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猫猫转了一圈, 到底没有把多宝鼠抓着打一顿。
他气呼呼地瞪了他弟子一眼,双手一撑,便从树上跳了下来。
再算算时日, 他又长叹一声:“该走了。实在不行的话,只能试着去巫妖量劫里找找灵感了, 希望……能够来得及吧。”
多宝抬首:“师尊, 我陪您一道去。”
通天斜了他一眼, 没好气道:“你师尊我已经是圣人了, 你一个大罗金仙,还敢同为师一道去作死?不成不成。”
通天:“你啊,还是在这里好好悟道。实在不行的话, 为师去给你找棵菩提树,模拟一下氛围。说起来, 为师觉得准提道友就很不错。”
多宝:“……师尊。”
他神情甚是无奈, 只是抬眸望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又忽而感慨一声:“师尊对我证道那时发生的事情, 同样记得很清楚呢。”
多宝道人后来经了轮回,成为了一个小国的王子。后世传说里的乔达摩·悉达多小王子在菩提树下静坐悟道,七天七夜,一念成佛。
通天侧首睨他, 眉眼微垂,平静从容:“你是我的弟子, 封神已毕,我总当了解一下你的安危。”
多宝若无其事地笑:“这么说来,那位居住在灵台方寸山, 斜月三星洞的菩提祖师……”
通天面不改色:“我不知道。菩提老祖做的事情, 和我上清通天有什么关系?”
多宝:“孙悟空说他曾经有位师尊, 只是他师尊不准他同旁人提起他。”
通天转过头瞪他:“没收徒没收徒,我发誓我后来真的没收徒了!”
多宝望向少年,忽而轻笑:“没关系的师尊,小师弟他挺活泼的。若是时间肯再为我们倒流个千百年,他……也应当是我截教的弟子。”
我截教。
他念着这几个字,神情略微有些恍惚,又终究归于平静。
天道不认,旁人阻隔,那又如何呢?他师尊总归是认的。
通天却又在一旁嘀嘀咕咕:“那倒也不一定,风希说不定会同我抢人的,毕竟悟空也是能喊她半声娘亲的……”
多宝无声地微笑。
那也得抢得过您啊?别的不说,师尊您在抢毛绒绒的战力上,可是一等一的强。
他这么想着,整个人倒是又畅快几分,懒洋洋地望着从头顶的树冠上漏下来的几许阳光。
不知道有多少师弟师妹,被那一句“可愿拜贫道为师”,再加上一个清风明月般温柔的笑容给骗回了碧游宫。
如此,便是一生一世,莫敢回头。
多宝道人……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通天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又侧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真的不介意为师收他为徒?”
多宝大笑。
他笑着笑着忽而偏过头去,仿佛想掩饰什么:“只要师尊喜欢,只要他们对截教一心一意,弟子又有何不可?”
可是大宝吃起醋来也超可怕的啊。
通天神情忧郁,望着他的眼神也透着几分沉思:“多宝放心便是,无论为师收多少弟子,总越不过你去的。”
多宝挑眉:“那弟子便记下了。”
通天满口答应:“好说好说。”
他又数了数时间,算了算天机,挥袖抹去了他们在此地的一切痕迹,又信手画了几道驱逐山间野兽的符箓,教老和尚贴在了寺庙周围,如此方才带着多宝离去。
路途漫漫,尚不见归程。
多宝一袭杏色道袍,又回头望了望低头念着佛经的老和尚。
红瓦的屋檐之下,那尊佛像低眸敛目,依稀能辨出几分慈悲模样。多宝定神望去,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与其去拜那西方二圣,倒不如……来拜他心中的神灵。
*
准提站在阶下,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抖了抖自己身上沾染的灰尘,面色愈发显得愁苦起来:“兄长……”
他们已经在三句佛偈前站了许久,久到接引不自觉地伸手去触碰那道深深的剑痕,含着无上杀伐之道的剑光划破了接引的眉心,留下一寸带血的伤痕。
可比这伤痕更可怕的,是对他们道心的反复质问。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
“世间种种法,一切皆如幻,若能如是知,其心无所动。”
霎时间,仿佛有万千幻象在那一刹那生出,佛陀低眉垂目,高远的身影落下一道浓重的阴影,将他们二人尽皆笼罩在其中。
一双慈悲目,千手负于后。
含着无尽意蕴的佛音浩瀚无垠,自他们耳畔响起,一寸寸侵入他们心底,纵使是捂住了耳朵,也避不开这仿佛在他们心中响起的声音。
叩问灵魂,责问道心。
接引只瞬息便沉下了眼,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准提亦好不到哪里去,神色刹那灰败下来。
那是来自万万载的后世,被多宝改造过的大乘佛教之音。如今的西方教遇上祂,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到底是谁?”接引喃喃开口,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佛偈。
“到底是谁,能够比我们兄弟二人,在佛道上走出更远?”
接引难以置信:“明明,明明我们才是这条道路的开创者与践行者!”
澄透的日光从碧空垂落,映照着佛陀低垂的眼,祂的目光中含着无上的悲悯,凝视着这个祂所挚爱的洪荒世界。
祂一手微微垂落,仿佛在向世人伸出手,等待着他们向祂求助。而祂永远守在此地,岁月不改,江河长流。
接引强压下喉咙间涌上的血气,仔细地端详着佛陀的面容,越看越是熟悉,却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准提拍了拍他兄长的肩膀:“兄长……你可还好?”
接引没有回头,仍然执着地盯着那佛像看,直至那几句佛偈忽而如夏花般绽放,万千金芒熠熠生辉。
剑光如坠,遮天蔽日。
他不得不抬起手,念动法诀阻挡这万千道剑光,却耐不住仍有数十道剑气破开了他的防御,肆无忌惮地划破了他的衣袂。
只一瞬,漫天血色如雨。
何等张扬!何等恣意!
“……”
“上清,通天!”
准提不免大惊,惊疑不定地望去:“兄长?这佛偈难道与他有关?可是,可是……他不是三清之一吗?”
板上钉钉修道的人,怎么会有这般精妙的佛法修为?这不是在搞笑吗?
准提整个人都魔幻了起来,不信邪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你这样,很容易让人怀疑人生的啊?!难不成他们日日夜夜的苦修还比不得旁人一个顺手为之吗?
接引不答。
道人目光沉沉地盯着那残留着杀伐剑气的墙壁,眼珠微微转动,显出一副诡谲的色彩。
“不,这与他无关。”
准提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接引:“但此人与上清通天,必然关系密切。否则……”他又岂会亲自为他护法,甚至以剑气庇护他所书写下的佛偈。
准提一个大喘气,气险些没能上来。
他望了一眼墙壁,心中不禁泛起几分苦涩之意。
之前所见的一幕幕景象,到底在他的道心上留下了那么几分痕迹。
仿佛在无形之中,他们已经同那个神秘人辩论了一次大道,而他们……输得一塌糊涂。
接引缓缓站直了躯体,低头咳嗽两声,望着衣袖边沾染的淋漓鲜血,一双寂灭的眼眸无声无息地转动。
“先是万家生佛的异象,后是这留在墙壁上的佛偈。好,真是好得很!”
他不怒反笑,目光幽邃入骨:“他当我这西方之地,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准提望了望他,轻声问:“兄长之意,是要追上去找上清通天的麻烦吗?我这就去联系一下我们底下的那些僧侣,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踪迹。”
接引摇头:“不,他既然敢来西方,那定然是有恃无恐。”
他冷笑一声:“我们去碧游宫。”
准提抬眸:“碧游宫?”
接引甩了甩衣袖,眉目森寒入骨:“上清通天来我西方作乱,这个仇我们不能不报。不如就让他那群弟子为他付了这个代价,也好叫他明白,何谓心痛如割!”
准提点了点头:“也是,他向来重视他那些弟子。对他动手,还不如对那些截教弟子动手。”
他几乎是下意识便说出了这样的话,只是话一出口,又微微愣住。
奇怪,他为何会知晓那人最重视他的弟子呢?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瞧见过什么一样,以至于印象深刻,至今难忘。
准提的困惑只短短维持了一瞬,便听见接引满意的声音:“确实如此。”
他兄长同样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打蛇打七寸,对上清通天这般重情重义之人,自然是要对他身边之人动手的。”
准提望了望自己的兄长,方方起的那点疑惑又按了下去。
就连他兄长也这么觉得……也许当真就是这样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忘记了其间的缘由,只记下了“上清通天最重视他的弟子”这一点。
甚至于,他分外笃定。
但凡伤了他弟子一丝一毫,昔日张扬无匹的少年,也会露出同他们此刻一般的绝望神情。
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望着什么发生一般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当然,我们都知道现在道祖在碧游宫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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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
“世间种种法,一切皆如幻,若能如是知,其心无所动。”——《华严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