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个保证书给我。”
这话要是换别人来说, 纪行会觉得那人疯了。
他活这么大，没给谁写过保证书，爸妈没有，老师没有, 那些呲着一口白牙逗他玩儿的片儿警也没有。
保证书是什么阴间玩意儿啊？写这个, 疯了吧？
“怎么, ”祝岚眸子里带着一点笑意，“不愿意啊？”
纪行梗着脖子。
祝岚等了一会儿, 唏嘘地叹了一口气, 话音一转：“看来纪神还是有想走的打算，CNG留不住你，我早就该知道的。什么两年, 什么旧相识，都没有用。”
祝岚说完这句话，像是十分低落，转头要往楼上走。
他的语气实在太低, 纵使纪行知道他是故意的，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纪行一回想起那两年，祝岚手伤、CNG动荡、他亲自去拉赞助拉人入股、和那些人喝酒斡旋、无休无止如雪花一般飞来的诽谤和猜测，就觉得心里止不住地发酸。
现在已经是深夜, 走廊里的灯没开，只剩训练室的灯光透过玻璃门照出来，显得朦朦胧胧的。祝岚本来就身高腿长，这光从侧面打过去，显得他腰间那一截白T恤空落落的, 性感中透着一丝孤独，背影中带着一点受伤。
纪行实在受不了, 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轻轻拽了拽，认输般的道：“……我写。”
十分钟后，一份保证书凭空诞生了。
【我承诺，以后再也不提离开CNG的事，也不会再离家出走，不会再不告而别，不会再……让队长担心。】
三十九个字外加六个标点符号，纪行写完之后还被迫在右下角按了个手印。
祝岚计谋得逞一扫低落，一脸忍不住的笑意，弯腰从小茶几上捡起来那张纸，从上到下认认真真看了两遍，比看自己大几千万的合同还认真，末了还故作正经地点点头：“不错。”
“以后这就是证据了，”祝岚把这张纸仔细对折好，冲着纪行摇了摇，“要是这之后，某位小朋友再犯倔，就让他当着CNG全员的面把这份保证书念一遍。”
纪行：“……”
他原本是下来跟祝岚说直播的事儿的，被这么一桩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一打岔，一时之间把那些有的没的的事儿全抛到了脑后。
等到回了寝室，躺在自己的床上，纪行才反应过来，祝岚应该是怕自己担心，才故意逗自己玩儿的。
纪行靠在床头，摸了摸刚才跟在自己后面溜进来的柯基的脑袋。
他心里五味杂陈，想了一会儿，还是给祝岚发了一条短信：“……谢谢。”
谢谢你两年前帮我。
谢谢你到现在还在护着我。
谢谢全部的事情。
祝岚站在三楼楼梯口，听见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拿出来一看，笑了。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崽子，总算是知道知恩图报了……
不过他对于自己的要求似乎抵抗力比较低？今天能写的了保证书，明天就能逼着他干点别的，再之后……
祝岚觉得自己不能再想，又看了看那条短信，把手机揣了回去。
他手里还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准备回房间找个保险柜放起来，旁边的门突然开了。
周舟穿着一套花红柳绿的恐龙睡衣，帽子还戴在头上，一脸懵逼地看着祝岚：“你干嘛呢？大晚上的不睡站在走廊里笑得这么违.法乱纪……”
周舟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意识到了点儿什么，伸出头朝纪行房间看了一眼，不可置信地叫道：“卧槽，你是不是准备趁着夜黑风高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也太不是人了吧？……还是说你已经得逞了？”
祝岚瞥了他一眼：“我要是得逞了，这会儿会出来么？”
周舟思考了一会儿：“也是。”
“那你这大晚上的不睡在这儿站着干嘛呢？”周舟问，“我刚才看你直播了，好家伙不愧是岚神，一出马那些喷子气得跳脚，刚刚我一看论坛，那栋楼里又多盖了三千层起来……真是谢谢你了，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祝岚捻着那张纸，笑了笑。
他直播之前就知道，这种事儿不可能靠嘴皮子说说就能解决。他自己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粉丝不论是数量还是战斗力都一骑绝尘，自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可粉丝多也意味着各路黑子同样多。
这些人要黑你总能找到一千种一万种理由，根本就不会在乎你解释什么。
祝岚也懒得和他们多费口舌。
他本来就不在乎别人想法，要不是这些人点名到了纪行头上，他连直播都不会开。
“你是不是还存着当年陈继峰在基地里闹事儿的那段视频？”祝岚问。
“当然存着了！”周舟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这东西还能不存着吗？那段时间我就靠着每天看视频痛骂那狗逼一万遍才没被气死……你要它干嘛？”
祝岚语气平淡：“易卡那群人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吗，我把棺材给他们抬来了。”
***
第二天上午十点，CNG俱乐部官博发布了一条最新微博。
黑子们闻讯而来，原本是想要围观CNG怎么道歉，兴致冲冲地点开微博内容，却齐齐愣了。
那条微博里只有一段视频，准确来说，是一段监控录像。整个视频大概七分钟，镜头正对着前台那一块儿，画质极其清晰，连易卡经理脸上的表情都纤毫毕现。
监控录像无删无减，顺着当时的时间线，录下了全部的过程。
从纪行下楼开始，到易卡经理主动上前打招呼，到纪行想走却被叫住，再到最后纪行揪住对方衣领，所有人一拥而上拉架。
CNG官博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把所有细节铁证如山地摆了出来。
公关部门也效率极快，很快，所有的视频截图和放大的细节图都打包起来，直接怼到了喷子脸上。
[易卡经理声称自己只是上前与纪行打招呼，但纪行突然就开始动手推搡，请问，这个视频里难道不是你先步步追着纪行讲话，纪行都要走了还上前纠缠的吗？]
[易卡经理声称纪行是记恨着比赛里的事，威胁你们战队，请问，纪行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难道不是礼貌点头的吗？如果这也叫威胁，那么你们的打招呼方式又是什么？往人家身上泼咖啡吗？]
[易卡经理声称自己在争斗中受伤，要求索赔，请问，视频最后这个好好站在大厅里的人又是谁？没见你断胳膊断腿，连脸上青一块都没有，你又凭什么张口就要五十万？]
这几句问话稳准狠，直接回答了之前CNG收到的种种质疑，也把易卡最含糊其辞不想承认的问题直接挑明在了所有人面前。
[牛逼了我的CNG，人狠话不多，打脸打得如此突然。]
[晕了，一早上起来看到了什么？CNG这是准备反击了？]
[之前让CNG给说法的喷子们呢？现在CNG给说法了，你们人呢？]
[怪不得易卡战队到现在还在装死，合着是根本没有证据全靠一张嘴诬赖啊？还五十万，脸也真够大的，不想着好好赚钱反而走这种邪门歪道，打不出来成绩真是活该，解散就是报应！这种战队要是还能活着，迟早把整个电竞圈都祸害完！]
[这谎话也太拙劣了吧？易卡的人是笃定CNG找不到这段监控视频吗？这种瓷都敢碰是真不怕上社会新闻啊。]
[他们可能是真的觉得CNG要不到监控。那家酒店是洋城最大一家集团旗下的，根本不会给外界提供这种东西。]
“这家酒店的确不提供监控视频。”CNG基地里，周舟实时刷新着论坛，叹了一口气。他当初为了这段监控视频跑了那酒店不下十次，每一次都被婉拒，“你到底是怎么要到的？”
旁边圆星摆了摆手：“嗐，这就是你眼界的问题了，队长什么不行啊？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之前不是还有喷子说，易卡战队的解散是咱们一手操控的吗？”毛毛怀里抱着柯基，打了个哈欠，“他们说的太真的，我还真以为是队长搞的，吓我一跳。”
祝岚笑了笑，没说话。
他父母经商，人脉广泛，祝岚自己也是从小在各种酒局上长大。这家集团的公子很久之前和祝岚便认识，祝岚一个电话过去，人家二话没说，直接让底下的员工把监控录像拷贝好了送到了基地来。
易卡的人到底还是井底之蛙，听了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就真的以为祝岚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把这么大的漏洞直接递到了他手上。
根本没有考虑过，祝岚不做这些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他根本不屑做。
纪行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转过头，看见祝岚安抚地对自己弯了弯眼睛。
——他真的很强大。
纪行想。
各种意义上的强大。
……
监.控录像铁证如山，任易卡的人再怎么找补都没用。
先前蹦跶得欢的黑子脸被打得生疼，还没来得及缓一缓，半个小时后，CNG又发了第二条微博。
同样是一段视频。
是当天比赛场馆后台走廊，易卡与CNG起冲突的那一段。
电竞粉丝人人都是放大镜，这一回，都不需要CNG官博下场解释，他们就自行挖出了里面的亮点。
[……我没看错的话，那个往圆星身上泼了咖啡的人是陈继峰吧？易卡之前的狙击手，因为打假赛被联盟直接开除掉的那个？]
[是的，你没看错，就是他。]
[晕晕，好几年没看过他的消息，我还以为这人在电竞圈消失了，没想到阴魂不散，现在居然还能看见。所以易卡战队到底在搞什么？现在后台条例这么宽松，这种人都能随便带进去了吗？]
[人家老队友叙旧怎么了？后台有认识的人直接带进去不是很正常吗？轮得到你们说话？]
[楼上那个黑你跳什么脚啊？你是他的粉吗还是我哪句话踩到你脆弱的神经了？这种没有竞技精神的狗逼，别说带进比赛后台，就是他嘴里蹦出“电竞”两个字，我都觉得是一种侮辱好吗？他配吗？]
这条视频一石激起千层浪，CNG粉丝，易卡粉丝，别家战队来围观的粉丝，甚至陈继峰那些余孽粉，一时之间全部被炸了出来。
微博和论坛已经吵开了花儿，所有人都在讨论，甚至有的人已经开始预言后面的走向。
[CNG这个时候放出这段视频是什么意思？后面还有瓜？]
[放一只眼睛在这里，我敢打赌CNG肯定还有后手，按这种层层递进的节奏来看，后面应该是个能把易卡直接摁死的实锤。]
[什么实锤？总不至于真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吧？我靠，我真吃到社会新闻的瓜了？]
[CNG全员恶人你们不知道？现在CNG官博都有点这味儿了。摁就直接把人摁死，一步到位。]
[gkdgkdgkdgkd！！！！]
所有人都在等，不仅仅是各家粉丝和吃瓜路人，CNG基地里，所有人也都在等。
CNG全员的微信都“叮咚叮咚”，一连串响个不停，但是没人去看。
他们等了两年，终于等到合适的时机，把所有的一切都揭开。
半个小时过后，CNG发了最后一条微博。
依然，还是一段视频。
是两年前陈继峰在CNG基地里闹事的视频。
尽管之前已经被打过预防针，已经看过照片，已经听周舟给自己描述过多次，看到那把刀砍到祝岚的手臂上的时候，纪行还是止不住浑身发抖。
他恨不能穿越时空，去接下那把刀。
或者，让他代替祝岚承受那一刀。
这世界这么不公平，正义迟来了许多年，施害的人大摇大摆，受害者却承担着所有的质疑与数不清的恶意。
周舟早忍不住，直接打电话给公关，把所有能当证据的东西全发了过去，叫他们把一切能澄清的都澄清了一遍。圆星看着视频也快气炸了，跟毛毛一起开了七八个小号，上论坛跟喷子对骂。
只有纪行一个人，把那段视频从头拉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指尖都在颤抖，却死命控制着不留眼泪，憋到最后，一双眼眶红得吓人。
就在他还要再去翻到开头再看一遍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轻轻捂住了。
祝岚在他身后，手臂环过他的肩膀，一个拥抱的姿势：“都过去了，”祝岚轻声对他说，“一切都过去了。”
纪行哽咽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砸得祝岚手心濡湿一片。
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