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昂不是木头，他很快就知道哪儿不太对了——他还是没法习惯古斯塔躲着他这事，哪怕是他们一切都说清楚了。
说躲着也不太正确，毕竟古斯塔一向冷淡，单看帕帕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冷冰冰的死洁癖变成了洁癖，这就足够说明了。他对人就是那样。
若昂回头看了眼古斯塔，对方恰好也在看他。看到若昂看过来，他露出一个友好自然的笑，像是任何一个温柔的队长会对队员会笑的那样，然后自然的转过头去继续盯着球跑。
这样再正常不过了，但是若昂却有些无理取闹的想：可我应该是不同的啊……这听起来就像不想给兔子吃、还想和兔子玩追着跑游戏的渣胡萝卜。
他失落极了，又没法理解自己的情绪，于是这天回家后，他给自己那肚子里一堆主意的损友法比奥打了个电话，寻求建议。
“法比奥，我有个朋友，他最近有点烦恼的事……”
“哦~”
“好吧，是我。我，有个姑娘喜欢我。”
“哇偶，但你不喜欢她。”
“也不能说不喜欢，是我不能喜欢……就是不喜欢吧。其实，如果作为朋友，我很喜欢她，特别喜欢。但是我们不能成为恋人。”
法比奥在那边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我明白了。”
“但是我们又经常见面，之前我们有点误会，让我讨厌她，以为她也讨厌我，不过我现在知道，她是喜欢我。现在她又总躲着我，希望这样来避免给我的困扰……”
“嗯……有点纠结。不过我搞明白了。所以呢，就这么冷淡着也许你们就可以回归正常了，有什么问题？”
“呃，可我不喜欢这样。”
“啥？”
“我不喜欢她躲着我，我，我想我们是好朋友。而且我总有点愧疚，你知道，故意躲避你喜欢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有点于心有愧……我这样说真是好渣。”
法比奥默默点了点头，换了个思路劝他：“其实，这姑娘挺体贴也挺可爱的，你为什么不喜欢人家呢，我是说，能成为好朋友说明你们很有共同语言啊，怎么不试着去喜欢她呢？就算不合适分手也比让她得不到痛苦好啊。”
“不能……”
“为什么不能？”
若昂顿住。
为什么不能？因为他是个男的。可是他两个哥哥还是一对儿呢，他一点都不反感同性恋。
我喜欢男人吗？若昂摇了摇头，从小他就只想着姑娘，从小都是，他甚至想过自己守着仙人掌过一辈子，都没想象过自己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但如果这个人换成古斯塔……
“我，我得想想。”
法比奥体贴的说：“得了吧，如果真的一点都没谱你就不会说‘想想’了，去他妈的想想，你俩绝对可以成为一对儿。”
说完他挂上电话，去倒了杯酒奖赏自己快要促成一对儿眷侣，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下了怎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事足以让若昂的经纪人从法国赶到巴西把他灭口。
可是好像也不讨厌，若昂皱着眉拿起窗边的仙人掌看。它的颜色要比古斯塔的眼睛鲜亮许多，可这并不阻碍若昂把它想象成古斯塔。
我，和古斯塔？他摇着这个‘古斯塔’想，是不是太奇怪了，我们都是男的啊。不，不是，难道我会对他产生想上床的想法吗？
第二天见到古斯塔的时候，他还有点不自在。
满脑子都是“我能喜欢他吗”、“我讨厌他吗”、“如果古斯塔是个女孩”等等等等唯物唯心的疑问。
“小心点。”
古斯塔把走神撞倒在他身上的若昂拉起来。始作俑者还瞪着双眼幽幽盯着他，看的古斯塔心神不安。
紧接着，若昂却匆匆撂下句“抱歉”，赶紧走掉了。古斯塔疑惑的望着他的身影。
若昂坐在更衣室，偶尔假装无事的看两眼正在换衣服的古斯塔。视线从他柔软的棕发上滑下去，转了一个弯儿又飘回他湖绿色的眼珠和深邃的五官上。那儿像是一个静静的湖，藏了许多秘密和心事。
他想，法比奥这家伙可能真的有点，有点神棍。他似乎真的并不那么难接受古斯塔，尽管他比自己高，比自己壮，比自己还男人，但是也正因如此，他太帅啦。
若昂突然觉得，他那个古斯塔是女孩的假设根本不能成立。如果古斯塔是女孩，那他身上这种刚硬和温柔的糅合可能就不会这么吸引人了。至少对他来说，古斯塔就是最好的，现在这个。他最欣赏的这个。
“法比奥，你说的有道理……”
“嗯哼~意料之中。”
“我，但是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若昂你这个小怂货，你知道吗，一个男孩变成男人的标志不是他并非处男了还是怎么的，那都无所谓，而应该是他有没有勇气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开口，控住全场。想一想，你站在她面前说，当我女朋友。然后她把头娇羞的埋进你怀里，你不爽吗？”
若昂代入古斯塔想象了一下，有点无语。
“怎么样？是不是被打动了？”
“呃，问题不在这个，我，我是怕我搞混了这种感受，我现在还没法想象我和她上床的事，就突然从朋友变成…，我很害怕自己把对朋友的欣赏和喜欢的可能弄混了。”
法比奥急的捏碎了手里的薯片：“若昂，亲爱的朋友，你是个足球运动员！你是个前锋！拿出你进球的锐气啊！”
他恨铁不成钢的转着脑子：“这样，你下场比赛后，无论输赢，赢了你就开个派对，把她请过来，然后试着借庆祝的名字去和她做些平时没有的接触，亲吻啊、拥抱啊，你就知道对她有没有欲望咯喽……”
若昂着急的说：“这太渣了吧，我刚刚拒绝过她……”
法比奥像喊着口号煽动起义的演说家一样： “事有从急，这是为了你们的未来！否则你一直惦记着这事儿，那姑娘会更痛苦。如果行，那你们那天晚上就亲到一块儿去，如果不行，你就干脆的干净的和她说清楚，也给自己个了断。”
若昂点点头：“那如果输了呢？”
“很简单啊，你就借需要安慰的名义找她，一样的道理。”
若昂抿了抿嘴，又重重点头。
法比奥没听见声音以为他还在犹豫，就说：“爱情最痛苦的是什么？纠缠不断，那最恶心了！所以，下定决心，无论结果是什么，让你们俩都舒坦。”
事实上，法比奥心里觉得他俩十有八九，但是若昂这小子实在太青涩了，还好有自己这么个身经百战的好友。他得意洋洋的想，等成了他可要让他给自己的酒店做个宣传什么的。
若昂挂掉电话，内心思索，何必等赛后开派对那么麻烦，想要顺理成章的拥抱，还有一个更好的地方……他忍不住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古斯塔这回可不会把他扔下来了吧。
又是一轮意甲联赛，古斯塔坐在替补上，若昂倒是已经牢牢把握住了米兰的首发主力位置。
米兰现在排名第五，离欧冠资格只有几步之遥，而且他们在欧联杯赛事上一帆风顺，除了之前恶劣的袭击事件，球迷们都还算满意。
赛前，球迷们都知道了这会是古斯塔受伤后复出的第一场比赛。圣西罗南看台拉起了“队长，你令我们骄傲”的tifo，上面是模糊抽象的身着九号球衣的古斯塔画像。
替补席上的古斯塔站起身看向他们，眼神深沉，好像是在透过tifo上那个人望到巨幕下的球迷们，望尽他们恩怨纠葛的这五年。
罗森内里中的许多人也紧紧盯着他，盯着这个曾让他们欢喜、兴奋，又带来过不能置信的愤怒和伤心的米兰的孩子。
有什么感情比爱过再恨过还要深刻呢？
一群孩子离开了你，有一个留了下来，那你就会把之前全部十一份的爱都堆到他身上；可如果某天他也想走，那么恨也同会样十一倍的叠加，而被背叛的痛恨，被辜负信任的痛恨，是搀杂着怒火的恨，是最灼伤人心的。
看台和赛场间的爱恨，从来都是不讲道理、只论感情的，幼稚的、直白的、纯粹的，小孩子们一样。
古斯塔望着这群“小孩子”们，露出一个久违的、温情的笑。有什么感情比爱过再恨过还要深刻呢？
那无非是，他们都始终心底深藏挂念。
球迷们发出回应的欢呼，若昂和其他队友一样，都忍不住为这一幕鼓起掌，脸上露出开心的笑。
不过尽管如此，古斯塔还是被牢牢摁在替补席上，带着他被若昂称为滑稽可爱的米老鼠脑袋的黑帽子。古斯塔是没看过这部全球著名的动画的，但它却是若昂美好的童年回忆之一，所以他最近也在偷偷看这个。
比赛第四十八分钟，双方刚刚结束中场休息，还有点没从倦怠期中反应过来，若昂突然发力助攻帕帕打进一球。帕帕冲向看台、站在广告牌上迎接球迷的欢颂。
若昂则更靠近替补席，在激动的和一连串的工作人员拥抱后，他似乎是没留意的、恰巧的抱住了站在一边鼓掌的古斯塔，亲切的好像他根本不知道那棕色的长发来自于谁、黑色的头盔是谁的标志一样。
古斯塔愣过后也反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有些腼腆的说：“干的很棒。”
他以为若昂听见他的声音后就会起身，没想到他真的像是被夸奖的开心了一样又紧了紧手臂，毛茸茸的脑袋蹭的古斯塔脖子微痒，像是同样震惊的发抖的内心，身体却僵着不敢动。
直到其他人也凑过来庆祝，送上夸奖的抱抱，古斯塔才感觉到若昂离开了他的怀里，却满脸活泼笑意的给他留下了一句：“我会进球的！”
他整个人都闪着满是斗志的光芒，看的古斯塔心脏发抖。
若昂却满身动力的跑回球场，顺便拉回还在庆祝不肯撒手的帕帕，他想再进一球，自己踢进一个球。
第七十分钟，对方力求挽回颓势，进攻越发猛烈，差点攻破米兰球门。然而还没等他们扳平比分，后卫就防守失误，送上一个点球。
帕帕为表刚刚助攻的感谢，主动把这个球让给若昂，后者却摇摇手拒绝了。他站在球场边，趁这会儿的功夫弯腰喘了口气，赶紧恢复体力。
若昂扭头超替补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古斯塔有没有在看他，只露出一个飞扬欢快的笑，像是丛迎来了春天的花。
又过了十五分钟，米兰2-0领先，几乎已经没有任何比赛悬念，米兰开始收缩防守，对手也渐渐失去了扳平的信念，步伐松散起来。
若昂也收住卖力的跑动，在中场游荡着，伺机而动。比赛还剩八分钟，若昂摆脱掉身边跟着的防守队员，用尽最后的体力往前飞快的奔跑，过掉木头一样笨重的对方后卫，直直进入禁区。
若昂抬脚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不是足球，而是一阵来自右腿剧烈的撞击和疼痛，那股疼痛甚至太过剧烈，让他没能稳住脚，把球按原定计划踢出去。
若昂摔倒在草坪上，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围过来的队友、裁判手中的黄牌、队医的喊叫……不仅仅是腿上的痛，八十多分钟全力奔跑带来的精疲力尽也让他在这一刻松懈脱力。
他听见队医说：“五分钟也不行。”
若昂吸了口气，在担架上拉住特雷弗教练的西装衣角，附到他耳边。特雷弗看了他冒着汗的额头，点了点头，安抚的摸了摸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放心吧，孩子，好好休息。”
若昂安心的躺回去。
特雷弗去找了裁判，轻轻耳语几句，两人互相点头。
第七十八分钟，米兰用最后一个名额以替补的古斯塔换下受伤的若昂，他罚进了若昂留下的那个点球。也为米兰锁定了毫无悬念的胜局。
球场上响着绵延不绝的掌声，所有米兰球迷期待着的这个球到来了，哪怕它并不是那么意味着健康快乐，可它却是感动与友情，是米兰的未来。
球在网中扑腾翻滚的一刻，古斯塔想起若昂在担架上朝他露出有些疲惫放松的笑，和明亮期待的眼神，心里好像也被人塞进了颗跳动进网的足球，一下下敲着胸口。
比赛结束后，他和特雷弗教练一起接受了媒体采访，又进行了私人采访，才慢吞吞的开车驶向医院。
他到的时候，日落西山，病房里关掉了灯，一拨拨探病的客人已经早早离去，而主人则温顺的躺在床上，乱糟糟的头发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无知觉的沉醉在比赛后最甜美的睡眠时光里。
古斯塔站在他身边，他却不知道自己目光温柔的如同天边夕阳，远远照着它爱的山峰和稚鸟。
但若昂却一点也不知道，当他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模糊的，睡了一下午让他的眼睛像罩了薄薄一层雾，看不清天色，也认不出眼前人。
但是这个身影对他来说也太熟悉了，所以他惊喜的开口问：“奥托里诺，是你吗？”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绵软，像是窗外的风，连玻璃都撞不开，只能撞开人的心。
“是我。”
“那个球你罚进了吗？”
“嗯，我们3-0。”
若昂终于看清他了，眼睛全然明亮起来。
“那你想要个来自若昂的感谢吗？”
古斯塔走过去，轻轻的、紧张的、又小心翼翼的，亲上他最喜欢的那一双唇，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