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行。
这个名字一出口，祝岚脸上的神情突然就空白了一瞬。
他好像是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像是脑海里的记忆被从深处挖掘出来放到天光下曝晒，一时间竟有种措手不及的荒谬感。
周舟看着面前人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前两个月就跟欧洲那边的老战队解了约，国内成绩不错的俱乐部都给他发过邀请，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家。”
“他愿意来CNG我也挺意外的，而且答应的一点都没犹豫，什么都看不出来。”
两年前祝岚和纪行的事儿，周舟也在旁参与过一些，自然多少比别人知道的清楚，两人当时闹到那个地步，要说心里没有疙瘩是假的，所以他越琢磨着纪行的“毫不犹豫”，越觉得隐隐的心惊。
祝岚虽然平时不爱管事儿，但他毕竟是CNG的队长，在总部还有股份参与，这些重要的人事变动，总是要知会一声的。哪怕是打个预防针也好呢，毕竟……纪行马上就要成为他的队员了。
“你……没问题吧？”
这问题问出来，祝岚才好似从空白的状态里微微回过神来，眯着眼睛无奈地一笑：“我能有什么问题？”
他停顿片刻，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整个赛区就这么大，他回了国，迟早会碰到的。”
“话是这么个话，”周舟道，“我倒是希望是我多想了，你不知道，我是真怕了那个祖宗，跟个炸/药似的一点就着，我都怕他当场把我吃了。”
祝岚掐了掐眉心，没理会这句抱怨，问道：“他什么时候过来？”
“大概就这两天吧，他是洋城本地人，等合同整理好就能来基地报到了，花不了太长时间。”
周舟把手机揣回兜里，看着祝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祝岚啊，你……你是不是还……”
祝岚没说话，把周舟的手拨开，转身回了基地。
***
“不是吧？纪行要来？！”毛毛顶着一头蓬松的自然卷，手里的鼠标“咣当”一声砸在了桌面上。
“嘘！！！你小声点儿！！”周舟急忙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心虚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这事儿还没对外公布，盯着CNG的人这两天在网上闹开了花儿，你俩可别大嘴巴说漏了，到时候自己给自己带一波节奏。”
“还有！我可提前告诉你俩，这两天少去触祝岚的霉头，等纪行来了之后也少去惹纪行，”周舟自己也还没消化完，背过身沧桑地挥了挥手，“这是我对你们善意的警告。”
毛毛眨巴了两下无辜的大眼睛。
他是一批人里来的最晚的，无论在资历还是年龄上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弟弟，乍一听纪行要来还挺高兴。
谁料被周舟当头砸了这么一通教育，话里话外好像纪行跟“you know who”似的，他不懂，只好一脸雾水地望向了圆星。
圆星也是一脸沧桑：“听到纪行回国的消息我就知道大事不好，果然。”
圆星是CNG的老队员了，在CNG待的时间不比祝岚短，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纪行，但毕竟和祝岚是队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段时间祝岚又反常得很，总是能听到些消息。
毛毛什么都不清楚，听着圆星在这儿高深莫测地打哑谜，急得抓心挠肝：“什么意思啊？话能不能说全了。什么叫别去触队长的霉头？他俩认识？”
“哎你这就叫信息落后……”圆星弯腰，从地板上捞起了一只叫“雪菜”的柯基犬撸了两把，神神叨叨地四下看了一圈，“来来来，胖哥给你免费八卦一下。”
毛毛挪着屁股凑近。
“这事儿吧，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纪行那会儿年龄比你还小，大冬天的不回家，在网吧门口估摸着是跟人打架，手受了伤，借住在队长家里。”
“那时候祝岚也才刚回国，二十郎当岁，说话比现在还毒，脾气更是实打实的少爷，按道理讲这么难搞的一个人，没道理让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住进自己家里吧？但纪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两个人相处的好像还蛮好的——世纪之谜。”
“纪行FL一直也打的不错，可以往职业发展那种，队长看着也像是有心栽培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不清楚具体是因为什么，俩人闹掰了，当时CNG内部也出了大问题……嗐这个不提了。总之后来队长就搬回了基地，从此再没提过这些事儿，纪行这个人更是彻底消失了。”
“再然后，纪行现在签来了咱们俱乐部。”
圆星靠在沙发上，说完了之后，自己也是一脸“世界真奇妙”的表情。
“我靠……”毛毛震惊了，“那不就是说……”
“纪行是回来找队长麻烦的？！”
“也不能这么说吧，”圆星接道，“嗐，该来的躲不过，他那个技术那个成绩，哪一家俱乐部不想争取？电子竞技成绩说话。而且，顶尖俱乐部拢共就那么几家，纪行要是想在国内打出成绩来，进咱们这儿也不是没道理，毕竟多少人挤破了头想来都还来不了呢。”
“不过话又说回去了，他这次回来，要说跟队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不信。”
***
祝岚在一楼捧着手机打植物大战僵尸，没听见楼上人唧唧歪歪的八卦。
他认真盯着屏幕，乍一看还以为在浏览什么国际新闻，实际上手机里豌豆射手正“噗噗噗”地朝着铁桶僵尸吐豌豆。豌豆把那个看起来傻兮兮的铁桶砸出了坑，眼看要胜利，后面又突然蹿出了一排跑的飞快的运动型僵尸。
僵尸又跑又撑杆跳，动作着实敏捷，种在最后排、左右晃脑袋的向日葵吐太阳的速度又着实太慢，在那一排僵尸拆到老家的时候被拔了个干干净净。
伴随着农场主的一声瘆人尖叫，“僵尸吃掉了你的脑子”几个绿字耀武扬威地出现在屏幕上。
祝岚把手机朝茶几上一甩，烦躁地抬起了手臂架在额头上。
“怎么了队长？”老麦从楼上下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没事，热。”祝岚没睁眼。
？
热？
老麦瞅了瞅空调遥控器上的20度，脑门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祝岚坐了一会儿，心里那点儿没来由的烦躁被压下去了一点，一手扶着脖颈，略微活动了一下。
这一活动，就看见了摆在客厅角落里的那一堆行李。
祝岚停顿片刻，放下手：“今天就走？”
老麦一屁股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是啊，正收拾呢，晚上再等着跟你们吃顿饭，我就撤了。”
祝岚微微蹙着眉头：“你的退役申请我可以先压下来，这事儿不急，等过一段时间你要是觉得……”
“我现在一个完整的四排赛坚持下来都够呛，”老麦打断，自嘲地笑了笑，“咱们在役这么些年，见过的带伤的职业选手还少么？手能不能治好另说，就算是治好了，也基本上不可能回到巅峰期了，队长，你一路走过来，比谁都清楚的。”
“再说了，”老麦接着开玩笑道，“等纪行回头来了，你要让他坐替补席？那小子心高气傲，我可不敢让他替我的补。”
祝岚沉默下来。
此时还是夏季，秋天不急不慢地跟在后头，迟迟没有要降温的意思，暑热仍然耀武扬威，和基地里空调吹出的人造冷风斗智斗勇。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只听见冷风从空调口呼啸而出的声音。
半晌，老麦“嗐”了一声，“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先前我要走，但队里青黄不接的，二队那帮孩子还是浮躁，顶不上来，我待着也不是，不待也不是。”
“现在纪行来了，我这位子让给他，服气。”
祝岚垂着眼看着茶几上的果盘，良久，皱在一起的眉毛缓缓松开，淡淡道：“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上街边上拉二胡还是网吧代打？”
老麦哈哈一笑：“我刚收拾东西的时候还真瞅了一眼我那二胡，弦都快要锈断了，跟烧火棍没区别，上街卖唱？瞎搞。哪个路过的人不打我？”
祝岚挑了挑眉：“你要相信这个世界还是好心人多。”
老麦：“……喂我二胡其实拉的真的还不错好吧？！”
祝岚：“哦。所以你决定去网吧代打？”
老麦：“……”
什么都会变，只有你CNG大神队长的毒舌风采风里雨里一直等你，意识到自己打嘴仗永远不会有出路的老麦放弃了在这方面争个输赢，自暴自弃地往沙发上一躺：“总部前两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还缺个数据分析，问我愿不愿意去。”
老麦从沙发里勾着头，盯着祝岚看了半天，意味深长地问：“队长，你这表情看起来早就知道啊？”他撇了撇嘴，小声哔哔，“我就说总部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还给退休人员分配起工作来了。”
“我不管总部的事儿，”祝岚也往沙发里一躺，挑了挑漂亮的眉毛，不咸不淡地转了话题，“不过你以后，要是也能分析咱们这儿的数据，那就刚好。”
“大家这么多年的兄弟，走个后门总行吧？把我们直播数据弄好看点儿，省得总部那群老顽固说我带着CNG一帮喷子天天在线上跟人掐架，扣我工资。”
老麦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跟祝岚这个人玩煽情就是白搭，他压根不会来宽慰你，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但他身上，却又的确有那种让人莫名安心下来的能力。
老麦：“放心吧，我铁定给你吹的天花乱坠，CNG队长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和黑子从来都是摆事实讲道理。”
祝岚踢了他一脚，笑骂：“行了，快滚。”
老麦拍拍屁股站起身，往楼上走了没两步又转回来，到底还是没忍住八卦：“哎，队长，你跟纪行真有段……那什么啊？”
祝岚窝在沙发里没动，闻言只轻轻一撩眼皮，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张漂亮得几乎攻击性的脸上带着点嘲讽，连眼角的泪痣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关你屁事”四个字。
这个表情好像有点凶，老麦心虚地转了转眼珠，讪讪道：“那什么，我就是怕你俩在基地打起来，同室操戈之类的，影响多不好……”
祝岚舌尖抵在牙齿上，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尾音里带着点儿说不出来的无奈：“……跟那小崽子，犯得着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