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剑阵裹挟着汹涌的杀意, 随着圣人一念,于茫茫天地之间起阵。
头顶是乌云蔽日,底下是剑气纵横, 通天圣人一手执剑,瞳孔中透着极为浅淡的冷意。他自乌云的下方缓缓抬首, 凝视着那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的洪荒主宰。
风雨大作, 长风卷席。
他却仿佛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发光。
那般浓墨似的夜色也无法掩盖通天眸底灼如耀阳的光亮。
他自始至终坚定无比, 扬眸笑起来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哪怕这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与……近乎妄念。
所有劫数都该为他退却,一切挫折与磨难都不该降临在这世间!
倘若他所求的是美好与希望,那么这个世界本就该亲自给予!
顺理成章, 合情合理。
天道长久地注视着他,以一种全新的视角与姿态, 凝视着祂曾经不屑一顾的上清圣人, 像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将他视为了对手,以及……必须要彻彻底底铲除的敌人。
不仅是他, 也包括他身后那群人。
“你便那么笃定,你能够做到吗?”祂瞧着瞧着,竟是倏忽笑了一声。
通天微微眯起了眼眸,闻言付之一笑, 眉眼间含着几分慵懒之意:“这种事情,您就不用过于关心了啊。”
“今日您既然来了, 不如就别走了吧。”通天弯眸浅笑,像是十分好心地提议道。
只是他指掌中长剑一斜,直直地指向那浩渺无穷的天穹, 冲天杀意凌空而起, 又显露出了他内心的冰冷与愠怒。
倘若……倘若他刚刚再来迟一步。
封神之战中遍地的战火仿佛又在瞬息之间映入他眼瞳, 于深邃的瞳仁之中,静静地燃烧。
多宝身上的血迹又唤醒了某些十分糟糕的记忆,令他的心情愈发不好了起来。
天道却是轻轻一笑,目光淡漠至极:“本座若是想走,如今的你,却还是拦不住的。”
通天的回应也是十分简单,他随手挽剑,剑光吐出三分,恰如皓月当空,湖水泛起微微的涟漪。
那是极美的一剑,晕染开万千的莲花,却在那个瞬间,透着生杀予夺的气息!
剑为君子之器,亦承杀伐之道!
天道垂眸敛目,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意念一动,又化出了万千道意,居高临下,将他挡在了其中。
千万种道途将通天包围在其中,动摇着他的意志,摧残着他的心灵。
可这一切,都挡不住通天的剑!
红衣圣人对他身边出现的一切景象都视若无睹,焕发着灼灼生机的朝生剑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旋即迎面斩下!
一剑出,万法破!
在绝对的力量与信念面前,所谓的法则也好,规律也罢,都如同一张薄薄的纸张,脆弱得好像不曾存在一般!
天道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阵,祂轻轻垂首,眼眸深处,只映出了通天圣人那一袭红衣!
艳艳绝尘,风姿绝代!
……
天地间风云涌动,西方上空的气运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在翻滚挣扎,起伏不定。
妖族大军的阵前,东皇太一微微侧身,遥遥望着不停地往西方方向汇聚的劫煞,眉峰微微上扬,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哇哦!”
他兴致勃勃地问:“兄长,你说吾友在做些什么呢?这么大的动静?”
帝俊:“……”
妖皇陛下语气平淡地回道:“为兄不知道上清圣人在做什么,但只要为兄没死,你就别想离开此地半步!”
太一睁大了眼:“……兄长?”
帝俊拍了拍他的肩膀,冷酷无情地开了口:“听话,别让为兄亲自动手打断你的腿。”
太一悻悻然。
尽管如此,他依旧往西方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诚心诚意地祝福道:“吾友,你可千万要没事啊。”
……
昆仑山上,洞府紧闭。
太清圣人与玉清圣人对坐下棋,杳然不知岁月几何。
只是下着下着,元始又侧过身去,眉睫微微颤动,抖落几分冰雪般的寒意:“通天……”
他捏着棋子,雪色的发丝微微垂落,眸底深处尽是一片苍茫之色。
“他会没事的,对吗?”元始自问自答,又终是心神不宁,随手将手中的棋子放入了一处死地,旋即便站起身来,站在玉虚宫的宫门之前,静静地望着西方的方向。
老子轻轻一叹:“最后的时刻还未到来,你现在替他担心,还为时过早了。”
他看了一眼棋局,知道元始一时半会儿怕也是无心下棋,便伸手轻轻一拂,索性将这盘棋给收了起来。
老子:“……若是你当真放心不下,不如就再去一次吧。”
元始回身看他:“……兄长。”
老子凝视着他,微微一叹:“这毕竟是你我三人之间的一场孽缘。”
元始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颤,他猛然抬眸,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到底归于沉默。
“孽缘……是了,确实是一场孽缘”,他咀嚼着这个词语,心下微微黯然,又不自觉地抬了眼,长长久久地凝望着远方。
……
须弥山上,世界一片寂静。
遍地的剑光,无尽的道意!通天圣人与洪荒天道的斗争,足以令周围的一切都湮灭殆尽!
而更为可怕的一幕是:
天道未占上风!通天始终不败!
鸿钧瞧了几眼,思虑一二之后,索性替通天收起尾来。
道祖手中的量天尺流转着光芒,转瞬之间便在须弥山这一片土地之上,形成了一个规模宏大的结界。
这才阻止了这片土地化为灰灰的命运。
通天眼角余光映入这一幕景象,手中出剑的速度本能地慢了下来,却被天道抓住机会,反过来给了他一击。
鸿钧:“通天!”
多宝:“师尊?!”
通天随手擦去了唇角的血渍,挑眉一笑:“您就这点本事?”
天道凝视着他,近乎叹息地唤着他的名字:“上清通天……你还是这么天真愚蠢!”
天道:“生死相争之局,你却还有闲心去关心其他东西!如你这样顾虑重重的人,凭何能够战胜本座!”
通天哼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抬了眼,眼眸中波光流转,愈发明亮:“确实,不择手段是个好办法,您确实对此十分擅长。”
“只可惜,有些东西贫道不想学,也懒得去学。”他眉眼间俱是傲然之色,挺直了身躯,再度将剑锋对准了天道。
通天:“这是父神创造的世界,无论如何,贫道都不希望它会被随意摧毁。作为本该守护这个洪荒的天道——您,难道会不懂吗?”
天道死死地盯着他看,闻言,竟也是露出了个笑容:“是啊,本座也不希望它会毁在本座手中……”
祂缓和了语气,竟在倏忽之间,显得格外温情脉脉。当然落在通天的口中,这话也是格外的虚伪。
天道:“须弥山确实不是一个打斗的好地方,若是打崩了西方的灵脉,又将对此间的众生造成颇大的困扰。依本座看,上清通天,我们不妨收手为好。”
通天微微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地抬眸望着天穹。
原先乌云密布的天空,此时只剩下东一片,西一片,寥寥可数的云彩,显得格外的凄惨与寂寞。
纷纷扬扬的雨幕也渐渐止息,羲和的金车穿行而过,又渐渐洒下了道道金光,落在了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之上。
新的生机,新的希望。
宝寺之间,在那颓败的菩提树下,又有新的绿芽探出了头,迎着雨露与朝阳,轻轻松松,满怀愉快地生长了起来。
总觉得……不是天道想收手,而是祂不行了诶?
通天这样想着,也这样问出了口:“尊上,你不会是不行了吧?是打不过想跑了吗?”
鸿钧:“……”
道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神情无奈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徒弟,果断上前几步,将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天道……天道的面色阴晴不定,像极了打翻了的颜料盘,那叫一个五彩缤纷,多姿多彩,简直黑得可怕!
“上清通天!”
通天眨了眨眼,从他师尊身后探出了一个头来,连声应道:“唉,在呢在呢,您有事吗?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您说说嘛,贫道是真的好奇。”
“通天!”鸿钧低低地训斥了一句,果断拉住了他的手,又将人给强行塞了回去。
面对天道时还十分嚣张的通天圣人,此时又瞬间乖巧了下来,十分听话地任凭鸿钧将他挡在了身后。
天道看着这一幕,眼睛微微抽搐,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良久之后,祂阴阳怪气了一句:“鸿钧,你就是这么养徒弟的吗?他可真听你的话啊。”
道祖微微一笑,神色不改:“通天天真烂漫,甚是可怜可爱,贫道心疼还来不及,更别提责怪了。想来,应是纵容得有些过了。”
鸿钧:“不过通天都已经这样了,那也没什么办法了。仔细想想,也挺可爱的不是吗?”
天道:“……”
你有病吧鸿钧?
你从哪里看出通天可爱的?你瞎了是吗?你早说啊!你但凡早说你瞎了,本座会找你做道祖?
我@*&#%&……
鸿钧见祂无言,又礼貌地关切了一句:“尊上,您还好吗?”
天道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本座很好,本座好得不能再好!”
祂目光冰冷地扫过这一对师徒,又瞥了眼多宝,方才徐徐地逡巡过西方大陆。
可惜了……
天道心平气和地想着:罢了,也不是没有挽回的办法。
而且……就算他们能够打败祂,那又能如何呢?洪荒的命运是注定无法改变的!
天意如此……
天命如此!
祂的瞳孔之中泛着微微的寒意,无机质的眼眸里,所有外露的情绪都逐渐平复了下来。
良久之后,天道只垂了眼眸,平淡地对着鸿钧和通天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尔等……好自为之。”
通天下意识抬了眼眸,望着那双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瞳。祂似乎发觉了他的注视,又微微旋转了一下,直直地看着他。
近乎怜悯的一眼。
就像是……看着一个穷途末路之人,挣扎在一条注定无望的道路之上。
毕竟,那是连祂,也无法改变的未来啊。
作者有话说:
万事前身定,浮生空自忙。——《增广贤文》
旧时认为人的命运是注定的,人们只不是空忙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