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这一顿吃了很长时候。那个很漂亮的藏族女人都回去歇息了,这瞎子还拉着那个大汉喝酒吃肉。他简直是个劝酒套话的高手。这汉子本来挺不待见他,这几杯酒下肚,哗啦啦什么话儿都和他倒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就差拍拍肩膀把那瞎子当哥们儿了。

  也难怪。

  他和妻子在这里守着这家店已经很多很多年了,这种孤单是很难排解的。黑瞎子这人呢,你怎么臭脸他也不和你生气,‘嘿嘿’笑着给你满上酒,一来二去,你总得买个面子。

  原 来这汉子本来也是个猛人。二十年前还是个黄毛小子的时候就是四川当地小有名气的土夫子,讲义气,下手狠,神来挡神佛来杀佛,管你他娘的什么背景。这性子, 后来果真就惹了大事情,人家全国通缉,花大钱要买他的命,这人干脆就沿着茶马古道一路躲进了藏区。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自己的妻子,反正也回不去了, 干脆就在这里开个店扎了根。

  “我和我老婆在一起,才知道日子应该怎么过。”这人道,大黑胡子一抖一抖的,“不怕和你说,我以前做的事情,真是猪狗不如,以后都是要下地狱遭报应的。”

  黑瞎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那汉子就虎着眼睛瞪了他一眼。

  “你要去的地方,我原来也走过一点。”那汉子接着道,“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我妻子。她是佛母生下的女儿,我把她从那里带了出来。”

  “佛母?”黑瞎子听了一愣,“现在还有佛母吗?”

  那汉子听了就笑,笑了会儿,也不答他的话,仰着头灌了口酒。

  “那地方,不好走。”他道,瞥了眼瞎子,“你尽在这里套我的话也没用,我知道的也不多。”

  “这些年里,要上去的人接连不断,有什么意思,都是有去无回。”那汉子接着道,手往西面一指,“那里是人去的地方?”

  黑瞎子大笑起来。

  “我认识的一个人就是从那上面下来的。”他就道,语气似笑非笑地。那大汉就一脸很不相信的表情看他。

  “所以他也挺不正常的。”黑瞎子道,似乎有些感慨,“可能是在非人的地方待久了,和一般人很不一样。”

  “从上面下来的人,我只认识一个,就是我老婆。”那汉子就道,“我把她带下来的时候,她才十四岁。”

  “那上面,所有的一切都不能用正常的眼光去看。”那汉子道,居然透出些恐惧的神色,“我当时并没有走得很深,但我说什么也不会再上去一次了。”

  黑瞎子就笑了笑,又给他满上了酒。

  “哥们儿,我看你人还不错,听我一句劝,”那汉子就道,“这上面太凶,也没什么值钱玩意儿,你上去替人家拼命真没什么意思。”

  那瞎子就‘咯咯咯’地笑起来,仰着头灌了口酒,样子非常地玩世不恭。那汉子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叹了口气,也就不劝了。

  他们又干了一杯,那汉子后来兴致高起来,开始用藏语大声地唱起歌来。他的歌声雄浑悠扬,在这里的二十余年,他已经完全与这块土地紧密地交融在一起了。黑瞎子一边喝酒一边听着他唱,高兴起来,也拿着筷子在桌上打拍子。

  未来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只要现下还有酒喝,还有肉吃,那就值得高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