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自是不知道天道在思考什么丧心病狂的话题, 心头却也隐隐有着几分微妙的预感。他的目光从将他们二人救出的紫衣道人身上掠过,又抬起首来,望着头顶黑云压顶的天空。
许久之后, 他方垂了眸,躬身一礼:“前辈, 可是我们兄弟二人之事, 耽搁了您?”
鸿钧淡淡地望了一眼接引, 不置可否:“若是贫道说是, 你们二人当如何?”
这话不好接。
接引微微垂着首,眼帘搭下,苍老枯瘦的手指微微收拢, 那张似乎布满了人间愁苦的面容上浮现出浓重的愧疚之情:“前辈与我们兄弟二人有着救命之恩,在下十分感激, 既然当真是因为我们兄弟之故耽搁了前辈, 不免惭愧殊甚,若是前辈有需要, 在下愿舍命相报。”
舍命?舍命是真的,却不知这舍的,到底是谁的命?
鸿钧平静地望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不再去关注他的举动。
接引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 又只好重新直起身来,以眼神示意准提不要轻举妄动。
后者张了张口,又重新后退了一步, 一张同样凄风苦雨的面容上, 遍布着灰蒙蒙的色调, 连这世间倾盆而下的大雨,都难以洗去。
*
魔道想带走罗睺,天道又不能坐视紫霄宫中未来的两位圣人,一位人皇出事,两者僵持之下,只得各退一步。
整片天地间密密麻麻汹涌无尽的魔气之中,罗睺的身影再度浮现而出,一道天雷迎着他的面颊劈下,令魔祖不得不又垂首咳出一口血来。
他却不甚在意地抬起手指,一下抹掉唇角的血迹,猩红的眼眸中不见半分波澜,仿佛先前的玩世不恭抑或煞气腾腾,皆是旁人的错觉。唯有投来的视线冰冷彻骨,居高临下地掠过女娲,望向伏羲,又轻淡地一笑,平静地落在通天身上。
伏羲的动作又是一紧,他警惕地抬眸望着魔祖,思考着是不是该把通天想办法再往后藏藏,又听见罗睺淡淡的一声:“你们可藏不住他啊,这般惊才绝艳,生来便已凌绝众生之上的神灵,注定要在这个洪荒,绽放出无上风华,惊艳所有曾见过他的人。”
他似笑非笑地望来,弑神枪落入掌心之中,斜斜一指,似又要往前走来。
女娲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来,顺势抓住旁边的青萍剑,不含半分花哨地对上他!只见清光一闪,一把玄色长剑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举动倒是令罗睺愣了一瞬,他终于侧眸望了女娲一眼,稍稍分散了一下他现在看着上清就分外上头的心绪。
“青萍剑……啧,他对你们倒真是信任啊。”他微微摇头,唇边的笑意愈发锋锐刺骨,猩红的眼眸之中呈现出的,却是十二万分的势在必得!
“可惜,本座看上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罗睺淡淡一笑,深深地望向通天,终于决定离开,“上清通天……同样也是如此!”
无穷的魔气忽而肆虐开来,令这紫霄宫中漫天烂漫的桃花,皆在一息之间枯萎凋零!
“本座等着那一天!”
天道心里一咯噔,不知为何突然慌张了一瞬。
祂很快发现这种感觉并非错觉——紫衣华发的青年竟在一瞬之间抬手撕开了周遭的空间,如同闲庭散步一般,踏入了无尽混乱的时空乱流,又在下一息,出现在了紫霄宫中!
量天尺随着身后一道跟来的乱流一齐斩向了罗睺!
几乎在他惊愕的一瞬,一道长长的血痕直接从他的面颊而落,一路划至脚下,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生生撕裂成两半!
魔道见势不妙果断又从归墟中探出几分力量,悬而又悬地将人捞了回去,却又逆转不了罗睺在那一刻受的重伤。
祂下意识就要投来一道愠怒的目光,又被反应过来的天道强行压了下去!浩浩荡荡的声音携着无上威压而落,伴着席卷天地之势。
“得寸进尺!”
世界终于清静下来。
鸿钧微微抬起眼眸,望了一眼满地凋零摧折的桃花,又转过身来,平静至极地俯下身来,在伏羲手中接过了通天。
“老师!”女娲皱了下眉头,望着自鸿钧雪青的广袖边上无声流淌而下的,一滴又一滴近乎妖异的鲜血,下意识开口唤住了他。
鸿钧侧首瞥了她一眼,视线微微一顿,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朝着她伸出宽大的手掌,那血就顺着掌心的纹路一点一点淌下,很快就在他脚下积了一个小小的血色的坑洼。
“女娲,青萍剑。”
无悲无喜的道祖凝视着她,目光中不带丝毫感情与温度,语气僵硬而冰冷,透着刻骨的冷意,一寸一寸地蔓延而上,几乎令神魂寒彻。
女娲凝眸望着他,闻言微微一怔,又迅速地垂下了眼眸,双手并举,恭敬地将剑递交给他:“是,老师。”
鸿钧接过了剑,手指轻轻自剑身上摩挲而过,极尽漠然的目光定定地盯着它打量了两息,神色间的冰凉方才散去几分,整个人亦从先前那般莫测的状态中脱身而出。
他抬起首来,望了他们两眼,轻轻一叹:“都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情交给贫道就好。”
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回应,道祖收剑入袖,平静地踏过桃花残余的灰烬尘埃,抱起通天,向着紫霄宫的主殿走去。
伏羲俯身收起了阵法,侧首望了一眼眉眼轻蹙,隐隐带着些忧虑之色的女娲,又轻轻抬起手来,用衣袖替她擦去了额发边沾染的几星雨水。
女娲微微一怔,从沉思中脱身:“兄长。”
伏羲凝视着她,眉眼愈发显得温和几分。他什么也不问,只道一句:“回去再说吧。”
*
又是一夜细雨。
鸿钧打横抱着通天,走过的每一步路上,被魔气毁去的桃花都在枯萎残败中复苏,以飞快的速度重新在枝头绽放,簌簌的声响里,复有偏飞的绯色花瓣,绵延一路,极尽缠绵。
他偶尔垂下首去,替他采撷鬓边的桃花,墨色的瞳孔之中情绪反复不定,又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
凭虚凌云,玉阶重重。
寂然的宫阙之中,云烟氤氲而起,朦胧不散,掩盖着屏风后面发生的一切。
夜明珠暖融的光芒之下,鸿钧那如霜雪般寂冷的白发,也似染上了几分暖和的温度。而在碧波轻漾的温泉中央,温热的气息扑打在眉眼之间,极尽轻柔与低缓的水波渐渐舒展开少年颦蹙的容颜。
不少洪荒极其稀有的药材与灵果都被加入到汤池之中,在异色火焰的灼烧之下渐渐消融,融入这一池药浴,转而在阵法的运转之下,为通天所吸收。
鸿钧再熟练不过地做着这些事情,又抬起手来,轻轻替他解开沾染着血迹的青色道袍,抽丝剥茧般露出里面单薄的里衣。
不出意外地发现它同样为血色浸透,紧紧贴在少年略显纤瘦的身躯上。
道祖的动作微微止住,眉头紧紧拢着,似叹息,又含着几分鲜明的不悦之色。他低垂着首,静静地望着通天,半晌之后,无可奈何地阖了眸。
“唔。”少年苍白的面容之上,好看的眉眼微微颦蹙,仿佛在隐隐忍受着莫大的痛楚,连在昏迷之中也不自觉地低呼出声。
他下意识翻了个身,努力避开那只试图替他上药的手,散落的乌发浸润在温热的水中,又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庞,往下滴答地淌水。眉眼又紧紧地拢着,显出几分难受之感:“……别动,疼。”
“知道疼还敢这么拼命?”鸿钧侧眸瞥了一眼,不觉皱起眉来,只好轻轻抬起衣袖,轻缓地替他抚平眉间的褶皱,又不禁恼怒地发问。
昏迷中的通天却丝毫没有回应他的意思,只下意识地拽住了身前之人的衣袂,将他也拉入这弥漫着水汽的温泉之中。
只听一声轻响,鸿钧的衣袂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水渍,水波轻漾,雾气迷蒙,直令这张冰寒冷肃的容颜,也染上了几分温暖的红尘之色。
他眼眸微微暗下,定定地望着通天。
少年却只熟练地蹭了蹭身旁之人的气息,于睡梦中低喃一声:“师尊……”
鸿钧眼眸微微闪动,又轻轻俯身而下,抬手捏起他下颌,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两下,方伏在他耳畔问他:“通天,你如今,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怀中之人没有回答,任其施为,昏昏沉沉地陷落在他怀中。
一瞬,两息,鸿钧终是沉沉一叹,低下头来,低缓地吻过少年眉心方寸,温柔得宛如一片飘落的轻柔羽毛。
“通天……你到底让贫道,怎么办才好呢?”
“怎么就永远也学不会,如何好好照顾自己呢?”
白发的青年眼眸中含着浅浅的阴翳之色,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通天润湿的乌发,将之挽在耳后,又抵着他的头,抬手将他拥入自己怀中,一点一点地倾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响。
尚且鲜活的,生气勃勃的,一声又一声,恍惚之中,竟与他的重叠在一处。
许久之后,鸿钧方又抬起首来,冰冷至极地望向浩浩琼宇,以及,远在东海之底,不见尽头的归墟之境。
*
天道只将目光往紫霄宫中投了一瞬,就揉了揉额头,自知理亏地收回了视线,转而盯着接引与准提二人研究起来。
二人先前直面了那几乎要撕裂整片天地的时空乱流,脸色皆有些不好。
虽然他们本来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如今看去,却又糟糕了几个程度,看得天道眉头紧皱,心中的怀疑之色又更甚一重。
祂反复地研究了他们几息,便不得不沉重地反思起自己的选择来。
虽说……如果祂执意要扶持他们两个的话,也不是完全做不到支撑着他们成圣,但是往后的道路,注定不是祂这个天道能够帮扶着他们走下去的。
若无真正足以超脱凡俗、求索大道之资,纵使是圣人,也会被滚滚而下的历史潮流抛之脑后,成为灰烬或者残渣,无人在意一二。
众所周知,圣人和圣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还大。)
祂选择西方之人成圣是为了完成量劫必备的条件,可不是为了找人来证明这一该死的定律的。
一想到未来,说不定他们两个加在一起都打不过隔壁上清这件事,天道的心情就愈发沉痛了起来。
这是可以出现的画面吗?简直不可原谅!
要知道上清他还有两个哥哥呢?这怎么打嘛?
天道:“……”
天道:“本座决定了!”
祂深深地凝视了一眼下方仍旧不知道将会迎来什么的接引和准提,眼眸冰冷而残酷:“最后一次机会,去巫妖量劫之中试试吧。”
如果上清可以从容地从量劫中抽身而出,看似什么都做了,却又未曾沾染半分因果,那么你们两个人,应该也能做到吧?
作者有话说:
朋友,强人所难了。)
以及,其实我真的只是上了个药啊0v0
关于第31章 “不种梨花”那个,我痛定思痛,又修了一下文,然后努力做了一下阅读理解,贴在作话里面了_(:з」∠)_,事实证明,每一次脸滚键盘都是有代价的呜呜呜。水平有限,还待努力。
感谢“代表神明向世界问好”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
新的一周,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