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恕一时被这场景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常年养成的察言观色的好习惯让他没第一时间吭声,只是垂着那颗黄澄澄的脑袋低头看地毯的花纹;他想,装傻总是万能的,毕竟自己只是一只什么也不明白的小猫而已,谢今朝怎么能要求一只小猫听懂自己在说什么话呢?

  然而这种正常人思维还真不能用来揣度谢今朝,因为他眼见着猫不吭声,情急之下又道:“我,我跟你道歉,但是你不能走。”

  傻子。

  套在猫皮囊里的季恕忍不住发笑,为这种小孩一样对万事万物都有商有量的口吻,他总算抬头看了谢今朝一眼,尾巴落在身后轻轻地荡,回了一声:“喵。”

  谢今朝紧抿着嘴唇,表情没变,但眼神很快地露出一点微弱的笑意,他想起什么,赤着脚跑去给自己戴那双齐胤买给他的毛茸茸的手套,因为太着急,衣服和手套都穿的乱七八糟,但他自己却不太在意这些,很快地又回到季恕身边,像是生怕晚一秒,对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现在戴着手套的小谢先生和季恕一样变得毛茸茸了,他用小熊手套去摸季恕的脑袋,一边轻轻地摸,一边又说:“对不起。”

  ——其实这样是摸不出什么的,但人和猫都默契地什么也没表露,季恕昂起头,方便谢今朝来挠下巴,在享受对方小心翼翼的服务时,又忍不住想起,下午也是这个人,从头至尾,只肯留给自己一张冷淡的侧脸。

  可是晚上的谢今朝那样真诚而脆弱,裹在窗帘后瑟瑟发抖的模样叫他想起刚进福利院时的自己;他毫不怀疑谢今朝有一颗敏感柔软的心,但到底是发生过什么,才叫对方宁肯深夜和一只猫说话,也不愿意走到台前去扮一个温和知礼的前辈?

  他想不通,便索性不想了,谢今朝身上实在有太多谜团,但此时的季恕并没有那个耐心去一一探究,季队长做什么都要尽善尽美,连给人做宠物也是如此,如果谢今朝愿意,他可以永远地为他昂起头等待隔了厚厚布料的抚摸,但至于其他,那就不在他应该做到的范围之内了。

  季恕安安稳稳走到今天,没什么大出息,但胜在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有他的独木桥,谢今朝也有自己的阳关大道,晚上这么一点无足轻重的插曲,只有傻子才会放在心上一直牵记。

  他如此想着,又开始觉得有点困了,于是半阖着眼,躲开了谢今朝没完没了的抚摸,带着伊丽莎白圈重心不稳地向笼中走;半途却忽然踩到什么东西,他纳闷地低头一看,一句硕大的没写完的歌词就这么映入他眼中,旁边作者名将他吓得魂飞魄散:谢今朝。

  差点忘了这茬!

  季恕当猫那点生理本能都给吓出来了,他猛地向后一弹,像猫见黄瓜似的蹦出三米远,反抄袭的职业操守变了猫也没丢,他闭着眼,听见谢今朝从后面走过来,问了声:“怎么?”

  谢今朝一本正经和猫说话的样子傻呆呆的,有种与本人气质全不相符的可爱,他当着季恕的面从地上捡起那张没写完的歌词稿,只看了一眼,便无所谓地扫到了一边去,被外界形容一字千金的歌词在他手里像是随处可见的废纸——

  也确实是随处可见,因为季恕直到此时才完整地看到了这个家的全貌:谢今朝几乎要将家里做成一个小型工作室,许多他甚至见都没有见过的设备就那样被随意丢在客厅地毯上,角落里还放着一架钢琴,看牌子就知道价格不菲,而此时,一层一层的白纸却快要将琴键铺满,有的皱皱巴巴,还有几张,干脆就变成了一片一片的纸屑。

  他眼眸不着痕迹地暗了暗,却什么也没表示。

  毕竟墙上时钟已经快要走到凌晨两点,忙碌了一天的季师傅困得脚打后脑勺,明天还有成堆的碎活等着他去做,实在没功夫搭理面前这位喜怒无常还有点智障的音乐天才。

  他自顾自蜷进窝里,看见被自己晾在原地的谢今朝还没有要睡的意思,反而坐在琴凳上,慢慢地弹起一首他从没听过的曲子,曲调轻快,叫他想起很小很小时和妈妈曾看过的星星。

  季恕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孤儿的,六岁时他父母死于一场高速公路上的车祸,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和他父母一起连车带人翻进路边深沟,最后谁也没救回来,叫他想恨都不知道该去恨谁。

  他就这样在曲声中陷入酣睡,连绵的梦里是许多和父母有关的时间碎片,再一觉醒来,猝不及防看见钟悦那张放大的笨蛋脸:“队长!”

  笨蛋钟悦看上去还挺委屈:“你梦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季恕晃神了一瞬,抬眼看宿舍墙上的钟表,才发觉已经是早上八点半,自从他变猫以来,还是第一次舒心地睡到这个点;他仍有些恍惚,幸好钟悦烦人的叫唤将他拉回现实:“队长,季哥,季恕!”

  “大早上的,我的祖宗,你又怎么了?”

  钟悦没立刻回答,先是面色严肃地看了他一会儿,季恕心里有事,被他看得忍不住心虚,声音拔高几分:“有话快说,没话就回你屋去,上次让你记的歌词记住了吗?”

  “哥,我觉得你最近睡眠有问题。”钟悦道。

  “……”

  季恕一惊,不动声色地反问:“哪儿有问题?”

  钟悦好像就等他这句话似的:“你半夜怎么都不会饿醒然后做夜宵啦,快说,是不是背着我给自己开小灶!”

  “……去去去。”季恕挥手赶他,“我什么时候饿醒过?那不都是你自己饿得心慌,死乞白赖求我给你下泡面的么?钟少爷,劳驾您自己上个称,两个礼拜胖两斤,你是准备回家继承家产了吗?”

  “我年轻,长身体。”钟悦厚着脸皮道,“要多吃点。”

  “哦,”季恕把他掀开,逆着光似笑非笑,“你是说我老了?”

  “……”

  钟悦在他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惊悚表情中连滚带爬地跑了,李知行捧着茶杯坐在桌边看戏,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才开口说:“不过队长,说起来,你最近好像确实睡得也太沉了。”

  “昨天半夜,我妈睡觉按到手机快捷键,迷迷糊糊给我打了七八个电话,手机铃振得隔壁老幺都发消息来问怎么回事,这么大动静,你闭着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要不是你人还躺在那儿喘气,我都想打120了。”

  季恕手脚冰凉,像淬了冰,李知行看不见的地方,他嘴唇颤抖着,好久才答:“可能是太累了吧。”

  李知行似乎也正是这么想的,很快回道:“有事儿跟兄弟们商量,别总自己硬撑。”

  “嗯。”

  --------------------

  本文又可以叫《但凡有一个人是正常生物钟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