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底下的触感蓬松而柔软, 纪行的头发还带着微弱的潮湿，散着一股洗发露清淡的香味。祝岚一摸就知道这家伙又是洗完了头不吹，以前的坏毛病一个没改。
他揉了两把，趁纪行还没反应过来要反抗的时候迅速地收回了手。
“别踢被子了。”祝岚一边朝外走一边说, 路过放着遥控器的小桌子, 还没忘记顺道把空调调高了几度。
嘀嘀嘀嘀嘀。
纪行眼睁睁看着空调显示面板上的温度从二十二升高到了二十七, 抬起手臂横在了额前。
祝岚身高腿长，背影也十分好看, 棉质的布料薄薄地覆着皮肉, 动荡间能看见隐约的轮廓，他肩膀平直，身量高挑, 这样不急不徐走路的时候，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自在洒脱。
恍然间像是什么都没变。纪行看着祝岚轻轻带上门，那道背影和脑海里某一段记忆交叠，不由分说地把人拉进两年前某个寻常冬日里——
“感冒了？你多大的人了自己感冒了不知道？”祝岚躺在单人沙发里, 一双腿十分悠闲地翘在另一头的扶手上，歪过头来没好气地说。
纪行吸了吸鼻子，手里攥着几个纸团，又弯腰从茶几上“唰唰唰”抽了几张纸巾。
祝岚一台笔记本电脑架在胸口, 敲了几个字，然后朝着客厅的储物柜努了努嘴：“第三层，有药箱，自己拿去。”
纪行打开储物柜，实际上这不能算作个储物柜, 充其量只能算个杂物堆，各种各样的鼠标键盘耳机鼠标垫一股脑儿全塞在里头, 占了一大半空间，纪行拿出一个看了看，限量版耳机上头印着贵的吓死人的logo。
“别给我翻乱了，回头我不好找。”祝岚在沙发背后突然出声。
纪行看着柜子里缠绕成一团的数据线，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这还能怎么乱？”
祝岚撑着沙发坐起了身，扒在沙发背上露了个脑袋出来，神秘兮兮地道：“这都是有规律的，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我信了你的邪。
但纪行到底还是没乱翻，他以一个艰难的姿势，试图不弄倒那一堆乱七八糟据说还存在着摆放规律的外设，并从柜子的最里面刨出药箱。
看到顶盖的时候：加油。
刨出三分之一的时候：加油加油加油。
刨出二分之一的时候：这药箱有点轻啊。
全刨出来之后：我TM……药呢？！
这个像宝藏似的堆在柜子最里面的药箱，除了一个看上去怪唬人的壳子，里面啥都没有。别说感冒药消炎药了，就连个万能法宝板蓝根都没有。
纪行蹲在地板上，怀里抱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盒子，沉默地看向了祝岚。
祝岚也沉默了，他一只胳膊搭在沙发背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撑着下巴露出了一个谜之微笑。
纪行表情麻木地问道：“药呢？”
祝岚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吞云吐雾中有种回忆过往的沧桑：“抱歉，我忘记我刚搬完家。”
两人面面相觑。
蹲得太久脚有点麻，穿着拖鞋站不稳，纪行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咔吧”一声给这倒霉的药箱扣上盖，扔回了柜子里。
“干嘛去？”祝岚看着纪行朝门口走，“不至于这么点事儿你又要离家出走吧？年轻人气性怎么这么大？”
纪行气得说不出话，踩着拖鞋恨恨一转身。
祝岚朝后仰了仰，一撩眼皮：“干嘛？想动手？”
“我出去买药！”纪行从摆在玄关那里的一只陶瓷小狗耳朵上摘下了钥匙，愤愤道。
“早说嘛，我还说现在的年轻小伙子怎么那么不知道知恩图报了……”祝岚拍了拍手，从旁边拿过了大衣，也站了起来，“跟你一块儿去，刚好我也要买东西。”
纪行一句拒绝还没出口，祝岚就已经扬起大衣披在了身上，溜溜达达地从他和门缝中间挤了过去。
他扬起的大衣衣角毫不客气地从纪行脸颊边上蹭了过去，纪行隔空挥了挥，总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前几天电视剧里放的那个黑帮大佬跨上装甲车、靴子里插着刀准备去砍人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姿势。
但祝岚显然不是要去砍人。
他挑剔的不行，小区门口就有的小卖部还不去，非要跑到自己平时常去的那家大型商场。
纪行只想简简单单买个感冒药，他穷得要死，才不想跑出去进行什么意料之外的消费，可刚出了单元楼门口，一句“那我走这边”还没出口，就被一把揪住帽子拽进了车库。
这天正好是周末，又快赶上年节，商场里人头攒动，一年一度的《好运来》强势登场，仿佛魔音穿耳，给每个消费者兜头来了一遍“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的心灵洗礼。
估计是两个个高腿长的帅哥并肩走在一块儿的确少见，祝岚和纪行逛了没一会儿，就已经被不少个带着羞涩的眼神砸了个正着。
祝岚步子一拐，径直穿过人群下了负一楼。
相比楼上的人声喧闹，负一层显得冷清得多，这种凭借价格硬生生过滤人群的地方，平素也就祝岚这种奢侈惯了的败家子愿意往里窜。
“我还以为你要买菜。”纪行看了一圈，说道。
“嗤，”祝岚脚步不停地经过一排花花绿绿的有机蔬菜，“亏你想得出来，我倒是能买，问题我会做吗？”
纪行想了想这一个月来两人吃的外卖，不吭声了。
祝岚穿过整齐排列着的进口零食货架，眯着眼睛从里面挑了两盒盐柠檬硬糖，他对着货架另一头一直盯着自己的小姑娘礼貌一笑，然后转头把糖果丢进了身后的购物车里。
纪行微勾着背，两个胳膊肘支起来架在购物车把手上，一脸无聊地推着朝前走：“你平时就这么勾搭小姑娘？”
“笑一笑就算勾搭了？”祝岚又拿起一盒巧克力，在看清了上面标着“黑巧”字样之后又嫌弃地放了回去，“那我天天在家对着你笑，怎么没见你对我态度好点儿？”
纪行看着货架上一排排贵的离奇的商标，翻了个白眼：“那能一样吗？”
祝岚耸了耸肩。
“那按你这个逻辑，你这种百八十年不对人笑一回的，怎么找女朋友？”祝岚又问。
纪行感着冒，鼻子不通气，翻白眼翻的头疼，干脆把脸从前面那一袭烟灰色大衣上挪了开去：“没想过。”
“什么叫没想过，”祝岚在前面走的悠闲，闻言突然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用一种十分意料之外的目光盯住了纪行，狐疑道：“你没谈过恋爱？”
纪行小半的力量都压在手推车上朝前滑，乍一下没刹住车，差点儿碾上祝岚的鞋。
祝岚跟看外星人似的盯了他片刻，不可置信道：“那你的青少年时期也太无趣了！”
纪行：“……”
他这跳到哪里是哪里的山路十八弯的思维让人措手不及，纪行目光游移，干巴巴地道：“我可以举报你教坏未成年。”
祝岚低着头，笑的肩膀轻颤。
祝岚一次性囤够了两个月的零食，看架势像是在买年货，但里头一样平常人家过年爱买的开心果、松子、葵花子都没有。结账的时候，收银台上铺了一长串的五彩斑斓的包装，纪行探头看了看撑的满满当当的大号购物袋，像看着什么人类未解之谜——“你怎么这么爱吃甜的？”
这装的满满当当的购物袋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种花样儿的软糖、硬糖、果冻、巧克力和曲奇饼，一款动物软糖出的所有口味祝岚全拿了一包，活像个跌进了糖罐子里的八岁小孩儿。
祝岚把付款码对着收银员，转过头：“爱吃甜的怎么了？犯法？”
纪行嫌弃地把小票丢进了购物袋里，敷衍道：“没事，我以为女孩子们才爱吃这些。”
祝岚一下子又笑了：“得了吧，你一个没谈过恋爱的未成年小屁孩儿，别装的那么了解女孩子。”
纪行：“……”
“不是还要买药吗？”祝岚一手拎过购物袋，另一手闲散地插着兜，“这边儿。”
商场不远就是一条步行街，纪行动作快，三两下买好了一盒感冒冲剂。药店老板给了个塑料袋装药，纪行用一个手指头勾着，拎在手上晃，体积和祝岚手上拎的那个形成了十分惨烈的对比。
祝岚嗤笑一声，接了过来，顺手扔进了购物袋里。
步行街上张灯结彩，中国结和红灯笼整整齐齐地挂在路灯上，与洋城花圃里冬日也照样盛开的花凑在一起，显得十分热闹。
祝岚鼻尖在风里吹的有点红，一张嘴，呵出一口不甚明显的白雾：“这也快过年了，你怎么打算的？”
纪行动了动自己已经恢复好的胳膊，跟祝岚隔着一个肩头的距离，没说话。
“我倒不是赶你走，”祝岚自己估计也觉得这话题挺不好说的，抬手掐了掐鼻梁，沉默片刻，下意识地想从兜里往出掏烟，“就是……年节吧，虽然在我看来没什么不同，但它跟别的普通日子，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你在我这儿住了这么久，你妈再大的气也消了，别拗气了，回去过年吧，”祝岚跟哄小孩似的，“啊？”
已近傍晚，冬季的日落早，太阳已经斜斜地沉到了高大的建筑背后，夕照铺了满天，近处还是橘色，远处就只能看见淡淡的粉了。
纪行的头发上跃动着几粒小小的光点，他偏过头，看着这个不过比自己大两岁，还同样是少年的祝岚，心里泛上一股莫名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