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上, 枝头的梨花如雪纷纷,自他广袖间拂落,皎洁得像是一片明月光。
元始安静地站在花下, 思绪仿佛停留在昨日。
“我记得,那时他闲极无聊, 又偷偷溜出了昆仑, 寻访名山大川, 于东海时, 意外遇到了蓬莱岛。”
老子在他对面端详棋局,一步步将洪荒的局势借由棋子复刻下来,又沉凝了片刻, 取出一颗玲珑红玉的棋子,放在了棋盘的正中。
天元之位, 至尊至贵。
他凝视着那枚棋子, 半晌不言,仿佛没有听到元始的话般, 继续研究着棋局。
元始的眸光疏离,透过了梨花望向外界:“他总想着出门玩,总喜欢出门玩。当时我以为,这次同以往一样, 他总会回来的。”
毕竟,他们生于昆仑, 长于昆仑,又岂会有一日真正离开昆仑?
老子慢吞吞地摸出了白子,瞧了瞧金乌一族的动静, 随手挪去了几颗黑子, 转而将之放上。
黑白双子纵横交错, 杀机四起,而落于天元之位的玲珑红玉却丝毫不动,身陷棋盘,又仿佛纵观着全局,以一种平静的态度存在于黑白子之间。
暧昧不清,彼此交缠。
是棋局中人,亦是足以执掌命运的棋手。
元始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石质的桌案,他似乎望了一眼老子的棋局,又似厌倦般偏开了视线。
他喃喃道:“可惜,我错了。”
老子捏着棋子,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元始:“他没有回来,他选择留在了蓬莱,他立下了自己的道统,亲下万丈红尘,欲同道祖一般,教化众生,传道众生。”
“我当时就想,这怎么能够成功?”
元始望着满树的繁华落雪,静静地回转过身来,衣袂被长风吹起,分外寂寥。
“他只瞧见了道祖传道三千红尘客的模样,一心向往,便不肯回头,却忘了道祖背后站着的天道。”
“道祖之所以传道受业,他之所以能够传道受业,都是因为天道的意思!”
他叹息,眸光微暗,晦涩不明。
“天道予之,故吾辈取之;天道弗予,那便是不可得,不可求!”
“若是贪求,那便是妄念!可他偏偏生了妄念,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忽而垂眸,低低地笑了一声:“纵使是到了黄河,也不曾死心。”
老子终于开了口:“元始。”
元始望着漫天的飞雪淹没了昆仑,寂寥的长风诉不尽里间的孤独。
雪色堆满了庭院的每一处角落,落在老子的棋盘之上,落在他面前的石桌之上,又悄悄沾染了他的眉睫。
冷。
真冷啊。
仅仅只是因为少了一个人,昆仑便冷到这般地步,令拥有漫长生命与无穷岁月的神仙,都觉得惶恐。
或许,这惶恐正是根植于他们无穷无尽的生命。
这般长久的岁月里,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踏过满地的梨花来寻他说话,同他撒娇,拉着他的衣袖说些欠打的话,又在他动怒之前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道歉。
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同他如此熟悉,如此亲密,同他一道在这寂寥的昆仑山中生活过万万载的岁月,以至于早已经习以为常地将之视为自己血肉的一部分。
他不肯再唤自己一声哥哥,并且亲手了断了这份缘法。
大道见证,天地见证。
于是,世上已无人会弯着眼眸,捧着一束梨花上前,笑眯眯地同他道:“哥哥,我见此间梨花甚好,合该衬得哥哥。”
……
重归洪荒,再度回到年少之时。
元始终于回想起了那些被他埋葬在过往里的记忆。
他曾经为了证道而割舍过的情感再度涌来,远比从前他将之抛弃时的模样更为汹涌。
它们包裹着他,纠缠着他,一字一句反复向他诉说:“你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你要保护好他,护着他一路无忧无虑地成长。”
“你一定要成圣,一定要掌握这世间最为强大的力量,这样才能护住他。”
“你的弟弟,上清通天,命格极贵,而劫难重重,稍有不慎便有夭折之祸。你为了他而踏上这条道路,你为了他而抛弃你的情感。”
“不要忘了你许下的心愿。”
可他忘记了。
他成圣之后就忘记了这一切。他掌握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权柄,执着世间最锋锐的刀刃。
却忘记了他最想要保护的人。
……原来,他才是通天的劫数。
元始恍然彻悟,轻轻叹气,笑出声来,声声寒寂,冷冽彻骨。
那是曾经的玉清元始心心念念的东西,却被后来的元始天尊抛之脑后。
他终于想了起来。
只可惜,太迟了。
昆仑的雪落在元始身上,几乎把他化作一座冰雕,融入无穷无尽的风雪之中。
老子觉察到不对,站起身来,匆匆走至他身前。
长兄的视线很快落至元始眉心之处,上面绽放开点点微弱的白芒。
那里曾经盛放过一朵极为纯粹的莲花,足以净化这世间一切污秽,一切罪恶。它的主人头也不回地离去,却将那份力量保留了下来。
代表“净世”之意的莲花,自然也象征着这世间一切的善,一切的美好,足以唤醒人心底最初的光亮。
元始低眸敛目,手指犹然落在枝头之上,苍白到几近透明的指尖映着那淡色的梨花,眸光分外冷清。
老子望着他,神情静默:“都过去了。”
“元始,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你莫要再回头看。”
元始微微抬了眼,视线似乎落在他的身上,又转眼被昆仑漫无止境的大雪吞没。
“是啊,都过去了。”
他淡淡地望了一眼老子,又近乎惨然地望着自己的手掌,重重地将它攥紧。
“可是兄长,我忘不掉啊。”
老子似也无言。
他凝神望了望元始,又低头望着自己摆好的棋局,慢慢地,他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拾起了那枚玲珑红玉。
“忘不了……那便记得吧。”
“你我生命漫长,永无止境,少不了遗憾,少不了失去。你大可把它留在心底,却万万不能因此影响了你的道途。”
他轻叹:“执念过深,伤人伤己,可足够强烈的执念,同样能够成为人前进的力量。”
元始的身影立在雪中,似比往日更加寂寥。
老子:“他将净世白莲的力量留存在你身上,保你清明,护你道途。元始,莫要辜负了这番心意。”
元始抬眼看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将视线重新投落向无尽洪荒。
他望见金乌的羽翼拂过无垠的碧空,又见巫族的足迹踏遍了洪荒的角落,而在那东海方向,碧波万顷,沧海月明。
“人族已生,量劫将起。”
元始喃喃道:“他替女娲掩盖了人族的诞生,却无法瞒过洪荒的天数。六圣诞生的那日,无尽的战火将再度将巫妖两族拉入其中,直至彻底地毁灭。”
“而那之后,三皇五帝,夏启商兴——封神量劫。”
他抵着额头,眸光闪烁不定,唇边露出一丝讽笑:“如今,他一定是在去往蓬莱岛的路上吧?或许不久之后,我们就能再度看到碧游宫。”
“阐教西极镇昆仑,万仙来朝碧游宫。至东至西,永不相逢……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
老子缓缓呼出一口气,遥遥望向东海方向。目力所及之处,长风破浪,碧波荡漾。
那是与昆仑永不停歇的风雪,截然不同的风景。
他的弟弟唤他一声道兄,另立了道场,从此长居了海外孤岛,一心一意寻觅着他的道途。
他该怪他绝情吗?
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强行将人困锁在昆仑,强行逼迫他放弃自己的道途,又美其名曰“这都是为了你好”,坏事做尽,怨不得他最终选择离开。
老子定了定神。
视线落在棋盘之上,手中的棋子似有千斤重,不知当落往何处。
他思考着洪荒的局势,从结果来逆推他弟弟的打算,又不觉垂了眼眸,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师尊建议我们尽快成圣。”
元始抬眸望来,神情淡淡。
老子继续道:“这一次,师尊没有如同以前一样分发鸿蒙紫气,而女娲后土紧随其后,几乎同时证道。她们二人,甚至不在紫霄宫中。”
“女娲我并不意外,她保留了前世的记忆,但后土……”
老子摇了摇头:“成圣根本不需要鸿蒙紫气,前世师尊或者说那位的说法,不过是场骗局。”
“但因为鸿蒙紫气先入为主,所以所有人都相信没有紫气无法成圣,因此,他们也便当真没有成圣。”
元始冷笑:“在红云没有顺利成圣的时候,他们便该看出来了。若是拥有鸿蒙紫气便能成圣,红云又岂会沦落到这般下场?”
老子:“他们大底是以为,红云天资不够,缘法不深,如此而已,又岂会去怀疑鸿蒙紫气?”
他望着元始,平静道:“现如今,师尊打破了鸿蒙紫气这个约束着洪荒众生的概念,圣人的威势令洪荒侧目。将有无数人踏上这条道路,来获取成圣的机会。”
老子重复了一遍:“我们需要尽快成圣。”
元始沉默不言,望着老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兄长是在担心我吗?”
老子点头又摇头,意味深长道:“通天若是执意选择证大道,他的境界就可能落后于旁人,而他的敌人们,却未必会停留在现有的境界……”
元始的目光倏地锐利。
老子轻轻一点便不再多言,站起身来,望着头顶絮絮落下的梨花,轻轻一叹。
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
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
洪荒因女娲与后土接连成圣而风波不断,议论纷纷。众人齐力打听她们成圣的缘由,却丝毫寻不到其踪迹。
直至数日之后,幽冥血海之中的那位冥河老祖宣布创造阿修罗一族,顺利越过两重境界,达到大罗金仙巅峰,亦即准圣之境。
众人前往幽冥血海道贺,却只见得冥河老祖连连摆手,长叹一声:“不过如此,不过如此罢了。”
众人还欲再问。
又见老祖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遥遥望着血海深处,神情怅然。
“比起那两位,老祖我还差得远呢。”
众人面面相觑,忽而福至心灵一般反应过来:“冥河老祖说的,可是女娲圣人与后土圣人?”
更有甚者,打算宴会结束就往血海深处一探究竟。
冥河望着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并不打算替他们解惑,只意味深长道:“你们对圣人的了解还太浅薄,你们根本无法理解那样的力量。”
“那样的,真正足以改天换日,毁灭一切,创造一切的力量。甚至能够逆转规则,创造属于自己的法则……”
他浅浅地说了几句便止住了话头,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手掌,深深地叹息一声,面上浮现出清晰的懊恼之色:“可惜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可惜些什么。
只有真正见识过圣人的威势之后,方有人反应过来冥河的遗憾。
遥遥望见圣人之境,却无缘于圣位的遗憾。
……
后土是十二祖巫之一,无论如何,至少她的兄弟姐妹们还能寻到她的踪迹。
当天,她屏退众人与帝江、烛九阴长谈一夜。其后,巫族对外扩张的势头就出现了点变化。
巫族开始讲求“礼”。
他们仍然邀请各位大能入主巫族,却不再过于强求,若是当地已有大型的族落,便纷纷绕道而行。
一时之间,巫族的风评渐渐上涨几分,众人望见他们时,也不像是面对曾经的龙凤麒麟三族。
另一边,飞禽走兽渐渐被妖族收拢,统一于金乌的麾下,东皇太一之名响彻洪荒,而帝俊的妖皇之称也愈发名正言顺。
日月女神选择站在妖族这边,也带动了三百六十五颗星辰的星主,如同拱卫着太阳与太阴一般,围绕着天庭而居。
是年,女娲圣人的兄长,先天神祇伏羲,加入妖族。
……
紫色的野花开遍了莽莽的林野,阳光灼热,潮气愈深。泥泞的沼泽地足以吞噬任何一个无意踏入其间的生灵,更何况还有那仿佛无边无际的瘴气。
伏羲踏入此间时,整个人不由得一怔。
这样的环境,岂会适合刚刚出生的人族?
只是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赤足的孩童从树梢上探出头来望他,一边睁大了眼,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一边又迅速果断地朝他投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果实。
伏羲眼睁睁看着那果实砸到地上,浓郁的香气弥漫在鼻尖。
很香。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接着便是:有毒。
伏羲赶忙伸手捂住了鼻子,屏气凝神,又伸出手指探了探自己的脉搏,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解毒。
如此操作之后,他方抬起首来,朝着那孩童喊道:“在下伏羲,前来拜访吾妹女娲,并非打算与诸位为敌!”
是的,诸位。
那孩童身旁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一条身躯庞大的毒蛇,冰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孩童吹奏着竹笛,驱动着它向前,随着笛音的响起,愈来愈多的毒蛇从草丛中蹿了出来,危险而迅速地向着他游来。
伏羲头皮发麻地望着这一幕,沉默了几息,悄无声息地退后了一步。
这一步,是他伏羲的一小步,未来,将会是洪荒的一大步!
妹妹你到底都教了人族什么啊?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族吗?!
伏羲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孩童眨了眨眼,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伏羲?好耳熟的名字。”
伏羲泪流满面。
感动,妹妹你还记得提一提他这个兄长啊QAQ
小孩子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蛇群没有听到她的命令也就不再上前。
即便如此,伏羲望着眼前那密密麻麻,一片又一片的毒蛇,仍然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大概那就是来自死亡的气息,与妹妹的深深恶意吧?
孩童从树上跳了下来,从蛇群的簇拥中走出。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伏羲看:“外来者,你能证明你的身份吗?”
“有很多人想要打搅娘娘平静的生活,我怎么能知道你不是其中之一呢?”
伏羲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化出了他的蛇尾,又低下头来,露出了那双与他妹妹如出一辙的碧眸,与那孩子对视。
“风里希。”
他简洁道:“女娲娘娘名为风里希,我们一族以风为姓,吾之名,风太昊。”
……
伏羲成功踏入了人族的地盘。
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女娲被一群孩童围在中间,长裙曳地,坐在席上,教他们编织竹篮。
她头上还簪着一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山茶花,见外界闹哄哄的动静,不觉抬了眼眸,似笑非笑地望去:“兄长。”
圣人一念通天彻地,她早就发现了伏羲的到来。
伏羲也知道女娲知道他到来了……停,此地禁止套娃。
见状也不由得无奈摇头:“戏弄为兄很有意思吗?风希。”
伏羲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又清清嗓子,一脸正色地从孩童之中挤了过来,坐在了女娲身旁。
此举无疑给他拉了大把的仇恨,大家的目光危险地落在他身上,甚至有几个已经下意识地在身上摸来摸去,大概是想找他们的竹笛。
伏羲:“……”
伏羲不仅丝毫不退,还又往女娲身边蹭了蹭,蜿蜒的蛇尾拍打在地上,显露出无声的威胁。
一方是人首蛇身的神祇,一方是蠢蠢欲动的孩童,此情此景,当真是……格外得有意思。
女娲低了头,掩唇轻轻一笑,旋即阻止了他们的动作:“好了,勿要再闹。”
那几个孩子迅速地把竹笛一藏,又乖乖地抬起首望向女娲,一副自己很是听话的模样。
女娲摇了摇头,唇边笑意清澈,她也不去揭穿他们,耐心道:“我之前教你们的动作,你们都记熟了吧?”
孩童们拉长了声音,异口同声地回她:“记——熟——了。”
女娲颔首:“既然记熟了就回去试着自己做一做,也好帮家里人采一采山上的野果野菜。”
孩子们纷纷点头,开心地抱起一堆的材料往外走去,只剩下那个刚刚拦住伏羲的小姑娘仍然站在原地。
她眨了眨眼,仰起首望向女娲,声音中满是亲近之意:“女娲娘娘。”
女娲低头揉了揉她的发,夸奖道:“做得好。”
小姑娘眼眸闪闪发亮,用力地点了点头:“娘娘我以后一定更加努力,绝不让任何人轻易踏入族落。”
女娲点了点头,又道:“下一次我教你一些识人的小法术,你可以拿这些去辨别那些来到此地的生灵,若是有心怀善意的,你们也当接纳。只不过——”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唯有人心最是难测,不可轻信,也不可不信。”小姑娘仰起首来,大声地回答了她。
女娲一笑,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好了,去寻你爹娘吧。”
伏羲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又瞧向了女娲:“风希,你近来是在做这些吗?”
女娲点头,同伏羲一起往里面走。
他们路过了各式各样的人家,众人纷纷向着女娲打招呼,又好奇地望向了伏羲,窃窃私语,想知道他的身份。
女娲含笑:“这是我兄长伏羲。”
大家更是激动,纷纷打量着伏羲,更有人上前来,往他手里塞了几个果子。见状,又有不少人回过神来,寻找着能够馈赠的礼物。
伏羲心下一跳,赶忙连连摆手:“够了够了,谢过大家。”
“我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不能乱拿群众一针一线!”
女娲负手而立,歪头浅笑,瞧着他手忙脚乱地应对。
似是发觉情况不对,伏羲当机立断把东西往袖里乾坤里一藏,又拉上了女娲的手,拉着她飞也似地跑了。
徒留后面一群人的呼唤:“唉,你站住,你要把女娲娘娘带到哪里去?!”
伏羲大喊:“叙旧!我们兄妹俩叙旧!”
好怕,万一又有一群人族打上门来,他是跑呢?还是跑呢?
真的好痛苦啊。
女娲浅浅一笑,侧眸望着伏羲,他们在一处山野间停下。
四境空旷,风声呼啸。
伏羲方才呼出一口气,回眸望了一眼女娲。
两人静默了一瞬,熟悉的碧眸捕捉着对方的身影,又露出个弧度几近一致的笑容。
“兄长可要在人族多待些时日,教教他们简单的医术,还有卜算天时的能力?”女娲道。
伏羲望着她,直截了当点了点头:“是要教的,我还临时写了几本书,正好让他们代代传承下去。”
女娲微微一笑,似春风拂面。
伏羲静了一静,又偏开首去,似是不知当如何开口。
女娲却是若无其事地问道:“妖族那边情况可还好?”
伏羲:“……风希。”
“这是兄长的抱负,我又何必阻止?”女娲一笑,“而且前世,你一直在替我照顾人族。”
伏羲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我并非不知妖族未来会深陷量劫,只是我每日替自己起一卦,所见皆是一片空茫。若是我只待在你身边,不去亲自入这量劫,我身上的劫数恐怕始终难消。”
“倘若到最后也无法消除……”
那他便只好同前世一样赴死。
女娲点头:“同我算的一样。”
“兄长,你无需自责,我并不是责怪你。只是,我还是建议你还是多来人族几趟。不仅仅是为了帮我,也是为了替你积攒些功德,往后若是当真无力为天……”
她平静道:“我便再去求后土一次。”
伏羲下意识想拉住她的手,又无力地垂下了手臂,遥遥望着头顶的苍穹。
“量劫……”
他喃喃自语,眸光微暗。
善卜卦者,从不算自己的命。因为算了,便会明了何谓无能为力,何谓天道无情。
他的命数早已写好,被重重的蛛网缠绕,再也无法挣脱。
好在,他有一个做圣人的妹妹,又有一个……未来也是圣人的好友。
他伏羲,何其有幸。
女娲同他一道仰起首来,静静地望着天穹,碧色的眸微微闪烁,忽而向着那天穹遥遥伸出手去。她似乎想扼断命运的咽喉,又似乎,只是想去接一接,那仿佛无穷无尽的风。
“兄长,你不必担心。”
她望着伏羲,神情平静,衣裙被长风扬起,烈烈有声。
“我已经做到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无论量劫怎样发展,你总会有一条生路。”
伏羲神情微动,又唤一声“风希”。
女娲扬唇一笑,眸光淡然:“实在不行,我们还有个办法。”
伏羲下意识问道:“什么办法?”
女娲摸了摸下巴,定定地打量了他许久,方才轻松一笑:“通天师兄对你的医术甚为看好,实在不行,我就把你卖给他,让截教罩着你。”
伏羲:“……?”
他沉默了片刻,幽幽发问:“我记得,封神量劫里,截教的下场也不怎么样吧?”
女娲眨眼:“是啊是啊。”
伏羲抓狂:“那我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总之就是逃不脱量劫?”
女娲赞同:“对啊对啊。”
伏羲:“……”
先前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甚至还想动手揍一揍熊孩子。
只可惜——熊孩子已经是圣人了。
伏羲:就他妈离谱?!
兄长的威严呢?那东西为什么从未存在?他能说他偶尔也会羡慕一下隔壁三清吗?
等会,那还是算了吧。
得羡慕点好的。
女娲扬唇一笑,眉眼飞扬。
“兄长也不要太担心嘛。你要对通天师兄多点信任,要相信他这一次一定不会把自己作死的,对不对?”
听起来更可怕了啊风希。
伏羲眼神死。
他摇头一叹:“罢了罢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女娲托腮:“兄长信任信任我们嘛,我们肯定不会坑你的!”
“不要。”
“信我信我。”
“不信不信。”
“哥哥——”
伏羲深吸一口气,痛苦地回了头。
女娲站在原地,衣袂如雪,宛如天人。她伸手去接那天地间无垠的长风,神色莫名,显出淡淡的沉郁之色。
“行了,我……我信。”
伏羲叹息一声,终是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他不信自己的妹妹,又能信谁呢?
作者有话说:
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张惠言 《相见欢·年年负却花期》
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陶渊明《桃花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