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伴朴真的整个人向后仰去,足上的冰刀贴着彥燕飞的脸擦过,刀刃划过了她的胳膊手背,顿时白晰的胳膊上血珠涌出,等到她撑着坐起时,双手已经鲜血淋淋。
“倾城”看到了,“恋”有点惨烈,居然见血了。
倾城之恋,顿时变成了倾城之血。
始料未及的变化。
全场哗然。
观众们愣了一会后,有人从椅子上站起。
伸脖张望间,人们纷纷去看大屏幕。
摔了。
而且摔倒的位置很危险。
伤了。
已有医生上场查看。
有人举起了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李香和卫国一直在说话,直到发现身边的人怪异举动,才慢慢看向冰面。
同时愣住的两人,花了一秒钟确认彥燕飞的事情已经真实发生,然后飞快的向正站在档板边上充任工作人员的凌骄阳看去。
李香第一个冲下面喊:“凌骄阳,你女朋友等会就上场。”
凌骄阳拉了拉帽沿,一直双手扶着挡板的他,目光追随着医生忙碌的身影。
彥燕飞手握着受伤胳膊,在冰面上慢慢移过来。
红色的液体从她的指缝间往下淌,身上的汗水也跟着混作一起往下滴。
她紧锁眉头,脸上汗一层一层往外推。浓烈的妆已盖不脸上的恐惧。
一群人簇拥在她身边,向出口处涌,杨心悦与之碰个正着。
错肩而过时,彥燕飞的视线骤然向杨心悦看去神色森森发寒,仿佛在说:“你高兴了?!”
杨心悦沉默不语,只让了让,等他们走过去后,才低下头看着着微微拧动右足出神。
而此时,站在不远处的凌骄阳一直看着她,直到她抬头时,他的目光随之一变,有了温度。
他在,她绝对不退!
“凌骄阳,杨心悦可是为了你上冰的!”李香坐不住了,扑出观众席。
卫国拉住她:“凌骄阳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不,他不知道!你们男人什么都不知道……”李香欲言又止。
“这是比赛!”卫国表情严肃起来,李香被结结实实的按回椅子上,过了一会他声音放慢的说,“从杨心悦决定参赛起,她就只能拼下去。这是运动员的命。”
李香瞪眼看着卫国,憋屈中又找不出错误,至少他说对一件事,今天是凌哥生日,心悦不能不上冰。
过了一会,她知趣的抓起一把薯片,向对方嘴里塞去,两人默契的闭紧了嘴巴。
花滑失误不少见,但彦燕飞这样的失误却是第一次看到。
比赛立即被裁判叫停。
药教练和林队一直呆在休息区张望着,刚刚一幕他们在视频里看到了。
药教练看着彥燕飞被扶下去,目光移向还在另一边一直在做准备的杨心悦。
他连拍三次脑门,暗暗望天,目光正好落在了看台上,凌骄阳的方向。
一老一少。
一个失落一个紧张。
一个目露威仪,一个面带肃穆。
药教练想起当初找凌骄阳谈进二队的事情时,凌骄阳就曾说过:“有一种运动员,实力或者足够,但却缺少那股舍身忘死的纯粹,一遇比赛就失误。而有一种运动员,恰恰相反,平时并不是最出色的,但是一到比赛,知难而上,敢于挑战。这种属于比赛型选手。”
他看向杨心悦,心中不由得想,这难道是天意?
二十分钟后,重开比赛。
血迹只是做了简单的清理。
杨心悦出现时,凌骄阳突然站了起来。
他站到了休息区,手里拿着一只羊毛玩偶。
钱金龙站的位置,正好跟他形成一条直线。
杨心悦回望时,视线越过钱金龙,看到了凌骄阳和他手中的羊。
玩偶羊双手叉腰,头顶上,缝了一只的蝴蝶结,
嘴巴张得老大,笑容夸张,妥妥一只羊群里的女汉子。
杨心悦不由得莞尔一笑。
钱金龙一时恍了神,这个笑容真的久违了,一年多再未见过杨心悦冲自己这么笑过。
站在他身后不过几米之遥的凌骄阳,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比赛。
另一边却抑制不住的想,站在钱金龙这个位置上的应该是他凌骄阳。
他眼中闪着光,在万千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下巴微微上扬,兜帽落下,露出他进场以来藏了两个小时的全貌。
“凌骄阳!”有人认出他。观众席骚动。
“他也来了?!!”
“可惜了,听说因为早恋被赶出二队。”
“如果是我,我就打死不承认,事业才是男人应该追求的目标。”说话的人像是凌骄阳占了他的大好机会,又白白浪费一样的怨念。
“他到底喜欢的是谁?”
“不知道,听说全队封口,不许传。”
“那他真的很喜欢那个女生。”
一个女观众无不羡慕的。
其中一个女生却不这么认为:“明明那个女生为了他,受伤也要坚持训练,坚持比……”
“哎呀,”李香正为杨心悦讨回公道,让人捅了腰眼子,一看是身边的卫国。
“女人,你话有点多。”卫国提醒。
“我不能说吗?”
卫国摇头:“不能,兄弟有交待。”
“谁是你兄弟?”
“喏……”卫国冲冰面上的杨心悦看了一眼,“她想低调,你就别整事了,好不好我的女人。”
呸,不要脸,谁是你女人。
杨心悦趁冰上正在做最后清理工作,站在冰面试着跳了跳了,脚落地的一刻,突然钻心的痛从脚趾传来。
她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
钱金龙看到,马上滑了过来。
他扶着她:“还是之前的伤吗?”
杨心悦皱眉,用力压下从脚上传来的痛苦,深吸几口气说:“没事。”
钱金龙:“不行,这样比下去,再受伤那后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杨心悦明白,钱金龙说的后面的机会,是指亚冬会。
那是可以由教练指派参加的。
可,凌骄阳在,他为了她而来。
杨心悦倔强的咬了咬牙:“我一定要跳。”
钱金龙:“你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我们毕竟练了几年的搭档。”
杨心悦向凌骄阳所的方向望了望,凌哥今天生日,她说完要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生日礼物:“那又如何?这一次全运会,是证明自己最好的机会。”
钱金龙向凌骄阳的方向看了数秒,回头盯着杨心悦:“你不听劝,难道是为了他吗?”
杨心悦猛的打断:“别说了,上冰,打封闭。”
什么?
封闭!
钱金龙心中为之一动。
他也渴望赢。
而且朴真跟彥燕飞已经在自由滑上出现大的失误,这个机会对他和杨心悦真是极好的。
坚持一步,就离冠军更近一步。
他沉默着扶着杨心悦往休息区走。
只是这次他走的是B区,故意避开了凌骄阳。
凌骄阳眼看他们走远,却没有丝毫办法。
他试着追过去,马上被工作人员拦下。
他被林队警告,可以来当义工,但前提他不能给赛事带来任何的干扰。
他来见杨心悦已经是林队格外照顾了。
他看到杨心悦被安排在一个地方坐下。
一个穿白衣的人匆匆忙忙往那边赶。
那是队医。
然后,休息区拉起了布帘,什么都看不到了。
布帘内,杨心悦的右脚从鞋子里脱出。
药教练看了看,问:“脚指甲怎么还没有长好?”
队医底头用碘酒往上倒,处理完后,准备上药时,杨心悦猛把脚一抬:“打封闭吧。”
队医向药教练看。
药教练沉着脸,思考了两秒:“你扛得住吗?”
杨心悦摇了摇脑袋:“快打呀,我就是扛不住才让打的。”
药教练的手机在响,他看到主教练边往这边赶。
那边在问:“怎么回事?二队的人呢?不是还有一组没有比吗?”
“有伤。”
工作人员简单汇报。
主教练:“哪个没有伤?矫情。”
药教练听到这一句,沉吟了一会掉头跟队医说:“打吧。”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杨心悦一直不去看伤口的样子,她只看着头顶上亮如星辰的灯光,默想着等会上场的动作。
这是忘记痛苦最好的办法,凌骄阳告诉她的。
再站起时,时间又过去了十分钟。
杨心悦和钱金龙重新回到场上。
杨心悦看到凌骄阳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她笑了笑。
他站得笔直,像是一个路标,指引着失去方向的人。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没有走,一直在等着她。
钱金龙插入他们的视线之间,杨心悦收回视线,比赛继续!
音乐响起。
步伐翩翩。
药教练和林队紧紧盯着杨心悦的右脚。
队医没有离开,随时待命。
他们都沉默着,从杨心悦迈步的第一个节拍开始,谁都不想这六分钟的时间里再出任何的问题。
观众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如之前的观看比赛。
卫国跟陈光、郭升互相看了一眼。
卫国:“我觉得她……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陈光:“雪姐上身吧。”
郭升心里说:“我现在发现,我真配不起她。”
他们知道为什么杨心悦刚刚被带走,她从凌骄阳离开之后,脚趾上就受了伤,一直坚持训练。
都是练花滑的,谁都明白痛到要打封闭上场,不是有着极强的胜念,是无法做到的。
半圈过后,一个3T。
两人同起同落。
钱金龙全场紧紧跟随杨心悦的节奏。
眼睛一刻没有离开过对方。
交叉滑步。
后退半场。
没有受伤的痕迹。
她在所有人目光下,掩饰得极好。
5LI托举,完成度很高。
相比之前,她的身体不再僵硬避让。
而是认真投入。
名为《放归》的节目,前半段的音乐是一首《左右为难》,后半段则采用了是《大鱼》的旋律。
编曲是凌骄雪帮忙搞定的,她坐在休息区里,看着屹立在广告牌后的凌骄阳,目光微闪。
心中默念着,弟弟,你帮忙编的曲子她很喜欢,滑得也很卖力。
音乐不会停。
花滑不能断。
杨心悦仍在继续。
此时,距离第一个音符,时间过半!
在看着,最重要的人在看着,那就拼命吧。
腿部的痛神经暂时休眠,肌肉的一张一弛全凭她的精神在控制。
杨心悦的身体起着细微的变化,别人看不出来,钱金龙却是知道的。
他只当作不知道,也的确多亏他的无视,所有表演跟训练时没有两样。
完成这场比赛,这是他钱金龙最后的机会!
就算将来有一天,会被人骂翻,但谁又能去责怪他正在为未来铺路的决定?
钱金龙再度握紧杨心悦的手,往前一甩。
杨心悦脚下刀刃向前切出半个弧线,身体快速倾斜,单凭着一只举过头顶的手臂力量,在以钱金龙手作为支点的支撑下,做着双人滑中难度并不算大的螺旋线。
这个动作,对于女伴的肌肉张量要求极高。
整个身休的重量悬空,仅以单足和单臂,与男伴在冰面上划弧线。
可是偏偏她的右足受了伤,整个身体被甩圈时,足掌承受的力量成倍增长。
她死死咬着牙关,极力去听音乐的节奏,算着甩滑的圈数。
钱金龙拉起她时,双足快整蹬冰调整,一个连接步,转切入大一字,她右足上的不适应终于得到片刻的舒缓。
但这一秒的放松,很快被音乐声打断,旋律转换起伏的间催促着这对新人选手走入下一个动作。
他们的身上承载着二队的希望。
同样是新老交替时,必须经过的考验。
这场比赛,与其说是一次新制度下的一次技术展示。
不如说是一次决定两人未来花滑之路的号码牌。
成功,就通往天际。
失败,打入尘埃。
错不起!
输不得!
甚至杨心悦为此还激红了双眼,十七岁女生的娇弱在此刻完全看不到。
步伐接续间,最后一个挑战来临。
捻转。
这个杨心悦一直跟钱金龙练飞多次,却很少真成高质量完成的动作。
捻转,表现上看男伴要有极强的臂力,抛出的速度越快,高度越高,能给女生留下足够的旋转周数。
杨心悦身体轻,骨架小,旋转时整个肌肉控制力强。
但自从钱金龙与彥燕飞搭档过一段时间,由于对方从单人滑转双人滑,虽然有着个人素质强的优点,却也有着单人滑出身的缺点。
发力点的时间与钱金龙很难对上,因此肩部有伤。
这一段时间训练他们一直只练了抛跳和托举。
捻转,练得并不多。
杨心悦退滑数步,听到耳后传来钱金龙的提示:“转。”
杨心悦也明白,一套动作里,如果没有捻转,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双人滑表演。
她没有过多思考,只简单应了一声:“走。”
便将接续步直接转为后背对着钱金龙的跟随滑。
钱金龙双手握住杨心悦的腰,蓄力双臂。
捻转三周为起步价,刚刚朴真的彥燕飞人做动作完成度一般,空中姿态并不好。
他们至少不能少于这个周数。
要想不被拉开分数的差距,至少,所有技术难度分,不能低于彥燕飞和朴真。
他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是经过了大大小小赛事,至少明白一点,关键赛事上完成高难度动作,才能打动评委。
何况今天一队的几个主要领导都在。
身前的杨心悦,比他更加坚定,背身退步跟随,双手轻搭他的腕。
豁出去了!
杨心悦只觉得腰间骤然一紧,快如电流的紧箍力量,高高推举起她的身体。
腰间的力量紧扣、上举、推捻,抛空。
她的身体像是少年手中被旋飞的一只半透明的江南雨雾间打起的油纸伞。
又像是春风吹过,随风旋落的一片绿色的柳叶。
从冰面上拔起,直到整个视觉的最高点。
所有人的目光随这向上一抬。
跟随她一起升空。
她只感觉到身体凌空一瞬间的失重。
短暂如疾风掠过的四周,看不清听不见,只有被动旋转时,全身肌肉的紧绷提醒着她,她正在比赛。
急速坠落时,她拼尽全力控制空中姿态,屏息间腰间一股力量接了她一把。
悬着的心落下,却隐约听到一声骨关结撞击时发出的“闷响”。
然,在观众看来,在评委眼里,甚至从教练们互相对视时传递出的欣慰,都让人觉得他们这一组从举起、推动、旋转,直到落到钱金龙的手掌间,她单足落地,做滑退的动作,两人都配合无差。
从顶点,飞速度落下,回到冰面……一秒钟而已。
杨心悦已是大汗淋漓。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发抖,伸展肢体,滑动冰刀,每一个动作都不错,每一个应该拿到的技术分都不会丢。
一直目睹这一切的人里面,只有一个人一直没有笑容,甚至只有担心。
再看到杨心悦从钱金龙身上落下时,右足落冰后,左脚快切成支撑足时,凌骄阳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目光调转,看到凌骄雪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凌骄阳默默将目光调转回头,重新的注视着已经接近尾声的表演。
结束动作,杨心悦轻跃跳到钱金龙的膝上,双腿呈跪姿,单手勾住对方的脖颈,展示微笑,保持一秒。
音乐的休止符,将她和钱金龙第一次全运会的表演定格。
六分零两秒,不多不少。
时间分分秒秒,系着另一个人的心神。
“哗啦……”的掌声自观众席上传开,由于已是最后一组出场,那些曾经为了国家一队成名的双人滑而来的观众,此时已不再有遗憾。
“很年轻的组合。”
“第一次参加大赛吧。”
“你怎么看出来了。”
“比完了,女选手都不去抱男伴的……”
“哈哈……年纪小可以理解……”
“以后就会抱抱了……”
观众席间调侃,休息区却人人紧张的盯着从冰面上慢慢滑过来的两人。
药教练向林队示意,毕竟是女生受了伤,她出面比他这个大男人出面更方便。
林队:“送医院吧?”
药教练低声说:“他们还没有走……”
他们?
当然是指国家队的领导。
林队明白,点头,迎上下来的杨心悦,手捏住她的胳膊:“等分数出来。”
杨心悦满头大汗,大眼四处张望,直到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飞掠过来,才没有吭气,只是呆在原地,看着来人的方向。
凌骄阳到她面前,手抚了抚她的脖子,目光怔怔的,似是有话说,但看到林队向他摇头示意时,发觉教练们都仰头看评分表,心下明白分数更要。
“一起等吧。”林队说。
这是一句客气话,凌骄阳没有当成是婉拒他站在杨心悦身边的意思。
他反而所当然的握着杨心悦的手腕,没有让开的意思。
钱金龙不知如何接话:“……”
杨心悦咳了一声:“我得换胶套。”
闻言,凌骄阳已矮下去,拿起林队递过来的胶套,给她穿上。
杨心悦还在迟疑着要不要把腿更理所当然的伸向他时,他的手伸过来,握着她的左小腿,利索的套上。
接着,指了指她的右腿。
杨心悦抬眼四处看看,卫国的胳膊上吊着李香,两人瞪着双眼不落一场好戏的围观之中。
八卦!
目光收回,途中看到陈光正跟凌骄雪聊得春风得意,郭升却拉了他的胳膊肘儿往她和凌骄阳的位置指了指。
郭升你真的真的很八卦!
回过神来时,凌骄阳已将她的手按在他的肩头上,叮嘱从他的头顶传出:“扶着。”
他说要扶的。
他主动的。
我被动的。
被动,所以……理所当然的双手扶着的他的肩头,抬起右足,他单膝跪地,套上胶套。
心悦的脑子里快速闪出一幕幸福的画面。
给灰姑娘穿上水晶鞋的王子,深情款款。
穿上漂亮“鞋子”的灰姑娘,从此嫁入深宅大院一样的城堡里,过上了钱多花不完,出门脚不粘地,吃吃喝喝,跳舞跳到天荒地老的腐~败生活……
哈哈……
王子一米八五,公主一米六,生下了的孩子基因一定顶好顶好的
要是随爸就好。
如果随妈呢?
不会的,爸爸一定干掉妈妈的弱势基因。
哈哈……想什么呢?
绝配。
直到对方的头顶上传出一声“你还笑得出来?你脚不痛吗?”时,杨心悦才收敛心神,延时半会的说:“打了药,没有知觉。”
“凌哥是世上最好的麻~药,让人失去痛觉。”
凌骄阳眼眶狠狠一红,很想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但脸上却只凝出一片辛酸,她终于成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