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霹雳同人]时空回响>第10章 番外 浮世绘 (3)莫寻踪

  

  **(3)莫寻踪**

  他本是个无名无姓的流浪孤儿,某日在街上偷了本书,让个道士逮了个正着,被带到了另一个身份尊贵的道士面前。他以为这个身份尊贵的道士要惩治他,不料这道士只是取过他偷来的书册,随便翻开一页,对着他念到: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他不懂这几句话的意思,只是听这道士缓缓念出,莫名觉得哀伤。于是他这么对道士说了。道士问他知道这几句词为何哀伤吗,他摇了摇头。之后很莫名其妙的,他不仅没被罚,还被道士收作弟子。道士说,从今往后,他就叫“莫寻踪”了,代表过去已往,放眼未来。

  然后他开始唤道士为师尊,和他一同住到了一个叫烟雨斜阳的地方。

  他师尊名叫原无乡,人称银骠当家,是南修真的第一人。当时那个抓他的道士便尊称师尊“银骠当家”,对话时神态举止甚至语气都十分恭敬。但他觉得很奇怪。过去他一直在市井街头流浪,听过不少街头说书的,都说江湖大侠们住在大城大院,宅子里养了一群吃闲饭的,还天天客似云来,门庭若市,可威风了。可他的师尊不一样,住在烟雨斜阳这地处偏僻的宅院,几乎足不出户,也没什么人来拜访,整个宅院冷冷清清的,每日不是风吹就是落叶的声音。师尊号称南修真第一人,甚至不住在南修真的属地。可后来想想他又明白了。街头说书的也讲过,仙人一般都住在深山里人迹罕至的地方。他的师尊都不知多少岁了,仍是一张青年俊秀的脸,满头白发,喜穿素白色透蓝底的袍子,看着就很有仙气,还能“咻”地一下飞到山顶,不是仙人是什么。

  师尊喜欢晚上到后院喝酒赏月,清晨则往附近山崖看日出,每日如此。

  他曾听师尊在崖边负手对着初阳念:

  “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日从东畔出。

  昨夜黄昏又落西,茫茫无处寻踪迹。”

  那时的他已经在师尊的耳濡目染下读了不少诗词,已具赏析的能力,但仍听不懂师尊吟诗时的心情。

  有一回,他忍不住问:“日出东方不天天一个样,有什么好看的?”

  师尊摇摇头,安静道:“吾非是在看,而是在品味。”

  品味什么?他不解。

  师尊无奈地摇了摇头,摸着他的脑袋,解释道:“吾不过想知道喜欢等待日出的人是何种心情。”

  他似懂非懂,歪着头问:“所以说师尊并不喜欢日出?”

  师尊淡笑着回答:“较之曙光之耀眼,吾更喜月之柔和。但这无妨吾欣赏日出东升。”

  他的师尊很温柔,总是很有耐心地解答他一切疑问,平日里若他遇到不懂的事,也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他。他觉得他的师尊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了。

  可是即便如此,烟雨斜阳仍是改不了的无聊。

  他想回到外面的世界去。他想知道南修真到底是什么地方,也想知道“银骠当家”在外面又是个怎样的称谓。他不是没在外面流浪过,但同一个城市,同一条街,同一个角落,不同人走过,便是不同的风景。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流浪偷书的孤儿乞丐,他有个名震一方的师尊,有了学识,有了武艺,那么当年他流落的城市,睡过的街道,藏匿的角落,便有了另一个称呼,叫“江湖”,每个习武之人都向往的天堂。

  可他每每提出,师尊都说,等等吧。

  他不知,到底要等到何时。

  后来有一天,一个看着身份尊贵的人造访了烟雨斜阳。他听师尊称那人为道磐,语气很是尊敬。那人提议让师尊将他送往南修真修行。那人还说师尊既然要外出一阵无暇照顾他,不如让他到南修真与同辈一同修行,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再怎么也是银骠当家的弟子,不能老藏在深山里。他没听说过师尊要离开烟雨斜阳,但也没细想,因为他的注意力早就被“去南修真修行”这事给带走了。然而,师尊并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说要再想想,让他好不失望。

  夜里,师尊来房中找他,似早知道他白天在旁偷听,问:“你很想去南修真?”

  他老实点点头。

  师尊沉吟半晌,又问:“你可知南修真是什么地方?”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只知道那是师尊出身之地。

  师尊叹了口气,接着问:“那个地方,可能没你想象的那般美好,也想去?”

  他立即重重点了下头。

  然后他抬起脸,倏地觉得师尊的神情异常严肃。他被冷不防吓得一愣,可下一瞬就听师尊嬉笑着调侃:“即便会听到很多有关师尊的坏话也想去?”

  他本能挺直身,脱口便道:“那寻踪替师父教训回去。”他听到师尊“噗呲”一笑,不由得有些难为情,挠了挠头,又奇道:“可师尊不是南修真第一人吗,谁敢说您坏话?”

  他的师尊十分罕见地皱起眉,摸了摸他的头顶,语重深长道:“外头人事复杂,可不比烟雨斜阳简单。”他越说语气越发严肃:“寻踪,要记住,‘争勇斗狠’,最要不得。闲话莫管,莫逞能争锋。” 他说着长叹一口气:“吾这一趟要外出很长一段时间,归期不定,你可要好好和同修相处。”末了,他谆谆嘱咐:“要记得,上善若水,利物不争,行有余力,乐于助人。”

  最后那句话,他初见师尊时就听师尊说过。只是当时他大字不识一个,自然不能明白,可如今他已能熟读诗词经典,仍不太明白,但他觉着只要应就对了。而且重点是,听师尊话中之意,应该是放行了。他心一喜,再管不了其他,忍不住问:“所以说,师父是许我去南修真了?”

  第二天,他就被那个被师尊称作道磐的人带离了烟雨斜阳。

  没多久,他就在南修真和一个差不多大的同修大打出手了,因为那人说他的师尊是个窝囊废,打不过北芳秀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那是他头一回听到北芳秀这个名号。后来他打听过,北芳秀还有另一个名号叫名剑收天,是南修真死敌,住在一个叫永旭之巅的地方。据说那个地方无论阴晴阳雨,每日都能看见清晨曙光。

  他在南修真修行不过一年多一些,就已经觉得自己受尽屈辱,比幼时在街上流浪还要憋屈。

  同辈的师兄弟大都称他“不成器的银骠当家的徒弟”,还有事没事拿师尊说项,说“银骠当家”之名不过是个摆设,在外不过是北芳秀的跟班,在南修真根本不值一提。面对同辈师兄弟,他可以一拳招呼过去,大不了就是被罚面壁,可对师长,即便对方说得再难听,他也得忍气吞声。

  夜里,他常常躲在被里哭泣,觉得委屈极了。他的师尊,是鼎鼎大名的银骠当家,是南修真的第一人,不是什么窝囊废!

  终于有一日,他忍不住对一位师长出手了。当时,那个师长很是欣慰地对他说,他很优秀,不像他师尊那般废物。明明是在褒奖他,可他听着却比被贬低还受侮辱。任何人都可以打他骂他,但不能说他师尊不好。他的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他不想再留在南修真,他想回烟雨斜阳,回到师尊身边。

  那个师长被他打伤,自觉丢了脸面,便招呼在场听学的其他道生一同围上要教训他。他寡不敌众,渐渐落入下风,可就是不愿服软。心想着,大不了被打死打残,待他师尊回来知道了,一定会为他报仇。

  正硬气着他就被整个儿打趴到地。自知不敌,他立即蜷紧身体,抱住头脸,准备好被拳打脚踢。然而,疼痛没有如期而至。他心觉奇怪,便挪开些手臂,将眼睁开一条缝,冷不防看见满空银色剑光飞舞。然后,他听到有人陆续倒地的声音。他彻底移开挡住脸部的手臂,愕然看到漫天飞剑一下把欲靠近的人通通击退了。而挡在他面前的,白衣蓝袍,华发如霜,儒雅若仙——是他朝思暮想的师尊。他师尊敛眸淡喝了声“退下”,便没人再敢上前。

  果不其然,他的师尊是银骠当家,是南修真的第一人。

  然后,他听到噤声中仍有人嘟哝了一句,银骠当家果真厉害,剑都对着自己人了。

  他本能欲骂回去,却见师尊伸手拦住了他。他颇为不满地看过去,便见他那一向慈眉善目的师尊皱起了眉,露出不悦的神色。他的师尊闭上眼,甩袖背过身,冷冷道:“两宗已订下协议,吾与北芳秀往后只为苍生聚首。至此,若还有异议,就问问吾手上银骠。”说完也不等那些人反应,师尊就拎起他一同离开了南修真。

  一回到烟雨斜阳,师尊就将他稳稳放到面前,俯身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还温柔地问他还有哪里痛。可他闻言却是鼻头一酸,猛地一把推开师尊,再忍不住将这一整年受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他嘶声裂肺地责难,为什么方才师尊就那么离开,没有替他教训那些人?师尊还是一如既往摇着头道,与无知之人较劲,只会加剧冲突,降低自己的涵养。可他都被欺负到胸口了,还管得了什么涵养,打回去就对了。他满心不忿,又问,那个北芳秀是谁,师尊是因为打不赢才躲这鬼地方吗?这回,他的师尊站直身,不再说话了。他觉得师尊是默认了,又气又委屈,一怒之下便又狠狠推了师尊一下,转身跑回房重重砸上门。

  当晚,他是被一阵浓烟呛醒的。

  他一下自梦中惊醒,第一反应就是宅子着火了,便急忙跑了出去查看情况,发现确实着火了,是后院,师尊惯常喝酒赏月的那个院子。熊熊大火中,他的师尊被一堆七零八落的空酒坛簇拥下,醉死在桌上。后院的火燃得猛,也不知是哪起的。他立即开始又是浇水又是施术,弄得“乒乓”作响,忙活了近半个时辰才将火彻底扑灭。而他的师尊,则仍旧趴睡在桌上,一整个没事儿人一般,让人看着就心累。他跟了师尊那么久,第一次见师尊醉酒醉到这般失态。明明他的师尊最是温柔,最善解人意,从不发脾气,时不时喜欢说笑逗趣,对任何难事都能自我排解,一笑置之,感觉就没什么事是师尊不能看开的。那是他修行一辈子都不能到达的境界。这样的师尊让他再气不起来。莫名的,他想起了初见时师尊给念的那几句词——“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以及师尊吟诵时透出的阵阵哀凉。

  他将师尊扶回房间,不期然听他唤了一个名字——

  倦收天。

  第二天,他和师尊很默契地没有提前晚火烧后院的事,他也没再跟师尊怄气。

  没多久师尊又出了趟门,回来后也没问他意见,就要将他送回南修真。

  他心下忐忑,不由得问:“难不成师尊不要寻踪了?”他不想离开师尊,不想回那个受尽屈辱、折辱师尊的所在。他主动靠到师尊身边,轻轻拉了拉师父的衣袖,低头道:“是寻踪不好,不该对师尊发脾气,师尊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的师尊只是摇着头浅笑道:“放心去吧,你是吾银骠当家的爱徒,没人敢欺负你。”

  果然如师尊所说,这此回南修真,之前那些欺负他的人都变了嘴脸,对他尽是恭维,外头有人造访南修真,见了他,都夸他不愧是道真双秀银骠当家的弟子。那时候,他才得知,那一年多师尊外出,是与北芳秀去歼灭别人都无能为力的双魔。他的师尊是苦境的大英雄。

  渐渐的,他在武艺方面有了长足的提高,成为南修真备受期待的后起之秀,再没人敢瞧不起他。与来时不同,他越来越喜欢呆在南修真,与交好的同修过招打闹,越来越少回烟雨斜阳。每每回了去,他的师尊依旧如故夜晚赏月,清晨看日出,有时候还不在烟雨斜阳,也不知去了哪。

  日子过得一帆风顺。可他心里仍是一直有个结,那就是不能亲眼见上一见传闻中与师尊齐名的北芳秀。他知道,师尊醉酒时念叨的那个倦收天就是北芳秀。

  终于有一日,他再忍不住,便借口回烟雨斜阳离了南修真,实则偷偷去了北芳秀居住的永旭之巅。

  他正好赶在日出时拜访。那时,传闻中的北芳秀正站在山巅,沐浴在晨曦之下,金衣金发格外耀眼,不用动作,不用说话,就能感受到强烈的存在感,和他师尊的守柔不争完全不同,难怪宗里总有那么多嚼舌根的。

  北芳秀察觉他的存在,在他闪神的一瞬,就已来到他面前,不愧是能和他师尊并驾齐驱的高手。他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报名号。但是,他没有说他和师尊的关系。然那人却已知晓,道:“你是原无乡的弟子,吾知道你。”

  这人没称师尊银骠当家,而是直呼名讳。可他听着却没有冒犯的意思,反而觉着亲昵。正发愣,他又听那人问:“你师尊,可好?”声音似有些迟疑,又有些紧张,出自南修真死敌——北芳秀之口。

  他想了想,如同闲聊般随意道:“还是老样子,晚上看月亮,早上看日出,一整天无所事事,无聊得紧。”明明眼前之人是他的前辈,是与师尊齐名之人,是北宗的大人物,是南修真的大敌,可不知为何,与这人对话,他会不自觉随性起来,仿佛在和自己师尊闲聊。

  这人听后似松了口气,道了句“那就好”,又问:“那你来永旭之巅可是有事?”

  他这才回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一瞬窘迫后立即退开抽出佩剑,指向北芳秀,颇有架势道:“南修真莫寻踪在此向北芳秀讨教。”

  那人闻言皱起眉,似有些不悦,甩袖一侧身,冷冷道了句“狂妄”,光袖风就将他震退了半步,实力差距立见。但他不能怯战,单凭那高高在上的两字“狂妄”,他就不能退。就算被打趴下,他也不能临阵脱逃,丢了师尊脸面。

  于是,他硬着头皮执剑冲了过去。可北芳秀没出剑,广袖再一甩,就直接把他整张脸给打趴在了地上。他不服气,爬起再战,再次整张脸被打到地上,吃了一大口土。如此往往复复,直到他没力气,整张脸都是土,青一块紫一块都不知花成啥样,只能趴在地上动不了了。

  这时,北芳秀已经转身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化出茶具,开始悠闲地喝茶,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他看着就气到不行,想动,又没力气,只能侧着头干瞪眼。然后,他听那人冷淡问:“方才,你怎么没报你师父的名头?”

  他听了别过眼去,撇嘴道:“我输了,顶多也就是南修真输给你北芳秀,我师父和银骠可没输给你名剑收天。” 他本以为这人会很不屑他的言辞,然后大放厥词,像说书故事里那些孤傲剑者那般,说“就算你师尊来了也赢不了”之类的气人话。这些年在南修真,他道听途说了不少南修真和北宗的往事,以及银骠和名剑之争,还有眼前之人眼高于顶的评价。可那些话他已经学会听着就好,不必当真。只是,他一直不敢向他师尊确认。他总有种直觉,他的师尊不想提那些往事。

  出乎意料的,这人只是淡笑着舒心道:“还算你有你师父心。” 听语气感觉很欣慰的样子,和传闻中完全不同,也不是他师尊一厢情愿。

  于是,他壮起胆,小心翼翼问:“你,是我师尊的朋友?”

  这人毫不迟疑地点头“嗯”了一声。

  他更是疑惑了:“那为什么你都没去找我师尊?”

  这人敛起笑意,皱眉道:“因为吾们有过协定,只为苍生大义聚首,不能私交。吾,不能破坏规矩。”

  他确实有听过这协定。他仍记得,他的师尊在南修真救下他时也提过这个协定,然后当晚就喝得酩酊大醉,还差点把院子烧了。可他不明白,明明师尊和这人是朋友,明明他们被合称道真双秀,为什么非要搞这种乱七八糟的协定。年幼时他不懂,随着年龄增长,再亲眼见到这人,他忽地有些明白师尊看日出所寻求的心情,醉酒呼唤这人名字所蕴含的感情,以及那几句让他感到哀伤的词。明明挂念,却要分离,太不对了。

  于是,他赌气道:“那我让师尊过来找你。”

  这人闻言后双眼有一瞬光亮,然后转头放眼看向旭日升起的地方,好一会,才淡淡道:“他不会来。”语气叹息中带着笃定。

  他看着就不愉快,便撇嘴逞强道:“那我把你打昏带去烟雨斜阳。”

  他不过气闷随口一言,这人却轻笑应了:“也可。”他正惊讶,这人又补上一句:“但你太弱。”

  他翻过身,在地上瘫成大字,毫无仪态地嚷嚷道:“我不理,我不理,我要变强!总有一天,我会比师尊和你都强。我要去江湖闯荡,闯出名堂,让所有人都认识我!”

  这人不置可否,只是随手将一块化瘀巾丢到他脸上,淡淡泼着冷水道:“少白日做梦,多练功。把脸上和身上的淤伤都擦没了再回去。”

  当天晚上他回到烟雨斜阳,他的师尊盯着他看了很久,盯得他都发毛了,不由得自己左看右看,还以为身上有淤伤没擦干净露了端倪。然而,师尊什么都没问,只是第二天教了他新招式,对他说,行走江湖,脸很重要,这招可以护脸。

  后来,他又去了永旭之巅,还是输得很惨,但用了师尊传授的新招,就再没用脸吃土了。北芳秀似乎有些惊讶,就换了一招,打到他别的要害,还次次都命中同一个地方。之后回烟雨斜阳,他的师尊又教了他新招。

  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时不时会偷上永旭之巅和北芳秀对招,渐渐开始能和北芳秀打得有来有回,不再是一上来就被打趴下。每回去永旭之巅,北芳秀都会例常问一句,他可好。而每次回到烟雨斜阳,他的师尊都会教他新招,专门针对他被打的地方。长此以往,他再迟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感情这两人是在拿他互相喂招,这也太秀了吧。

  很快的,他的同辈都不再是他的对手,甚至连一些前辈比不过他。他愈发觉得,南修真太小了,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他想去真真正正的江湖。

  那样的师尊,那样的北芳秀,那样的南修真,那样的北宗,那样莫名其妙的协议,只要与“江湖”相关的事,就像是笼了一层又一层的雾,让人看不清楚,却想要探究,想要成为那迷雾中的沉沦者。

  啊,那偌大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终于,他跑去找了他的师尊,请求道:“师尊,我想去那个江湖。”

  他的师尊不赞成,和当初不赞成他去南修真一样,说江湖险恶,他不希望他也目睹师友至交喋血黄沙,欲复仇,却唯十年面壁,方知何谓江湖。

  师尊说这话时并没有在看他,而是看向山外不知何处的远方。他从师尊的声音中听出沉重,直觉他在指自己和北芳秀的过往。然而,那都是别人的江湖,别人的纠缠,别人的沉重,不是他的。于是,他豪气道:“江湖万状,岂只一端?吾亦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想起师尊过去的叮嘱,他保证道:“吾会心怀侠义,定不会让师尊丢脸。”

  他的师尊抬头看向天上流云,没有回答。

  他心意已决,只是临了又道:“江湖就在那,不容人逃避。师尊,您该去见那人了。”如果那人便是师尊的江湖,再见该然。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去,却被师尊唤停了脚步。

  师尊长叹一口气,道:“这江湖,要起风了。” 他停顿良久,似在踌躇,再开口时,道:“吾还有他事,不能即刻动身。吾且教你一招,等你练成,便去助他一臂之力,顺便去看你想看的江湖。”

  是巧夺无极变。

  这是师尊和北芳秀灭双魔时一同施展的剑阵,需要起阵双方对彼此武学十分了解才能配合。

  入江湖的第一战,他就用了这个新学会的高级剑阵代替师尊和北芳秀联手开阵。虽然他中途有些力气不济,但好歹能够和北芳秀一起对敌了。回到永旭之巅后,那人还是一如既往开口就问起他师尊,而且师尊一样,要赶他回去。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不见面,就耍着他玩儿吗?而且北芳秀的说辞毫无师尊的委婉,直接便指出实力不足,毫不顾及他的自尊心。好歹他也是南修真最后瞩目的后起之秀。他本以为,既然能和北芳秀开阵,现在的他就算比不上这两人,但起码能追上脚跟了,却不料,被北芳秀让了招,他还是不出五招就输了。他这才知道,往日里北芳秀和他拆招,留了都不知多少手,是看在和师尊以此交流的份上才和他闹着玩儿。

  可他还不想回去。

  这可是他的江湖啊。只有他自己,才能告诉他到底适不适合这个江湖。

  倔强性子一起,他没有依照与北芳秀的约定,硬是留了下来。他与道灵之人一同行动,一同阻挡邪教带领无辜教众走向不归途。敌强我弱,他与同伴奋力顽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一个个先他而去,他却无能为力。无法拯救无辜,无法援助同伴,连自己都挽救不了,如此,他方知何谓江湖。

  可这还是他的江湖。

  终于,要轮到他了,死亡要降临了。他不悔踏入这江湖,不畏惧死亡,一心玉碎,也要阻挡邪教脚步,只可惜苍天不许,终是血溅黄沙。

  化作魂魄,他对着一心善劝他远避江湖无情风波的北芳秀轻轻道了句抱歉。北芳秀并没有回应,只是对着远空,以传音之术,问了句,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什么,他的英勇,他的狼狈,亦或是他的不悔?

  然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他的师尊。他的师尊回应道,看到了。

  他的躯体应声化作灵球,飞往了声音传来的地方,最后化作一场焰火。

  无法言说的抱歉,无法放下的江湖,他这一生,尽是倔强自我。但他想,他还是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师尊和北芳秀,终于要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