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霹雳同人]时空回响>第2章 时空回响 (2)真话

  ==

  **(2)真话**

  真正再见的契机是莫寻踪的死亡。

  莫寻踪是原无乡唯一的爱徒。在这种情况下重逢,仿佛是什么不详的预兆。

  再相见时,原无乡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帮他解了围便开始关心他的伤势,之后总免不了要嘘寒问暖,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他如故不习惯有人在旁关心,原无乡便不再坚持,仅是将他回了自己的烟雨斜阳,如常招待他三酒,事酒、昔酒、清酒。这人美其名要和他浮一大白,归根究底还是为了照料他的伤势,因为酒里混了疗伤的药草。这人的贴心,他心下感激,却仍不免为难,为过去的恩仇。

  之后他们和旧时一般赏了月。和过往小聚一样,原无乡特地为他准备了伙房老翁的特制烧饼。头一回,这人提到了当年他不愿吃饼之事。他沉默半晌,只是平淡解释了句“君子处事,贵在执着,而不沉溺”。然后,他便听到原无乡调侃饼上残留的当年的牙印。这饼当然不是当年的饼,自然不可能有牙印,至于原无乡的调侃,也一如往常,让他莫名听着有股难过的味道。难得久别重逢,他心头一动,竟一时没忍住,故意使了个绊子,将桌上的饼全抢来吃了。原无乡回过神见饼没了,对他露出很是苦恼无奈的表情,而他,却觉得其实这人很是高兴。

  原无乡的表情总是和他的心相反。

  然后他们又一同观看日出直到日落。与原无乡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静好,让他不自觉沉溺,想要逃开现实的桎梏。只是,看着夕阳缓缓西下,一日光阴虚耗,他终还是下了定决心。他跟原无乡讨论起晨曦与银月的区别,表示日月各有其美,无对错之分,暗示两人各有立场,早在岔路。原无乡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表示希望两人来日开阵时仍能同心。他竟是不懂如何接续。同心开阵又如何,联手诛魔又如何,南北仇恨无法化销,他俩甚至就是南北仇恨的具现化,终归是要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话已尽,他不愿多做争辩,只是主动请原无乡送他回永旭之巅,要见证他与慕峥嵘的决斗。此番入世,他杀死慕峥嵘的弟弟,为正道除害,了结其罪行,慕峥嵘明知缘由,却仍是找上门向他讨仇。无论起因如何,仇便是仇,无法化销,唯报而已。他此举,是正式迎原无乡入世,也再次暗示两人间将来不可避免的决斗。

  可原无乡仍是原无乡,无论过了多久都不曾改变。这人对他轮番明示暗示视而不见,还十分强势、不容拒绝地要护他,为他出头,分担他的责任,却让自己惹上了来自过往的麻烦,还被袭击打成重伤,也间接让他遇见了他人生中另一个重要的人——魄如霜。

  为了解救原无乡,他需要借助魄如霜的能力,可魄如霜却与他和原无乡皆有不可化销的灭族之仇。魄如霜是天羌族幸存者。当年道真得到消息,说是天羌族要侵攻中原,便派人前去歼灭。那场征羌之战,道真牺牲了很多人,而他和原无乡则是那场惨烈征战的存活者。原无乡更是在那场大战中为了护他而断了双臂。

  于是,给他提供情报的罪负英雄提议,让他对魄如霜隐瞒下天羌之仇,先为原无乡治疗。

  那是个诱人的提议,但不符合他讲究处事坦荡的个性。可那时原无乡受重伤昏迷,无他法可寻。他只感心焦难安,仿佛当年原无乡断臂的噩梦又回到脑海,让他无法思考其他。于是,他选择了对自己的原则妥协。同时,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他在想,终于,他有机会还清原无乡过往相陪以及断手相护的恩情了。这份恩情一直在他心中,无比沉重,甚至一度让他进退失据。为此,他不能放手打上南修真为葛仙川正名,为北宗出一口气,有负背上名剑。过往在永旭之巅独处时见不到原无乡,他心中总忍不住期待有朝一日的重逢,而如今终得见面并,却发现这是无休无止的恩情叠加和内心煎熬,放不下,又不能彻底背过身。于是,他琢磨着,解了原无乡的伤,再独自担下魄如霜的灭族之仇,如此这般,他俩就可以平等、没负担地走到对立的一刻了。

  然他忘了,拼恩情,他怎么都拼不过原无乡。他做梦都想不到,在他疲于奔命之时,原无乡竟瞒了他会南修真交还银骠玄解去救苍的性命。更重要的事,他背后名剑上的北斗指引明明也可以求苍,无需原无乡如此牺牲。他心中明白,这是因为原无乡选择了他,放弃了自己,和当年断臂时一样。银骠玄解是原无乡的双手,北斗指引则是他的五感。在双目失明后,他一直依靠北斗指引方能行动自如。原无乡永远都是这样,什么都不争,就只会争着为别人牺牲自己,而且完全不征求别人的意见。为此,他满腔怒火找上门,这人还真敢当他的面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更是大义凌然地教育起他来。他看着就生气,听着就恼火,一把拽起这人衣襟,却又不知自己有什么资格发火。从相识之始,他便最讨厌原无乡这点。如果这人能更好胜一些,更顾着自己一些,他也就不会欠下那么多难还恩情,当需要转过身时,也就不会那么为难。

  一步一步,他正在走向过往恩仇的深渊。那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以及无可抗拒的疲惫。原无乡头颅再次开始在他的梦魇一个皆一个掉下来,看得他心惊胆寒。是不是只有双眼一闭,他们才不需走到那一步。

  终于,他想通了,知道什么才是还清原无乡恩情又无需再背负北宗仇恨的最佳办法了。当年原无乡为他失去双手,如今他用名剑换回银骠玄解,然后,以此无用之躯,去与魄如霜一战,了结天羌一族的仇恨,也全了自己的武道。即便九泉之下他无法向葛仙川解释,但可原无乡给予的恩情已让他无法负荷,早就超过了所有的仇恨和背负,不过一同入世才一小段,他就已经无法呼吸。

  出乎意料的是,魄如霜捅了他一剑,却没有杀他,还立了个假坟将他藏起来,替他疗伤。

  更出乎意料的是,魄如霜对他说,她喜欢他。

  毫无预警。他惊得不知如何应对。他自懂事起,一心问剑向道,并无心感情之事。

  曾经也有过女子向他求爱,可他不知应对,亦不晓拒绝,情急之时还不自觉出口伤人,害得那女子自杀身亡。从此,他便对情爱之事有了心理阴影。于是他想,他应该对魄如霜如实以告,让她知难而退。不料这女子却不以为然,坚持向他示好,继续照顾他,保护行动不便的他。她推他去看日出,到花田晒太阳,逗他聊天,那自说自话缠上来的劲头让他无奈,却又无法拒绝。莫名其妙的,他总觉得女子这般作为不仅不让他反感,反而还觉着熟悉亲切,记忆中,仿佛曾经有谁,也是这般如空气般不知不觉渗透他的生活。

  一段时间后,虽然他不再抗拒魄如霜的亲近,却仍不太适应这女子时不时对他的暧昧逗弄。一日,魄如霜和往常一样推着他到茅庐附近的花田沐浴阳光,聆听花海的声音。魄如霜又跟他说了些在外修道论剑的经历,然后冷不防的,她话锋一转,竟突然问起了他的过去。魄如霜这人,虽说是直率开朗,喜欢玩闹,但也很懂克制和分寸,不会过分逾矩。即便对他表明了心迹,但并没有一直逼着他表态,再多不过是逗弄,而且除非他主动提起,从没强求探究他的过去。这也是他不讨厌这人靠近的原因。这是头一回,魄如霜直白询问。是终于耐不住了吗?想到之前自杀的女子,他反省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态度,寻思着两人相交总还是该有来有往,更何况魄如霜不仅为他放弃了灭族之仇,还一直努力顾他周全。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南北分裂后,他长期独守永旭之巅,没什么可以说的,和同门一同出任务征讨天羌一事定是说不得,和原无乡一同退双魔的事道上的人估计都听过。

  就在他内心纠结的时候,忽然就听到魄如霜俏皮道:“逗你的呢。你的往事吾才不感兴趣。吾只需要知道现在的你就够了。”

  他一怔,直觉感到这个人内心在难过。他的身边,也曾有那么个人,总用玩笑话掩盖真心。

  想到那人,他突然就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于是他主动讲起自己刚入道真那会儿的往事。那是他最少年意气的时期,虽然有不少烦心事,但更多的是值得怀念的事。因为茫茫人海中,他遇到了一个叫原无乡的少年。虽然那时他们真不是少年了,但他仍愿意用风华正茂的少年时期来形容那段过往。说着说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年华,有数不清的事迹可以当谈资,便忍不住开始侃侃而谈,直到被一声轻问惊醒:

  “那个原无乡,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吗?”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吹没了。

  他愣了一下,本能就点头回答:“嗯,无可取代。”

  魄如霜似有半瞬沉默,又追问:“所以为了救他,你对我隐瞒了天羌族的事。那明明不是你的作风。”她顿了顿,似鼓足了勇气才又开口:“那他也——”

  “天羌族的仇,吾替他担下,任你处置,吾——”他以为魄如霜要强调原无乡与天羌的仇怨,便急急打断表明立场,却不料被对方沉声截断。

  “你担心他。那我呢?”魄如霜的声音有些急促。

  “什么?”他脱口问了,心中很是疑惑。魄如霜是魄如霜,原无乡是原无乡,怎么能相提并论?

  原无乡和他的交情,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头一次,他觉得魄如霜逾越了。但他不能直白说出自己的感受,因为那样会伤到这女子。曾经,他的直白杀害了一个女子,是那样的沉重让他学会了克制。他不能重蹈覆辙,更何况魄如霜还是他的恩人。他这辈子最不懂应付的,便是恩情,即便是对亲近如原无乡亦是如此。

  他低下头,有些为难,却忽如其来感觉到有热源靠到了脸前,很近很近。虽然看不见,但他仍可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感受到透过空气传来的温热气息。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他脸一红,本能别开了。就在他开始忐忑自己这无心之举会不会伤害到人时,他忽地听到“噗呲”一声嗤笑,回过神时对方已重新拉开距离。然后他听魄如霜调戏道:“逗了你这么多回还那么青涩,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哎,”她叹着气,语调仍满满是调侃,“你这样不解风情,喜欢你的人会很辛苦的。”

  那不是真心的调侃。他听得出来。因为类似的调侃他听得太多了。可他没有质问这女子的真心,因为那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情爱之事,终究不是他能理解的范畴。于是,他退了一步,顺着话继续话题:“人的感情分很多种,你们如何分辩自己对吾是,呃,”他仍是有些难以启齿,“你们认为的那种感情?”

  魄如霜略微讶异后莞尔道:“嗯,这么,比如说,”她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吾从沉眠中醒来,第一眼看到你,就忽地产生了一眼万年的宿命感。”说着,她眼珠子一转,露出狡黠的神色,“就像小鸭子从蛋里孵出来便认定第一眼看到的生物一样。”

  “是王子唤醒公主的比喻才恰当吧?”倦收天皱着眉反驳。他本来就是个有些较真的人,虽懂情爱,但也看过西方传进来浪漫童话,觉着不对就要纠正。可他话音才落,就听到魄如霜得逞的笑声,听她调笑道:“那王子唤醒公主时有没有偷吻?”听懂暗示,他立即别过脸,不想再搭理,却又忽地听魄如霜认真续上前话:“我本来也不确定。可当我的剑刺入你的身体,当你倒入吾怀里,当我们的身体紧密贴在一起,我忽地听到我的心脏如擂鼓般‘砰砰’直响。我低下头,看你容颜俊美,双眼紧闭,还有那双诱人的唇......”

  “咳咳……”

  魄如霜越说越沉醉,倦收天却是尴尬得再听不下去了。魄如霜也是个识趣的人,听到咳嗽声,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便没有继续。两人不约而同静默了下来。然后,倦收天感到魄如霜移动到他身后,正疑惑,一双手已自背后由上至下环住了他的双肩,很轻很柔,感觉想要拥抱又不敢抱紧,让他不由得感到怅然。魄如霜将下巴压在他肩上,侧脸靠上他的耳鬓,并没有过度逾矩。她轻而缓道:“吾希望有一日,你也会像这样拥着吾,怀着与吾如今一般的心情。”

  他听后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他确实,欠这女子太多、太多了。

  皱着眉,他又听魄如霜叹息道:“虽说吾向你表明心迹,也希望你终有一天会回应,但吾不希望你觉得负担太大。会这么一意孤行,吾只是想,世事无常,若心里念着一个人,总得及时说出来。若错过了,恐怕就再没机会了。”

  直到入夜,他回到了自己房内,魄如霜的话仍在他脑中盘旋,扰得他不能安宁。

  若说心中有念着的人,那便是原无乡了。不知那人如今如何了,银骠有没有顺利接上,有没有因他的一意孤行而生气。但他没什么话可说的,因为他要说的话,即便那人不认可,也总是知道的。

  只是忽然的,他想看一看那久违的只存在于过去、令他怀念的月色了。

  魄如霜来道晚安时,曾说今日月色很美,流云纱影,清光浮动,漫天星子不过沦为点缀。

  于是他滚着轮椅出了房间。他抬起头看向天空,眼前一片漆黑。即便有北斗指引,他的双眼也不过只能勉强辨别方向。多少年过去了,他仍然是看不到月色,也感觉不到月色的美好。月光太淡太安静了,照亮大地时悄无声息,没有温度,和那即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光和热的旭日不同。他有些感伤。即便知道月色存在,但看不到,感觉不着,就不能给他带来慰藉。就像那人,若已知他用名剑换回银骠后,肯定是焦急难耐,到处寻他,不会放弃。可对外界而言,倦收天已死,他俩大概是天上地下再难相见,又或许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又有见面的契机。这让他如何不伤感。

  他抬手才想抚上心口,却忽地感觉袖袋传来熟悉的震动,心下疑惑,将手探入袖袋摸了摸,摸出了一张符纸。愣了一下他才意识到是张传声符。他去交换名剑前回了趟永旭之巅,正好见着,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便带在身上了。那是他和原无乡初相识时原无乡赠的私人联系道具。然而,过去漫长的岁月中,除了相识之初原无乡用来纠缠他,基本没有用上几回。混熟了后,他俩经常处一块,用不上,之后修为提高,不再需要通过媒介就能隔空传音,就更用不上了。道真分裂后,便是联系上了,除了彼此无言又还能有什么?在永旭之巅等待最后一次晨曦时,这早被他遗忘的符纸随晨风落入了他手中,承载那些遗落在时间碎片中最初的记忆。他蓦然想,他与原无乡,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

  此时此刻,沉眠已久的符纸在他手中不断震动,似要唤醒什么一般。他低下头,无神的双眼对着符纸震动的方向,心想,大概是原无乡知道了一切,找不到他,便开始撞运气,连这种陈旧的道具都翻出来了。

  该不该回应呢?明明已经想好了,双眼一合,便不用再担心走到那一步,就此恩断仇消,黄泉碧落不再见。而如今,他即便侥幸活着,却已如隔世,双目失明,五感紊乱,功体大损,不知能否恢复。如此,又何必惹尘埃。

  只是,那符纸似看不懂主人的心思,仍在孜孜不倦地震动,更像那制作道符的人,不知放弃为何物。

  回想起初识时被原无乡纠缠的时光,他忽地觉着怀念,竟有一瞬似感觉到了月色的朦胧暖意,情不自禁往道符上灌了些许真气,接收了传声。符纸马上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啊哈?好友?”

  那声音听着很是惊讶,很明显没料到他会回应。意识到这点,他没由来感到气闷。亏他左思右想了这么久,这人竟是完全没有要等到他回应的打算。他心中正发闷,符纸就开始没头没尾发出抱怨:“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

  他想,原无乡果然是知道他交出名剑的事了,如今找不到他就开始不满。可这人有资格抱怨吗,也不想想当初自己怎么不声不响为苍交出银骠的。心中虽是唏嘘,但他更多的还是担心,因为他听出说话之人的声音很虚弱。他不禁轻皱眉头,心下琢磨着,大概原无乡是刚接回银骠便得知了他的事,没有充分休息就四处寻找吧,还是又被什么人找麻烦受伤了。他还在想着说辞,就听到对方开始自圆其说:“吾说笑的。想也知道是那群老顽固不让你进来看吾。”

  又来了,这人的调侃总是不合时宜,让人心堵。

  然一转念,他又不禁疑惑,前不久他怒上元宗六象要质问原无乡交出银骠之事,两人才见面来着,虽然最初确实遇到些许阻碍,但最后还是放心了啊。

  正疑惑,他又听原无乡叹气道:“那个,要是他们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真的,你别内疚,不过就是一双手而已,要换了是吾,你也会做这样的事。吾联系你,就是担心你乱想,想跟你说,让你别太责怪自己了。”

  他皱起眉,原无乡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又提断手时的事了?听这人声声劝慰,就是没一句考虑到自己,再一想这人一声不吭交换银骠,还义正言辞提醒他责任所在,他就不由得恼怒,便顾不得多想,没好气道:“没手怎么上阵杀敌?在这乱世,把责任都撇给别人,自己图个清静吗?”

  他说着解气,符纸那头却没了声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过了,想到对方如此也是为了他,便要开口补救,却不想对方先开了口,但那声音很细,听着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你,生气了?”听这人明明没错却低声下气讨饶,他再次气上心头,便硬是憋着话不开口。然后他又听符纸断续传出声响,内容有些混乱:“热,好热……吾、吾是不是有些烧糊涂了……吾好似听到倦收天的声音……呃,不、不对……那个,大夫说,借口处要花时间处理好,不、不然以后想要接上义肢就难了。咳、咳咳……虽、虽说这可能是自我安慰吧……但等伤势稳定,无论花多长时间,吾都会想办法接上双手,然后……咳咳……你、你在听吗……咳咳、咳咳咳……吾一定能、能再与你一同上阵杀敌,一起喝酒赏月……嗯、啊,可,嗯,可是,吾、吾就是心中焦虑……万一,吾是说万一,万一吾再无法……”

  “不会有万一。你听我的。”即便情况诡异,他仍是本能打断。

  他从不敢想接下去的内容。所以,他才会选择交出名剑换回那人的手。

  那边仍在持续喋喋不休:“热,痛、头痛……好友,吾好想和你诉苦……吾只想到你,就只能找你了……给你发了传音,又好怕你知道吾的现况会更责怪自己……这明明不是你的错……是吾自愿的……你等吾好吗……”

  符纸传出的声音愈发知所云,倦收天听得是越来越心烦意乱。莫不成是银骠玄解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接植手术失误了。他心一急,脱口便问:“是银骠玄解没接上?”

  对话之人似有一瞬清明,疑惑道:“好友在说什么?银骠玄解是道真至宝,由抱朴子保管,咳咳,不、不是吾能占有的东西。”

  抱朴子保管?可抱朴子不早死了,还把银骠玄解托付给了原无乡,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恩仇难解。原无乡的状况确实很不对,难道真出了什么纰漏。他疑问且心焦,对面却仍在无知无觉地絮絮叨叨:“好友,你回去吧,别在外面淋雨了。他们如今气在头上,是不会让你进来的。”说到完这人还补了句不合时宜的玩笑:“你要病了,吾可是没手照顾你。”

  这时,他猛然想起那年征羌族之战后,天连着下了好几日倾盆大雨,也不知在为谁哭泣。那时南修真的人认为是他害原无乡没了双臂,将他堵在门外,不让他进入探视,于是他便一直站在门外淋着雨,也不处理伤口,就是不离去。即便是被横着抬进去,他也要亲眼确认那人的状况。最后还是原无乡的小师妹不忍心,偷偷将他放了进去。那时候原无乡发着高烧,浑身滚烫,已经神志不清了。他难得进了去,便不敢叫人,只能给他不断换湿毛巾擦汗。

  当时心绪回涌,分不清今夕何夕,他沉痛道:“你嘴里就没一句真话。”他皱起眉,轻声再问一次:“没手,怎么喝酒?”

  符纸传来的声音开始变缓,感觉说话的人在思考,又似神志愈发模糊不知如何言语:“总会有办法的……吾总会找到办法的……会解决的,吾……”

  自己遇事就总是“吾”、“吾”、“吾”。他气恼道:“你就没想过让吾帮忙?”

  话音落,符纸不再传出说话声。诡异的静谧,仿佛天地都失去了语言。这时他可以隐隐听到符纸传来淅淅沥沥的落雨声。今夜月色清朗,没有下雨,他也没感觉到有湿气。南修真属地离此不算远,应该也是同样的清天朗月。

  难不成,符纸另一端与他对话的原无乡,并不是现在的原无乡?

  这念头一出,他登时觉得自己也是神志不清了。他才想反省,符纸那头又开始说话了,听着就感觉在装无辜:“那个,雨声有点大,你刚刚说了什么……”

  只是,那话戛然而止,符纸忽然停下震动,垂落了下来。不及多想,他立即再次注入真气,想重新启动传音法术再次连上。可符纸没有半点反应,注入的真气仿佛落入了无尽深渊。

  难不成他方才真的在和断臂那年的原无乡对话?

  那年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格外清晰,因为那是沉重恩情的开端。那人见他出现在自己房间,露出诧异的神情,明明烧得满脸通红,浑身动弹不得,还是勉力对他堆出笑意,一如既往开口就是调侃:“怎的,才通话完就忍不住偷偷进来看吾了?看来吾的魅力还挺大。”然而,当年的他在见到原无乡前并没和对方有过任何通话。那时他听原无乡说胡话,满是担心,还哪有心思细想。

  忆往昔,他抬起头,对着看不见的星空明月,感觉仿若有倾盆大雨越过时空冲刷而来,哀伤得让他不能呼吸。

  遥远记忆中,原无乡的伤势还没好转多久,南北宗便以道真双宝为注约战,身为北芳秀的葛仙川虽胜却遭同门排挤唾弃。眼见北宗面临解散危机,他再无暇分神原无乡的事,知道原无乡伤势稳定,便没再去探望。他一直不知,那个装上银骠在南修真一夫当关、挡住他前路的人,竟曾有过那般软弱、不确定的时期。可即便如此,那人心心念念的,仍是让他不要自责。

  那人的真心话,听着是那么的让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