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结束，两人一共收了二十一个人头。
“WIN”的字标投放到屏幕上，映亮了戴着耳机、发色暗红的年轻人的脸。
纪行深呼出一口气，修长有力的手指虚虚搭在键盘上。
爽。
本以为碰上两个职业选手，又是武器装备被碾压的状况，在山洞里能残血出来已经不错，可后来越打越顺，还能拿个第一。
喜欢电子竞技的年轻人说对名次没有执念那是假的，有第一可以拿，谁愿意做第二？
纪行看向游戏结束后的页面，一身风衣、戴着口罩的角色在披着冲锋衣、踩着军靴的角色旁边站立着。
从山洞离开以后，这乱码ID就似乎一瞬间打回原形，又恢复了那沉默着跟在纪行后边的操作，好像山洞里那片刻发生的事情只是错觉一样。
但纪行知道，不是。
除非哪位大神中途路过，抢走了鼠标打了那几十秒，否则刚刚那么犀利强悍的操作和意识就绝不是假的。
他长期待在欧洲，与国内的电竞圈脱节不小，不能具体判断出这ID是谁在操作，但是要说这人不玩职业，连纪行自己都是不信的。
所有的职业选手都有自己在联盟注册的比赛账号，那些账号统统带着显眼的队标前缀，电竞圈的粉丝自然都认识，所以为了方便起见，平时的时候，大家大多是拿小号训练。
这估计也是哪位正在训练的职业选手的小号？
纪行没退出，队友也就没动，两个人又沉默着双排了几局。
弹幕里已经炸开了锅——
[卧槽卧槽卧槽，这人谁啊？？？！！！]
[这特么肯定也是大神没跑了……]
[是谁！三分钟之内我要知道这个乱码ID兄是谁！RAC的谷雨！你出来！是不是你！]
[本来还说刚开始的那几局四排打的有点水，太路人局了简直在炸鱼，没想到，你纪神还是你纪神，还是那个叫人啪啪打脸的你纪神。]
[妈妈我彻底陷入恋爱了，这个叫纪行的男人是什么神仙啊呜呜呜呜呜。]
[楼上的你是看了这么多局才陷入恋爱的吗，那你好理智，我在开播纪行的脸出现在镜头里的第一个瞬间就已经陷入恋爱了。（哭泣）]
[弹幕里舔狗有完没完了，是来看游戏的还是来看脸的？看脸的话滚回娱乐圈不行？]
[两个都看行不行，人家发个弹幕招你惹你了？感叹一句而已碍着你什么事儿了，恶意怎么那么大？]
[我喜欢纪行这张脸不代表我就不能喜欢电竞了吧？怎么的现在这年头看直播还得去你那儿办个入场证啊？]
[娱乐圈大神粉丝和电竞圈大神粉丝抱住自己这个小透明瑟瑟发抖。]
[其实道理也没错啊，这毕竟是电竞直播间，大家主要还是关注一下技术吧。]
[关注技术的话……这几局打的的确是没得挑了。CNG选纪行还是选对了，没压错宝，这微操细节和大局观，不进顶级战队可惜了。]
直播间里说什么的都有，大家热热闹闹地吵成一团。
纪行看了一眼，十二点了，FL一局比赛往往颇耗费时间，不知不觉两人排了快两个小时了。
再过一个小时CNG规定的训练时间差不多就结束了，直播也播了快三小时，纪行想了想，退出了双排。
鼠标移到退出键的时候又停了停，在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
字还没打完，右下角的好友消息框突然闪了起来。
纪行点开一看。
[xushxjifkld993申请添加您为好友，是否同意？]
纪行跟他在一起打得十分顺手，没多想，点了同意。
加完好友，那乱码ID也没多说什么，给纪行发了个“^ ^”的表情，几秒钟之后就下线了。
[卧槽卧槽，技术好真是有用，纪神好友位就这么到手了！！！]
[要拿到纪神好友位需要这种水平的话……我这辈子看来是没希望了，下辈子吧，向上天许愿给我一双神之手。]
[如果这个人也是个职业选手的话，拿到纪行好友位本来应该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吧？小号加上有可能只是为了以后双排方便而已。]
[天我好想知道这个人是谁……贴吧论坛里有没有哪个大神扒一下，好奇疯了。]
纪行把耳机上自带的麦克风朝脸颊边上带了带，轻轻咳了一声：“谢谢大家，今天就播到这儿。”
[别啊我男神，你这就走了？我感觉才刚看到你啊呜呜呜呜。]
[加班完刚回家打开电脑的我哭了。(哭泣）（哭泣）（哭泣）]
[十二点不晚的！！真的不晚的哥！！再播一会儿会儿嘛嘤嘤嘤。]
[算了算了，CNG规定训练时间到一点，纪神接下来估计还有别的训练安排，别直播耽误事儿了。]
[你下一次什么时候来？你下一次什么时候来？你下一次什么时候来？]
“下一次直播还没定，一个月会播完四十个小时的。”
“等会儿应该自己练单排吧。”
“不困，习惯了。”
纪行又挑了几个问题回答，然后关了直播。
夜里十二点，下播的时候，直播间的人气还是高涨的四百万。
圆星凑过来看了一眼粉丝们一晚上刷的各种礼物，忍不住有点酸：“虽然这跟咱工资比起来也不算啥……但你这也收到太多了吧？而且凭啥你粉丝说要给你送的都是大牌玩意儿？我粉丝寄来俱乐部的怎么全是一个比一个显胖的摄像头？”
人比人气死人，圆星托着自己肥肥的小肚子大哭：“快来人啊，CNG这帮狗粉丝搞偏见啦！长得丑没人权啊！”
毛毛把耳机拽了下来挂在脖子上，探出了半个身子接话道：“其实胖哥你也不丑，你没看咱厨房门口贴的那个福娃长得跟你挺像的么……上次我还在微博上看到有人把你照片跟福娃贴一块儿，说是辟邪挺管用。”
“滚！”
大家训练了一晚上，多少有些疲惫，给圆星和毛毛这么两个活宝一闹，整个训练室里的气氛倒突然活跃了很多。
祝岚也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将耳机扯下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怎么啦岚哥？你去哪儿？”毛毛挠了挠一头乱发。
祝岚一只手伸向摆在桌面上的马克杯，拎起来晃了晃：“去倒杯热水。”
他一手插在运动裤的裤兜里，另一只手拎着个杯子，小臂自然地垂落着，随着走路的姿势微微晃动，看起来有种十分逍遥的气息。
“奇了怪了，今天晚上祝岚心情这么好呢？”圆星小声嘟囔道。
“可不是嘛，”毛毛忍不住点头，“我有的时候打完一局朝他那儿瞟两眼，发现队长居然好像今天一晚上都没挂机！表情看着也没不耐烦，太神奇了。”
“看来陆教练对队长的辛勤改造终于让他重新做人了。”大家暗下结论。
***
祝队长完全不知队友在背后讨论自己，拿了个杯子自顾自地下楼倒水。
他倚在厨房门框边上等饮水机烧开，运动裤加棉拖鞋的打扮竟然也穿出了一双男模似的大长腿，露在外面的一截脚踝泛着一点长期不晒太阳的白，身上随意披了件棉质的黑色外套，看起来惬意又舒服。
周舟刚好也从外面回来，打开门看见祝岚在就跟了过来：“楼上那群崽子怎么样？都在老实训练呢吧？”
祝岚半弯着腰接水：“唔，还行吧。”
周舟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要往楼上跑：“我去看看纪行那边儿，别出什么状况。”
“不用看了，”祝岚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他下播了。”
“下播了？”周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哦，这个时间点也差不多了。”
战队经理又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祝岚：“你也老实在训练吧？刚刚没给我弄出什么幺蛾子吧？”
“嗤，”祝岚笑了一声，薄薄的唇角因为沾了水显得略有些湿润晶莹，“我能弄什么幺蛾子？”
“鬼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这人随心所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毛病了。”
周舟看了一眼楼上，大家都还在训练，他心里憋了一箩筐的话想问，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儿，干脆全挑开了：“……当初招纪行进队，虽然是俱乐部做的决定，但你祝岚要是说一句不同意，谁还能真强行把他招进来不成？纪行来CNG到底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你真的敢说，你祝岚就没有半点私心？”
祝岚指尖摩挲了一下杯沿，没接话。
“你就是心软，从来舍不得拒绝纪行的要求，两年前把人带回家也是，两年后把人招进俱乐部也是，”周舟看着祝岚的神色，叹了一口气，“但那会儿他还是个孩子，现在他都成年了，他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你还这么把人护着揽着，图什么呢？你要是一时兴起……”
“不是一时兴起。”
周舟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不是一时兴起，”祝岚又重复了一遍，有些似笑非笑，说，“你见过一时兴起，从两年前兴起到现在？在感情的事情上搞这种欲擒故纵的花招，我没时间，也没兴趣。”
他把手上的杯子放到了桌子上，嗑出轻轻一声响，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对他这样，不是图他什么，我愿意。”
周舟话音一时卡壳。
他看多了祝岚立在巅峰睥睨众生的骄傲，习惯他挑三拣四、刻薄毒舌，唯独没听过他嘴里冒出过这样的话，愣了老半晌，才结结巴巴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还是……”
祝岚没说话，静静与他对视。
周舟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过了老大一会儿，才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祝岚这个人看着懒洋洋的，那双眼睛除了对着屏幕时的全神贯注，剩下的时间大半都充满了漫不经心，但周舟知道他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
“……那我帮你去把当年的事情跟纪行解释清楚。”周舟转头就要往楼上跑。
“你是嫌纪行现在火没点着，要去给他浇点油么？”祝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周舟定住了脚：“那怎么办？就由着纪行误会你？”
“……顺其自然吧，”祝岚揉了揉眉心，说，“两年都等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他知道了没准儿更闹心，不知道就算了，反正是我自愿的。”
“……我要是把你今天晚上说的话录下来发到微博上，电竞圈的人会不会觉得见鬼了？这还是那个佛挡杀佛的祝岚吗？你是不是搞什么巴啦啦小魔仙变身了？”
带队不易，经理叹气：“我年龄大了，只想安安心心当个后勤奶妈，无意参与到你们年轻人的爱恨情仇当中，所以麻烦你俩以后，在一起也好、打起来也好，念在我接受了你们这么多年精神摧残的份儿上，不要炸到我，好吗？”
祝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算是知道了，你俩只要碰到一块儿，就没有正常的时候。都是疯子。”周舟掏出手机还在絮絮叨叨，“今晚我就不该回基地，本来只想给你们点个夜宵的，多余问你这一嘴，招谁惹谁了我……”
战队经理在手机上戳戳戳戳戳，一边翻着菜单问“你有什么吩咐啊祖宗”，一边点了一堆变态辣的东西来发泄自己的心头之恨。
“你看着点吧，”祝岚觉得好笑，过了一会儿，想了想又说，“……加份粥。”
祝岚胃一直不太好，周舟没多想，骂骂咧咧地买了单。
祝岚靠着门框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抬头朝楼上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