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连天, 死尸横野。
巫族的祖巫们纷纷踏入了战局,以强悍的体魄主宰着战争的走向。纷纷扰扰的天地之间,残阳如血, 落在玄冥微敛的眉目之间。
她低垂了眼眸,纤长的手指快速掐着法诀, 催动着手中的法器, 重重地往下方聚拢在一处的人潮打去。
人潮微微起了骚动, 旋即有一人越众而出, 抬手撑起了抵抗的阵法屏障。
阵法的光芒从盛大到黯淡不过是短短的一瞬,玄冥落下的法术却被其化解,渐渐消散在虚空之中。
见此, 玄冥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对着一旁的共工开了口:“那些人越来越强了。”
她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痕迹, 带着几分说不清的疲惫意味。
共工不出声, 却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凝视着远方源源不断聚拢而来的人潮。
他们黑压压地涌来, 不畏生死,不知疲倦,像是专门为着战争而生的利器,哪怕是倒下了, 只要尚有一丝生机未绝,便又会挣扎着从地上爬回起来。
而想要彻底杀死他们, 却常常要付出三四位巫族将士们的生命,如此悬殊的战损比,几乎令人油然而生一种畏惧之情。
“巫族经不起这样的损耗。”共工沉声道。
他眼底闪烁着别样的色彩, 又侧过身去, 瞧了瞧他们身后的巍峨不周。
不周山伫立在阴云密布的天穹之下, 高耸入云,绵连万里,庇护着所有藏身在不周山上的生灵。
巫族最主要的族地坐落于此处,至少有十几万的巫族生活在其中。
……若是他们真的无法守住这里,那么巫族势必遭遇难以想象的重创。
共工皱着眉头,对着玄冥道:“大哥考虑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先把巫族中的那些老弱病残先给迁移出去?”
玄冥点头:“后土圣人已经在迁移巫族了,她打算带他们去地府避难。”
共工:“地府啊……”
他低头看了一眼,回忆起那里遍布着的游魂怨鬼:“那里能安置那么多人吗?如今死的人太多了,我记得圣人那边的压力也很大吧?”
玄冥微微垂眸,亦是一叹。
“压力再大,圣人也不可能抛弃她的族人们的。”她道,“她是巫族的圣人啊。”
这也就是巫族奋战至今,士气始终没有崩溃的原因之一。巫族尚有后土圣人,只要有圣人在,巫族便绝对不可能沦落到灭亡的地步。
说来也是奇异,如今洪荒势力最大的三族之中,竟然都有一位圣人坐镇。巫族有后土,人族有女娲,妖族有东皇太一,三者之间,竟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虽说人族的实力相较于两族来说较为弱小,但耐不住他们的关系网无比的强大,既有女娲圣人庇护,又有玄门三清圣人作为师门,反倒成了最不好惹的那个。
那句话怎么说的?
东南西北四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玄冥若有所思地想着: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若说好事,这导致巫族争霸的野心不得不退避三分,若说坏事……至少大家都能够维持一定的和平,彼此相安无事,甚至互有往来。
她摇了摇头。
罢了,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考虑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吧。
玄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来,应对着眼前的危机。
共工不知为何,又抬眼看了一眼不周山,眉头微微一拧,神色变换不定,仿佛在思考着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
只是很快,他又按捺下了自己的想法,专心致志地迎敌而上。
*
碧游宫中,后土与女娲正在一起端详洪荒的沙盘。
女娲的蛇尾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打着玉石地面,视线落在沙盘之上,又皱着眉头移开。
她托腮坐在一旁,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一枚玄色的棋子,碧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仿佛在思考将把这枚棋子落往何处,又冷不防地转过头去,对着一旁的伏羲开口道:“要不,兄长你给我们算算?”
伏·专业算命·羲闻言抬了个头,茫然地与她对视了一息,困惑地问道:“算什么?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们能算的出来的吗?”
要不然怎么会说是量劫呢?
每逢洪荒量劫,天机混沌不明,所有人都无法从中窥见命运的走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更有甚者,天机甚至会误导众人的选择,引导他们走向错误的方向。也无怪有些人因为“不识天数”而落到个惨烈的下场。
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伏羲自恃自己的卜卦水平,也不敢笃定能够算出些什么来。更何况,他甚至畏惧着……他会算出些不得了的东西。
就像是万千年后的封神一样,谁也不知道元始天尊起卦演算,本以为一无所获,却从中得出四句箴言的心情。
“界牌关遇诛仙阵,穿云关下受瘟癀。谨防‘达兆光先德’,过了万仙身体康。 ”这是天尊指点姜尚时所说的话,号称“元始四揭”。
每句话都代表着姜子牙面临的一次劫难,有两次甚至导致了他的死亡。可是据旁观者的视角看去,这分明也是元始天尊自身的劫数。
三清不复,彻底决裂。
从此一人永居紫霄宫,一人于昆仑封山。
伏羲的思路飘散到此处,不由微微一叹,忽而生出三分怜悯之意:你看,提前得知了未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到头来,还是一步步循着命运的轨迹行去,该受的劫难一点也没有少受,不该遭受的……也纷至沓来。
伏羲摇了摇头,反而劝说了一句:“风希啊,平时也就算了,这种时候靠卜卦作弊容易遭报应,知道的越多,那报应来的也就越快……”
他发挥了一个神棍该有的水平,嘀嘀咕咕着在场众人听不懂的话:“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天地有序,世事沧桑,谁能算得清楚,思得明白?反倒啊,偏偏又做了那局中人。”
多少不甘,皆付流水。
可叹,可叹啊。
伏羲很是忧伤,眉眼微微敛下,凝视着屋檐之下投落的淡淡阴影。
女娲:“……”
她面无表情,蛇尾重重地一拍地面,发出一声震响。
伏羲猛得一惊,与女娲相似的碧眸微微睁大:“风希……”
女娲:“有这胡思乱想的功夫,兄长不如多出去给师兄他那群弟子们讲几节课,省得在这里伤春悲秋。”
女娲:“备课了吗?课程进度到哪里了?准备上交的教案写完了吗?没有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这么能想,一看就是闲的!
就应该被拖出去打工,996或者007清醒一下!
伏羲默默地望着她:“……风希,我记得我们才是亲兄妹吧,为什么我感觉你比通天还关心我的工作呢?”
女娲对此露出了一个迷之微笑:“还不快去!”
伏羲……伏羲迫于淫威,只好往自己的屋里走去,他往外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扭过头问道:“对了风希,你刚刚是想让我算什么啊?”
女娲:“……”
后土瞧着这两兄妹的相处,不由掩了唇轻轻地笑,眉眼间流动着温和的色彩。
她笑了一会儿又侧过身去,透过窗扉,凝视着那片压在洪荒众生头顶的劫煞,眉睫微微一动,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了几分。
巫族啊……
比起前世几乎整个种族都消亡的结局,这一次,他们的命运会好上一些吗?
后土伸手触碰着雕花窗扉,眸光愈深,静静地思考着属于巫族的,同样也是她自己的未来。
*
整个洪荒都陷落在了战火之中,自东方开始,连绵不绝的战火燃遍了入目所见的一切地方。
巫族与妖族陷入了艰苦卓绝的抗战之中。
多宝于西方的宝寺间微微抬首,观察着天机,带领着众人规避开那些劫难,避无可避之时,又率先迎上前去。
邈邈东海之畔,红云望着碧游宫中来来去去,匆匆救下一些生灵的截教弟子们,亦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去,对着身旁的镇元子开了口:“镇元子……”
他还没继续说下去,镇元子便已经明了了他的想法,沉稳可靠的友人点了点头:“好,走吧。”
红云微微呆了一瞬:“我好像还什么都没说……”
镇元子心想: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他面上不露,只道一句:“要去就多做些准备,尤其是保命的法宝,凡事都要以自己的安危为先。救人时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万一就有人混在其中,想借你的善心行些恶事。”
红云点了点头:“好的镇元子,我知道的,救人是我们的事,肯定不能给通天道友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镇元子欣慰地颔首,正待回去取地书,又倏地一顿,猛然回首道:“为什么是通天道友?”
红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这样的,通天道友听闻我本体是云彩所化,就说他也有三个弟子,都是云朵化形,问我有什么修行的经验可以传授她们一二,若是我愿意,他必有重谢。”
红云:“我想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教导几个后辈罢了,就答应了他。他就说既然如此,那我也算是截教的客卿之一,与他便以道友相称即可,无需尊称一句圣人。”
镇元子:“……”
他是不是被偷家了啊?
红云看他面上的神情不对,也不由得迟疑了几分:“镇元子……是不是我做的有些不对?那我等会去寻金灵辞了这客卿之位?”
镇元子:“……没事,这样也挺好的。”
只要截教不倒,始终以洪荒第一大教的姿态长存在洪荒之上,那么红云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很大的靠山,生命安全都格外得有保障。
当然,前提是截教不倒。
镇元子深深地看了一眼红云,引得红云茫然地投来一眼。
“希望,我们的运气足够好吧。”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洪荒里,命运会善待那些满怀善意的人吗?
或许,与其指望那虚无缥缈的命运,还不如靠他们自己,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就算红云立下宏愿,准备拯救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们够强就好了。
镇元子想到此处,也不再阻止红云的选择,只陪着他一道踏出了碧游宫,奔赴这场令众生沦陷的劫数。
作者有话说:
1.“界牌关遇诛仙阵,穿云关下受瘟癀。谨防‘达兆光先德’,过了万仙身体康。 ”——《封神演义》
2.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江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