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之中, 血煞彻底蒙蔽了天机;天穹之上,五色神光如利剑高悬。
混沌间翻滚不息的动荡终于平息了下来,呈现出一片如同死亡般寂静的姿态, 命运长河自天道微垂的目光中流淌而过,义无反顾地朝着未来奔涌而去。
三十三天外的紫霄宫中, 鸿钧阖眸不语, 静静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通天端坐在他下首, 衣摆微微垂坠至地面之上, 神情中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惘然,又淡淡地垂下眼睫,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女娲与伏羲联袂而来, 同样寻了一个地方坐下,偶尔掀起眼帘, 悄无声息地对视一眼。
上至昆仑, 下至归墟,这洪荒遍地尚有余力的大能者们, 都密切关注着这场量劫的结局。
是的,量劫。
牵一发而动全身,以一族之生死存亡为代价,还躯壳于大地, 还魂魄于旷野,包括这一身的修为, 亦干干净净地归还予生养着他们的洪荒。
天道无悲无喜地注视着这一幕,于命运长河的上游发出一声隐约的喟叹,祂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想, 兀自于一片死寂中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不会有意外。
祂也不会允许有意外。
通天微微垂了眼眸, 长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轻轻掩盖着眸中一片晦涩难明的情绪,似又回想起那一片弥漫着血色的记忆。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那时的天地,可也如同此时一样晦暗难明?
垂眸观赏着他垂死挣扎模样的仙神们,可也是这般摇头晃脑,枉自叹息?
他微微阖了眼眸,又竭力睁开,似要透过那无边无际的血色,寻找到他想要找的那些人。
鲜血淋漓,白骨森森。
近乎沦为人间炼狱的万仙阵前,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一把剑。
剑断折成两半,唯独剩下阑珊只影,对着那透不过光的天穹,想着过去的明月。可明月不谙离别苦,又岂会将清辉留予他。
到底是一无所有。
终究是来去无踪。
于是他握紧那把断剑,重新指向对面面色蒙尘的佛陀,又微微抬眸,望着另外两位同样辨不清面目的圣人。
天地间突然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声愈发浩渺无垠的叹息,自三十三天外落下,轻轻拂过他耳畔,断他一缕散乱的乌发。
那缕断发飘飘摇摇落在这尘土之间,风一吹,便散了。
“痴儿。”
通天忽而发笑,先前如同蒙了一层朦胧雾气的眉眼生动极了,宛如拂去尘埃的美玉,在流转的日辉之下愈发剔透干净。
手中青萍剑低吟一声,清辉流转,吞吐着极为明净的天光。
鸿钧不动声色,偏过眼来瞧他一眼,凛然的眉目之间,又掠过几分淡淡的笑意。
可不是痴儿。
当做了这痴儿!
三族的战场之上,最后的决战已然拉开了序幕!
元凤低垂着眉眼,展开的华美羽翼极尽遮天蔽日,目光中的森然之色几乎呼之欲出;祖龙自沉浮的海面上醒来,冰冷的金眸缓缓睁开,那极尽辉宏的视线投落在漫天遍地的乌云之间,竟似破晓的晨曦,忽而映亮一片天地。
始麒麟身后的走兽一族重重地拍打着地面,扬起的尘土飞扬万里,令这万古的长风,都染上了肃然的气息。
前世今生,画面宛如重叠。
通天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又微微垂下眼眸,略表几分郑重。
他确信自己已经将应当告知的讯息传达,那么如今的场景再度重演,无疑预示着他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是毅然决然赴此旧途,亦是满身决绝,不甘屈服的抗争。
无论结局如何,皆愿他们,如愿以偿。
昆仑山上,老子遥遥望向天地间成型的劫云,眉头不觉微微一拧。
它近乎寂静地盘踞在九天之上,又无声无息地压在洪荒众生的心头,散发着不详而危险的气息,仿佛在等待着吞噬什么一般。
元始站在他身后,微微抬眼望去,又不声不响地往昆仑山下的方向望了一眼:“终于……要结束了。”
他等待这一天,同样太久,太久。
洪荒各处的生灵皆有所感,亦低低地垂下首来,近乎畏惧地躲避着头顶黑压压的劫煞。
哪怕它们并不知晓这些意味着什么,却也本能地想要避开这足以威胁它们性命的东西。
大概,这就是量劫了吧。
祖龙率先动身,狰狞的面容上不带丝毫犹豫,滔天的巨浪被强行掀起,向着元凤袭去。后者反应亦是极快,滚滚烈火如同天怒一般燃烧了大半个海面。远远望去,半边天穹之上,尽是一团看不清模样的猩红。
追随着祖龙与元凤二人的龙族凤族亦随之而上,相互搏杀,霎时间,海面上滚落下无数血水,整片海域尽皆成了一片赤色!
始麒麟静静地望着他们二人,无声地阖了阖眼眸,随即一挥右手。
走兽们亦加入了这场殊死的搏杀,再一次,又一次。
是最后一次。
一个时代的落幕,将以无数的鲜血来祭奠。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龙吟凤鸣连成一片,呼啸声中道尽凄凉。且看那天幕黑压压,入目皆血色!魂魄嚎哭尽,怨念尚未平!多少生灵陨落于此役,又有多少无辜者惨遭波及。道不尽,算不清,皆成了一笔血淋淋的生死账!
长风过处,只闻见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祖龙淡淡的目光望过他身后的族人,被鲜血充斥着的金眸微微合拢,似叹似嘲,终化为一道凌厉的法术,一瞬之间,又有无数血雨淋漓而下,遍洒江海,沾了他满手,满心。
元凤垂眸望去,视线愈发冷漠,宛如对待生死仇人一般,重重地向着始麒麟的脊背抓去,后者顿时发出一声怒吼:“元凤!”
“你我之间的血债,自当以血来偿还!”凤凰睥睨而下,语气中透着刻骨的森然,与几不可查的一点悲哀之色。
导火线一经引燃,便绝无停息之时。
或许也会有停下来的那一刻,只是那时,怕是举目四望,不见仇敌,亦不见故人。
三族族长之间的争斗愈发剧烈,很快又越出狭窄的海域,落至广袤无穷的天穹之上。
就如同他们预演过无数遍的画面一样,漫天的云霞被滔天血煞冲散,洁白的云朵之上洒遍了殷红到近乎妖异的鲜血。
很快,元凤渐渐在二人的夹攻之下露出疲软之色,一时力不能支,忽而往混沌的方向遁去,其间不由得穿过了那五色的神光。
她眉目微微一顿,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又倏地冷笑一声。
祖龙与始麒麟追上来的速度极快,逼得元凤又提了几分速度,就这样一追一赶,瞬息之间他们便深入了混沌。
无序的规则时刻充斥着这里,混乱的罡风生生刮过凤凰的羽翼。在哀鸣声中,她失去支撑的羽翼无力地往下跌坠,连带着元凤本人亦以飞快的速度往无穷无尽的混沌深处坠落。
天道微垂的目光中似有几分困惑的情绪闪过,祂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元凤的模样,又重新回归了沉默。
没有问题,逻辑合理。
可是……当真没有问题吗?
通天凝视着水镜的目光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息,眉心微微一蹙,下意识思考起一个问题来:混沌深处,那里岂不是……
罗睺持着弑神枪站在滔滔海面之上,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已经陷入无意识杀戮中的三族之人,又扬起眼眸,定定地往混沌深处望去。
灭世黑莲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肩膀往下滑落,在接触到水面的瞬息,忽而幻化出万千的虚影。
一朵又一朵泛着冰冷煞气的莲花孕育而出,顷刻间往着整片战场蔓延而去,或没入龙族体内,或落入凤族眼中,撕打着的走兽浑浑噩噩,眼眸中充斥着滔天恶意,忽而扬起利爪,生生将一只凤凰从头到脚撕裂开来。
漫天的血色之中,罗睺极为轻慢地勾了勾唇角,又微微抬起手来,唤起滔天的魔气。
血色的阵法隐隐浮现在下方,在众人未曾察觉到的瞬息,引动了遍布着天穹的劫云!
天道的目光瞬间从元凤他们身上移开,又落至罗睺身上,近乎愠怒地降下了滔天威压,瞬息之间,整片洪荒大陆尽皆为天怒所摄。
“魔祖,罗睺!”
“在呢在呢。”罗睺微微抬了眼眸,笑眯眯地回道,“据说每次量劫的时候,都是您最虚弱的时候,本座为此可是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您来呢!”
天道:“??!你——”
紫霄宫中,鸿钧看了一眼他的弟子们,又着重嘱咐了一句让女娲看住通天,方才站起身来,平静地踏出了宫阙。
不知道怎么解释,大概就是老板又开始无能狂怒,以及加班喜加一吧!
瞬息之间,大家又被道魔之间的争斗吸引去了目光,而之前整整持续了将近三个元会的龙汉量劫,又被抛之了脑后。
多么可笑啊。
那么多的血债,那么多的牺牲,原来也不过如此!
元凤泣血的凤鸣声中,燃烧起无穷无尽的愤怒与怨恨,那恨意绵延不绝,自前世而起,又至于今生。
她所憎恶的,她所不甘的。
她毕生的仇敌与始终越不过去的命运!
她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也无法为自己的族人与她自己讨还回来的公道!
是天啊。
混沌最深处,昔日盘古诞生之地,亦是传说中最接近大道的地方。
古老的殿宇静静地伫立在原处,衰老颓败得仿佛任何一阵混沌罡风便可将之摧毁。可它仍然立在这里,无声无息,宛如在等待着一个孤注一掷来敲响它门扉的人。
于是元凤来了。
以性命为祭品,以神魂为燃料,将整个身躯燃烧成一场无边无际的大火,轰轰烈烈,映亮整片混沌天地!
她就以这样一副极尽惨然的姿态站在脚下这片距离大道最近的地方上,又微微抬起那几乎看不出形状,只无尽燃烧着的“手”,极轻,极轻地敲响了门扉!
更高的维度之中,似乎有一道意识投来了目光。
祂低眸的瞬间,只望见了一团火。
那火中发出了极为平静的声音,她道:“大道在上,凤族族长元凤,欲向您检举此界天道,执法不公,玩弄天命,以众生之性命成全一己之私欲,以致无数生灵遭劫入难!”
天道的瞳孔骤然紧缩,近乎难以置信地望来,同样只看到一团火。
焚天焚地,桀骜不驯!
来自其中一个,并不想顺从天意的叛逆者。
作者有话说:
开打了开打了,前排瓜子饮料小板凳,
感谢“子之于桓”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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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黄帝阴符经》
2.“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