尚用手比划了一个长度,竟然认认真真回答他的问题:“虽然不知是男是女,但和尚知道大概这么长,长得可能和西门吹雪很像,特征是只会哭闹不会说话。”

  陆小凤有些晕眩:“等等,和尚,我没理解错你的意思吧?”

  老实和尚:“和尚从来不说谎话。”

  “西门吹雪的儿子被人偷了?”

  “不一定是儿子,也可能是个女娃……”

  “停停停!”陆小凤大声叫道:“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什么人敢偷走他的儿子!这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

  “能在西门吹雪眼皮子底下偷人,天下能有几人做到?”

  “司空摘星?不不不!”陆小凤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这并不是做得到做不到的问题,而是他根本不会这么做!难道还有人的轻功比那个猴精还高?能出入万梅山庄如履平地?”

  老实和尚双手合十:“陆小鸡,莫要忘了,有一个人肯定做得到。”

  “谁?”

  “西门庄主孩子的娘。”

  陆小凤嘴张得更大了:“你说孙秀青偷走了自己的儿子?”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和尚不逗你了。陆小鸡,在你和西门吹雪去武当查幽灵山庄案子的时候,孙施主就带着孩子离开了万梅山庄。”

  陆小凤呆住:“为什么?她那时还没生吧?”

  老实和尚:“这有什么稀奇,孩子在她肚子里,她走了就和把孩子带走没什么两样。”

  这样说好像也对,陆小凤吃惊地消化着这个消息:“所以你是在找孙秀青和她的孩子吗?”

  老实和尚摇摇头:“你们破了幽灵山庄,山庄没了总瓢把子,剩下的孤魂野鬼都放出来了。这些人,你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吗?”

  陆小凤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那些孤魂野鬼不敢找西门吹雪报仇,就找上了孙秀青和西门吹雪的儿子?”

  老实和尚拍手道:“和尚吃饱了,也该继续上路。”

  陆小凤喃喃道:“西门吹雪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老实和尚已经站起来,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和尚不知道西门庄主知不知道,但和尚知道这顿饭该你来请。”

  “凭什么?因为你给我带来这个麻烦的消息?”陆小凤有点心虚,这件事的发展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就凭和尚现在身无分文,连草鞋都要穿破了。”

  陆小凤低头一看,老实和尚的草鞋的确已经磨得鞋帮子都断了,眼看就要光脚满地跑,不由叹了口气:“为什么我穷的时候,我的朋友一个个比我还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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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小童:没想到我活跃气氛的话一语成谶

  城主:女人的心思的确不可捉摸

  西门庄主:我从来不琢磨

  城主:……是吗?

  西门庄主:……我以后再也不会琢磨

  我想古龙先生最后写着写着,莫名其妙让孙秀青就这样带着孩子离开了西门吹雪,也是觉得西门吹雪这个人设实在不适合家庭活动吧。

  城主:我可以。

  庄主:不,你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