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齐烨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抓耳挠腮了半天,才咬着牙违心道:“亏你那么惦记他!结果这小子居然在国外逍遥快活,我看那个遗嘱八成也是用来钓你上钩的,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耍弄你了——”

  “齐烨。”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燃猝然截断,两人四目相撞,齐烨被对方泛红的眼眶吓了一跳,他认识江燃这么多年,假若非要用某种比喻来形容江燃在他心中的一贯印象的话,那就是洒在阳光下到处迸溅的白色碎钻,从他的角度看去,折射出的总是光芒与棱角,而脆弱易碎的那面却是头一回得见。

  正在他不知所措时,就听江燃压抑着嗓音颤抖问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被他问得有些心虚,齐烨生硬道:“不就是你看到得那些……”

  “我不是傻子!齐烨!你就算拿出他杀人入狱的照片也要比这些可信!现在耍弄我的人是你!”江燃似乎耐心告罄,骤然间抬高声音,手里的一叠照片也被他啪地一声掷在地上,生生把齐烨震得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脑海中突然就回想起那天江燃用托盘将那个口出狂言的二世祖脑袋开瓢的画面。

  “哥……不是,老弟,你……你先冷静冷静。”齐烨态度变得小心翼翼,内心更是苦不堪言,他摊上的这叫什么事啊!查个真相,他爸说他胳膊肘往外拐,是要将弟弟往火坑里推;编个谎试图让当事人死心吧……又被当成了小人,真是两头不讨好。

  江燃也看出他的为难,于是不再咄咄逼人,而是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些晦涩难明的情感已经被敛到了最深处,但开口时,喉间像堵着石块般的沉闷声音还是暴露了他的些许情绪:“告诉我吧……我撑得住,不用编那些一戳就破的谎来骗我,我猜得出来……如果他没出事,你也没必要搞出这种东西来糊弄我……”

  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齐烨想含糊其辞也不可能了,但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半晌支支吾吾道:“也不是我故意要骗你,实在是……你还不如就当他在国外快活着……”

  愣了下,江燃脸上挂着迷茫和恍惚,轻声道:“他……死了吗?”

  他这副模样仿佛随时要灵魂出窍,齐烨看着觉得莫名惊悚,连忙摇头否认道:“没……没有!他没死,你放心!但是……唉!这事……”

  他在江燃的紧盯下犹豫再三,终于道:“长话短说吧!当初周辅深根本就没出国,而是被我爸打发到边区部队了,因为我爸跟他说,只要他能凭自己本事调回来,就不再阻拦你和他的事……”

  “所以……他压根不是心灰意冷选择离开,而是跑到边区想要靠做出的成绩跟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么……”江燃喃喃着,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说,有些酸涩又有些鼓胀,他想起自己在失控时,曾脱口而出质问周辅深,现在声名狼藉的他还能让自己获得什么……那些话,想来周辅深还是记挂到心里了。

  “然后呢?”回过神,江燃立即追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他人在医院躺着。”面对江燃陡然变得苍白的脸色,齐烨立刻道:“你别瞎想,他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他是立了大功,医院的人肯定不敢怠慢,送进急救室的当晚意识就恢复清醒了,只是……据说人是为了从火场脱困从三楼跳下来的,所以身上有烧伤,嗓子也被熏坏了……不过最严重的还是脊髓上受到的损伤,目前双腿是受到影响无法行动,至于以后会不会留下残疾还不知道……”

  说到此处,齐烨也有些动容:“你说他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受得了,尤其是当着你的面,连站都站不起来……所以我才想……没准这面还不如不见。”

  他说得沉痛,但江燃却没有他那般惋惜,反倒是松了口气道:“只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齐烨哑然,紧接着又听江燃问道:“他既然像你说的是立了大功,为什么网上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为什么你还要伪造那些照片骗我?”

  话虽这么问,但其实江燃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光是齐烨一个人不可能有这么大能量,想通这点,他抿着唇道:“是舅舅吗?还是我哥?”

  “呃……是我爸把他调回的事压下来的,至于那些照片是江烽的主意。”齐烨委婉道:“但是你也不要怪他们,家里人也是为了你好,在你看来,周辅深可能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你们同床共枕五年,你对他了若指掌……也始终割舍不下,但对我爸这些局外人来说,他就是条追着你不放的疯狗,他为了你做了那么多极端疯狂的事,换做是谁都会把他视为危害自家孩子的洪水猛兽的。”

  江燃深吸口气:“我明白。”

  说着就忽然拿起外套要往外走,留下齐烨一脸懵逼地追问:“诶你要去哪?”

  江燃充耳不闻,他现在满心都是一个念头,一个清晰的念头——纠缠困惑了这么久,他头一次如此透彻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但刚推开门,他便撞上了意料之中的几个人,齐父紧锁着眉头,他哥则是一脸阴沉,而齐母则是担忧地用视线在众人之间来回巡视。

  “你要去见他?”气氛僵持了片刻,齐父率先开口道。

  “对不起,舅舅。”江燃垂眸道:“我让你们为我操心这么多,结果最后还是不争气……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让长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替我摆平一切,毕竟这是我的人生,我总要做出自己的选择,这样无论以后结果如何,是悲是喜,我都不会后悔。”

  齐父闻言叹气,知道今天多半是阻拦不了他了,便劝解道:“我可以放你去,但是小燃,你能确保你见了周辅深还能保持住清醒,做出真正理智、发自本心的决定,而不是被他利用情感牵着鼻子走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舅舅。”江燃苦笑道:“但是人是不可能永远保持理智的,尤其是在面对在乎的人的时候,假如我站在躺在病床上、满身伤痕的周辅深前……脑袋还仍能权衡利弊的话,那我也没必要去见他了。”

  “是吗?”齐父还没说话,江烽就忽然在旁冷声道:“你真的想好了?哪怕以后要照顾一个双腿残疾的人一辈子,伺候他吃喝拉撒,看他从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变成一个敏感易怒的病夫,把过去所有美好都日渐磋磨掉,你想过那样的生活吗!?”

  “哥……”低低地唤了声,江燃的面容充满了苦涩,显然于他而言,江烽的意见才是最重要且最棘手的。

  “你觉得我会妥协吗?”即便很少听到弟弟带有哀求的呼唤,但江烽依旧铁石心肠:“我是你哥,我不可能看着你下半辈子都被那个变态绑架——”“哥,我不能抛下他。”江燃打断他,认真道:“他是我的责任,是我把他变成这样的。”

  江烽陡然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半晌才发出声音,不敢置信道:“你真的爱上他了?你想跟他共度余生?在他一次次欺骗伤害你之后?”

  江燃沉默不语。

  “你是真的被他下了降头了……”

  盯着他们云山雾罩的对话,齐父等人正迷惑不解,江燃忽然开口道:“哥,咱们去个地方吧,现在,就咱俩。”

  ……

  ……

  站在公墓前,听着上空盘旋的风声,江燃放下手里的鲜花,用手指缓缓抚摸过墓碑上母亲的名字,旁边江烽看得眼眶一湿,却仍冷硬着声音问道:“为什么突然想到来看妈妈?燃燃,你知道吗?假如妈妈在天有灵,也一定不希望你——”“不会的。”江燃没让江烽继续说下去,收回手掌,他站起身,目光依旧注视着墓碑道:“死亡就是一了百了,不会在和尘世有任何瓜葛,所以妈妈不会再牵挂我们,她已经走了。”

  “燃燃……”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江烽忽然发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弟弟。

  “对不起,哥,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乖孩子。”江燃突然笑道,笑得有些难受:“其实妈妈刚走的时候,我除了伤心、恐惧……心里也是有怨气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常常在想,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她连死都不怕,却不能为我和哥哥活下去?”

  “这不是妈妈的错,燃燃……”江烽艰难道:“她是得了病……都怪我,我当时应该在家里守着你们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哥。”江燃摇头道:“后来长大后我就知道是我苛求了,人在面对长久的痛苦折磨时,奔赴死亡倒成了一件欣然向往的事,而真正难得是一直顶着那种痛苦活下去……为了某人为了一个希望选择活下去。”

  “燃燃……”江烽睁大眼睛,恍然间明白了,但随即他就泼冷水道:“你怎么确定他能有这份勇气?从舅舅压下他调回的事后已经快有半个月了,面对努力落空的绝望还有身负伤痛的折磨,也许他早就心存死志,或者干脆自暴自弃,想用一身残疾换回退伍来绑架你一辈子,你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男人吗?”

  站在景色荒凉萧索的墓地中,陡峭的寒风拂过脸庞,江燃嘴角却扬起一丝温柔:“但我觉得他还在等着我,他向我保证过,一定会成为配得上我的那种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