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后,刚上大学的暑假,他孤身一人,回到家乡。沿途所见,多是熟悉的景象:青黄色的水稻田,层垒的屋瓦,宽阔的桥梁,缓缓的流水。乡下的线条总是横的,山丘盘桓,小溪横切过草地,分开田野与森林。一道道长长的横线,仿佛床单上的条纹,让人睡意昏沉。反方向逐渐驶来应急车辆,警车、救火车,偶尔是自卫队的绿色卡车,从车窗外闪过。嘈杂的鸣笛声中,月岛醒来,大巴顺河谷往下,还没弄清到了哪里,就一头闯进灾区。

  没有预兆,没有缓冲。海啸全力涌来,一鼓作气攀升至最高点。在它之上,别无他物,在它之下,万物色变。

  他被惯性压在座椅上,动弹不得。思绪却潜行至无限远,想起地震来临那天,他奉山口队长指令,乘公交先回奶奶家。司机中午也许喝了二三两,路上风驰电掣,把公交开出赛车味道。行至终点站,他晕晕乎乎下去,拧开户外水龙头,往脸上抹了两把,正欲脱鞋进门,却见那公交放出一串尾气,嘟囔着倒回,紧接着大嗓门横空劈来:“你家里还有人吗!”

  月岛不明所以,司机大叔又道:“地震警报!赶紧撤离!往高处跑!”

  水珠沿脸颊滑落,滴到瓷砖,飞溅开来。月岛转头冲进家门,扶出奶奶。“等一等!”他用力拍打车窗,迫使司机停下,“我们这里有老人,跑不快!”

  司机猛打方向盘,掉头开上山路。即使到这种时候,还有闲心玩笑:“记得买票哈——不搭顺风车的——”

  他一上车便急着给山口去电。一个不通,又打一个。那边嘟嘟两声,终于接了。排球队队长处乱不惊,隔着颤巍巍的信号,仍是慢悠悠的模样。地震警报,我听见了,现在正往外跑呢,去学校操场集合。体育馆也能避难,急什么啊都是钢结构。昨天不也震过吗?没事的,你照顾好奶奶。

  电话里还能听他指挥小孩,排好队,不要挤,板起脸来,有校队训练时赏罚分明、令行禁止的风格。月岛叹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后窗里奶奶家的两层小楼缩成一点,终于,在颠簸中消失不见。刚才走得急,水龙头并未拧紧。也许是幻觉,他依然能听见水珠落在瓷砖的声音。

  可惜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海啸来临前,海水会先行后撤,暴露出海床和港口陆地,继而全力回冲。正是由于缺少了熟悉的浪涛拍岸声,微小杂音才会异常引人注意。

  那是下午两点四十三分。三分钟后,第一波地震抵达。他们把车开到半山腰,有人从远处中的隧道中狂奔而出,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跑到近处,才敢回头。大家各自找平缓空地避难,余震间隙里,司机问他刚才和谁通话,他说有个朋友滞留在邻村中心小学,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想把奶奶安顿在这里,过去看一看。

  司机叼着烟,也不点,只放在嘴里干嚼,说翻山过去太危险,又说他们所在的地方近海港,中心小学靠河谷,肯定更安全。月岛心绪稍定,站在山间眺望下方村镇,只见北面搭好的脚手架轰然倒塌,分割稻田的水渠瞬间涨满。他心中异样,正欲出声,又见污水溢满农田,黑色碎片在汹涌的水面竞速打圈,与此同时,从港口退去的海浪一气涌回,陆续吞没防波堤、公路和方才驶过的街巷,奶奶家的二层小楼在泡沫横飞的浪头翻转。

  后来有人问他那天发生了什么。月岛说不出,只知道海啸色泽漆黑,边缘毛糙,质地坚硬,热乎乎臭烘烘,夹杂着无数钢筋水泥断壁残垣,将数百艘渔船从港口抛至眼前。他无端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机器猫动画,喝下神秘药水,声音就变成固体。那堵黑色的浪墙,裹挟高低分贝,漫过松林,沿着山坡上涨,在距离他们只有几米处,终于停住,并缓慢退去。

  月岛的言语功能也被带走。那是一片真空般的寂静。他回过神来,听见身后有人在哭。

  沿海地区防灾准备充足,全体村民几乎齐聚,除外出上学工作者,一个不差。司机大叔指挥大家生火,从高处捡来树枝,很小心地用打火机点着。那根烟叼在嘴里,随说话声上上下下,只是不吸。东北的三月仍然寒冷,入夜前飘了一阵雪,大家的衣服皆泛潮,火星噼啪间,偶尔能听见浓重的呼吸。

  海啸摧毁了基础通信,手机还能用,只是没信号。大家约好只留一台救急,剩下的索性关机,等待救援队支应。当晚夜空澄明,水电皆断,雪停后,出了一天的星。火光将众人脸庞映得通红,月岛身上的衣服慢慢变干,心里有种劫后余生的松弛,只觉仿佛身临飞地,被折叠进时间口袋,脱离了21世纪。他想,临海的村镇大抵遭了殃,山口那个学校隔着半座山,又有专业老师组织避难,无论如何,总不会比他惊险。想着想着,撑不住困意,紧紧攥住奶奶的胳膊,沉沉睡去。

  翌日,他被司机大叔踹醒。在寒颤中起身,看见救援队送来了饮用水、食物和药品。大巴将他们送到当地的疏散中心,和数十个村庄的幸存者待在一起。月岛打开手机,没有信号,头顶广播嗡嗡,哑着嗓子念幸存者名字,却没有一个和山口有关。他到底忍不住,拦下救援队,问邻村小学情况如何。十几双眼睛悄悄望过来,其中也有孩子的家长,队长戴着防护面罩,一双眼睛熬得通红,神色匆匆,说,学生都被困在学校体育馆,早上直升机过去了。再等等吧。

  整个下午,直升机来了又走。蓝色的来自警察局,另有一两架是军用飞机。亦有等不及的父母徒步前往,却因路况太差,悻悻然退回,自我安慰说再等等。这一等,就等了两天。两天后,救援队长来了。这一次他扯下面罩,眼睛比先前更红,开口时,嗓子哑得发不出声。要很努力才能听清,说的是:阿部千圣的父母在吗?我们找到你女儿了。

  众目睽睽下,一对夫妇从登记物资的长桌后站起。母亲走两步,又折回,取出一个包裹,很用力地贴在怀里。月岛知道里面有什么:压缩饼干、火腿肠、矿泉水和毛毯。每一个孩子下落不明的家庭,都会在漫长的等待中,预先备好这些东西。

  “不用准备这些,”然而队长摇摇头,“只要跟着来就好。”

  那摇头动作几不可查。月岛离得近,方才看清。那曾经在校门口被他甩掉的恐惧,此刻终于追上了他。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一个需要铺开地图才变得可见的事实:邻村小学虽然远离海港,背靠山脊,但也不算“内陆”。河川向东流淌,绕过三角洲,注入太平洋,地震来时,宽阔的河面,将成为海啸汹涌而来、长驱直入的通道。

  “请问,”他叫住救援队长,“您有没有见过一个男生,一米八左右,短发,脸上有雀斑?”

  队长皱着眉,思忖良久,缓缓点了头:“你也跟我来。”

  他们并没有在其他疏散中心停下,相反,大巴径直开过数个据点,重新驶回邻村小学。午后的体育馆十分安静,空气中浮动着风过树叶的声音,好像沙沙的啜泣。志愿者从卡车上搬来干冰,穿过缭绕的白气,走进被塑料板隔成几块的场馆。只见地面铺满蓝色的防水帆布,上面摆放着一具具尸体,都用毛毯盖着。家属低着头,排队过来。月岛听见他们说,附近的殡仪馆都已瘫痪。保存一具尸体需要四片干冰,两片放在手臂下,两片放在腿下。但春天暖意渐浓,每片干冰只能维持几天,再下去,马上就要没有货源。

  他的目光越过队伍,投向场馆深处。山口裹在淤泥里,全身□□,神色平静。恐惧如海浪,躬身猛扑来,将他牢牢攥住。他这才明白队长为何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下判断。肿胀的脸庞伤痕累累,的确看不出雀斑了。只剩那双眼睛微微睁着,像每一个打瞌睡的午后,又像流泪一样,淌着血。

  月岛转身去队伍末尾领取干冰,迎面撞上阿部千圣的父母,彼此都没有说话。女孩瘦小的母亲似乎更冷静,从头到尾没有情绪,只是说,找到了,至少找到了。他心里默念着这句话,蹲在旁边,卷起袖子,把血擦净。

  然而没有用,此后山口的眼睛每晚都会血泪模糊。月岛明白那是因为他体内正在发生变化,多少块干冰都冻不住的变化。每一晚,直到他在余震中被砖块砸中,失去意识,并从陌生病床上醒来。头顶镇流器嗡嗡作响,眼前布条蒙出一片昏黑,伸手乱摸,碰到一只干燥而熟悉的手掌。是明光,明光说:东京那边的通知书已经寄过来了。病好之后,送你去报道。

  月岛急于起身,却在混乱间压住输液管,使得血液倒流。手忙脚乱之下,又是叫护士,又是重新插针,好久方才躺回枕上:……山口呢?联系上叔叔阿姨了吗?奶奶呢?

  他几乎能想象出明光满头大汗的模样。然而他却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潮濡,有温热的液体涌出,也许是手术后的组织液,也许是血。明光说:山口的家人过去了。那边的事情,我会跟进,不用你担心。

  “如果我当时坚持和他一起走,”月岛说,“本来我可以把他带回去的。”

  “萤,”明光轻声道,“不要再想了。”

  *

  “山口救了你?”月岛的声音瞬间抬高。稍后,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顿了顿,换成平缓的语调:“当时你也在平谷小学?”

  博世握着他的手,笑盈盈地望过来,亲兄弟一般:“我也是本地人啊。你们回去教小孩打球,我回去接弟弟妹妹,不可以吗?”

  他掌心温暖,热度阵阵传来,却让月岛打了个寒噤。一挣,挣不脱,又听他说:“那时地震刚过,大家到操场集合。老师和村民在争论去体育馆还是交通岛避难,有个市政府的官员开着车过来,用大喇叭通知大家海啸来了,紧急疏散。没有人理会,但是山口听见了。他让那群排球队的小孩快跑,往山上跑,然后去和主管老师商量,他这个人,你是知道的,看着好说话,其实倔得很。掰扯个没完,生气了,转身就走。回头看见我,还把我拉上了。”

  “我们走得迟了,就迟了一分钟。没跑过海啸。浪头扑上来的时候——不,没有浪头,那就是一堵墙,一座黑水堆起来的大山。”

  “我知道。”月岛打断他,“我见过。然后呢?”

  博世的话被凭空截住,他却也不恼,没听到似的,接着往下说:“海啸是有气味的,盐水、泥浆、海藻的臭味。也有声音,说不好是什么声音,木头、混凝土、金属、瓷砖相撞,房子轰隆隆倒了,小孩哇啦哇啦乱哭,还有从地底传来的野狗的呼吸,仔细辨认,又一点点听得分明。倒掉的房子上空还有一团浅黄色的蒸汽——你见过拆房子吗?定点爆破,尘埃炸开,瞬间盖过一整街。”

  月岛知道打断无用,便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他。博世往后一靠,松开他的手,胳膊软软地垂下:“为什么不让我说?你是见过的,除了你,我还能跟谁说?”

  “我没不让。我要是不让,我早呛你了。”月岛抽回手来,揣进兜里,“你和山口被卷进浪里了?”

  博世收住口,盯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许久,笑了。言简意赅,好像故事梗概:“他抓住了树干,并且抓住了我。可惜浪太大,树干挺不住,断了。我们被卷进水里,一个朝山,一个朝河,往两方向去。你想象一下,漩涡像滚筒洗衣机。过了好久,我才挣扎着拔出脑袋,抱住了一块木板。好在有那块木板,我才顺着水一直飘,大概到了晚上,被一个老太太救起。她的家在半山腰,洪水刚刚淹过一楼。她是个医生,帮我做了包扎。那块纱布是我浑身上下唯一干燥的东西,跟着我在安置点里待了一周。伤口感染、恶化,以至于要动手术切除。我没了下巴,但是我活下来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山口溺水而死。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深呼吸。也许正是那句话救了我,让我没有死在水里。”

  月岛藏进口袋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于是他松开,活动着僵硬的手指,淡然道:“他一定很后悔吧,如果他知道你现在在做这种事。”

  “注意你的措辞,‘这种事’?我们可是要精诚合作的。”博世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看他,“他后不后悔,我不知道。但是月岛君,你一定很后悔吧?当时你也在学校,如果你执意和他一起离开,那么他一定不会死。或者说,以你的性格,发现海啸的迹象后,一定会往山上跑,也不至于放他多和老师掰扯一分钟。一分钟,可是要命的。”

  月岛闭眼又睁开,面前的世界短暂摇晃,复又聚合:“我的事情,和我们现在坐在这里有关系吗?”

  “看来你是不知道啊,”博世架起二郎腿,“我听说山口的尸体时你发现的。他死之后,你回去过吗?你知道平谷小学的事情还没完吗?”

  “我知道。死去的孩子太多,学校却忙着召开新的开学典礼,并只给幸存者发去了通知。仪式是在电视上播出的。家长不接受这种安排,也不接受学校和教育委员会的说法,所谓恳谈会开了很多次,每次都没有结果。其中有一次,我也在场。”月岛说,“我没见到你。”

  “你是没见到摘口罩的我。”博世微微一笑,“哦,我想起来了,还有你哥哥对吧?教育委员会怕家长闹事,从警署借了人维持秩序。你哥那时候还是个小片儿警,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就差被情绪激动的家长摁在地上揍了。不过基层到底锻炼人,这两年,听说升到分局局长了?”

  “队长而已。”月岛惜字如金,“抬举了。”

  不用博世提,他其实都记得。余震中,他后脑勺受重物撞击,造成外伤性眼底出血,病床上一躺便是大半月。因误了开学,出院后马不停蹄赶到东京,租房、办手续,诸事缠身,暑假才有时间回家。山口的父母痛失爱子,暂时不愿见他。月岛吃了个礼貌的闭门羹,茫茫然不知何所往,于是买了票去乡下。不期然间,竟撞上所谓情况说明会。

  入口处维持秩序的人,就是明光。他早听说哥哥被地方警署借调,没想到来的是这里。兄弟相见,明光表情一僵,问他过来干嘛。月岛微微提高了声音:我不能来吗?

  这话很快得到其他家长响应。对啊,大家问,他不能来吗?我们孩子都找不到了,开个会还不可以吗?

  会上明光代表警方回答搜寻失踪孩子的情况。显然,他是被推出来的。教育委员会的官员嗓音嘶哑,平谷小学的校长垂头丧气。他们态度良好,语气恳切,却无法回答家长提出的问题。家长问校长,海啸那天你出差了,不在现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五天后。来学校第一天你干什么了?配合媒体拍摄,对着镜头说我们要重新出发。说得好听,你知道多少孩子死了吗?你知道还有多少孩子没找到吗?你能说出他们的名字吗?不要看名册!直接说!

  明光把帽檐往下压了压:“自卫队、政府和警方正在尽最大努力搜寻仍未找到的残骸。未来,我们也将在受灾现场及其他地方继续搜寻。”

  他太年轻了,没人理他。大家依然盯着校长——还有十个孩子下落不明,你会参与搜救吗?你会协助挖掘吗?我们可以借你一把铲子,我们也可以借你一双靴子,想要多少双有多少双,你会去吗?你连去都不去,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们说明情况?

  月岛身边,一位父亲霍然站起,来到教育委员会官员的坐席前。所有人都盯着地板,而他盯着这些人。月岛注意到他穿着一条泥点斑斑的雨衣。“老师、校长,还有教育委员会的各位,我女儿在海啸中生死未卜。”他冷静地把一个同样沾满污泥的塑料袋摔到桌上,校长抖了一下,“只剩这双鞋了。四个月的挖掘,只找到这双鞋。”

  “我的女儿,”他附身凑近校长的脸,那张几乎贴到椅子上的脸,“她就是一只鞋吗?”

  那天,各负责人在警察掩护下匆匆撤离。警戒线一端是家长,一端是学校和教育委员会,明光柔软的杏色头发像是人海中的浮标。月岛知道,无论那浮标怎样运动,他的朋友永远不会被打捞上来了。

  然而明光的辛苦,他又不是不懂。三个月来,他忙得连轴转,电话都没往家里打一个。甚至月岛醒来后,也只见过他两面。灾后通讯电力燃料皆断,市政厅被洪水淹没,停车场的车辆报废,无法开动。他们打着手电在楼上办公,全天值守,骑车、徒步、乘坐橡皮艇,逐步深入灾区,穿山越野,进行挖掘,收集信息,提供必需品。隔着黑压压的人群,月岛心想,原来就是所谓“我会跟进”的意义。

  “我记得开会时,有个幸存的老师作证,说他们展开了救援,试图把学生带到交通岛,只是没能跑过海啸。可按照你的意思,救援还没开始,海啸就来了?从头到尾,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月岛静静地望着博世,就像很久以前,他也在人群边缘,那样遥望过明光。

  “他们在争论是要把孩子带到体育馆,还是交通岛。但如果海啸超过一定高度,往山上跑才是最保险的选择。他们觉得山坡太陡,容易掉队失散,而且所有人都不相信会有海啸——平谷地处内陆,背靠大山,面朝大河,地上种的是稻子,怎么可能发生海啸?”

  博世一字一顿道:“你没回去,你不知道。我们的家长一直在打官司。那个老师的说法看起来很可靠——学生撤出教室,在操场上排好队,老师清点人数,开始有序疏散。一群特别专业的男人和女人认真按照流程行动,但是不幸被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吞噬。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二十分钟内,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地震发生在下午两点四十六,学校的钟停在下午三点三十七,从地震发生,到大水淹没教学楼导致电路中断,足足五十一分钟,他们干了什么?”

  无需闭上眼,月岛便能想象那样的画面:学校操场上人头攒动,百无聊赖的孩子把下巴埋进膝盖。家长来了,为的是接走孩子。村民也来了,因为小学本就是官方指定的地震疏散点。有人提议逃到山上,有人认为山会崩塌,有人觉得留在学校更安全。七嘴八舌间,孩子插进话:海啸是不是要来了?大家转过头,告诉他:保持安静。教育计划详细规定了学校生活的方方面面,当然,也对可能到来的海啸进行了说明。但是代行职权的副校长只能迷惑不解地看着那些仿佛是为了填补空白的文字:学校操场,或者学校附近的空地、公园。

  “发生了什么?”博世把架着的腿重新放回地上,然后站起来,细看之下,才发现他有一点跛,“准确的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而你甚至很难打官司控告他们玩忽职守。”

  “第二天早上我在老太太家醒来。洪水终于退了,无根的房子也一道退入大海。它们排成一排,像盂兰盆节的灯笼,顺流而下,飘过海堤,指引亡灵去往遥远的世界。电线杆手拉着手,被完好无损地带到海里。清晨的太阳非常明亮。或许不该这么说,但我当时的想法是,一切真的很美。”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去看《铃芽之旅》,结尾的废墟画面,和这里想要表达的海啸现场其实有一点像……

  本周内应该还有一更!

  *关于地震、海啸、核爆以及文中平谷小学的案件,参考了《巨浪下的小学》《日本核殇七十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