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庄严肃穆礼堂前,无视神父频频看表的尴尬神色,周辅深仰望着教堂巨大穹顶上镶嵌的彩色玻璃花窗,眸中却没有半分色彩。

  落地钟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摇晃着,他挺拔的身躯就仿佛铁铸得雕像般始终纹丝不动,直到底下充作宾客的工作人员都有些坐不住时,江燃才在窃窃私语声中姗姗来迟。

  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匆匆响起,周辅深瞬间如同魂魄归窍般转过身,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眼中无声无息熊熊燃烧着什么东西,只等待着心上人靠近便会揭晓答案。

  但江燃的脚步却在即将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顿住了。

  他仰起脸,神色中有一丝歉疚。

  心脏霎时如落深渊,跃动呼号的光影在周辅深瞳孔中变幻着,他伸出手,唤道:“燃燃?”

  江燃没有动作,他望着那只手掌,撇开目光艰难开口道:“我现在必须出去一趟……”

  “去见乔文康吗?”周辅深沙哑发问。

  “……对,他手上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消息。”江燃眼睫颤了颤,扫了眼周围噤若寒蝉的群众,不欲在此多言:“要不然……我们改天再来举办这个婚礼吧。”

  虽然这样做等于白白浪费了一番人力物力,但话说出口江燃也有些如释重负,现在他唯一感到庆幸的事就是这并非真的婚礼,否则周辅深的处境会如何难堪自不必说,光是大庭广众之下就不好交代。

  “不用。”却不想周辅深没有选择体面退场,而是笑道:“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此话一出,下面登时有人发出抽气的声音。

  即便没有去看,周辅深也能想象得到,那些同情、怜悯、兴奋、幸灾乐祸的目光一定都纷纷投注他在身上,他们交头接耳说着‘看这卑微的男人’,语气不无叹息,实则却皆观看得津津有味。

  但这不能撼动周辅深昂藏的脊梁,假如把婚姻比作舞台的话,他曾希望聚光灯打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祝福赞叹他们的爱情,为他们的分离而痛哭惋惜;但如果不能,那他希望变成令人印象深刻的丑角,在落幕的时候换来观众假惺惺的一句‘他真深情,主角应该和他在一起的’。

  “别闹了……!”江燃却气急败坏,他怎么会不明白周辅深是在故意置气,便压低声音急切道:“从这里开回市区就要两个多小时,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那就要看燃燃打算让我等到什么时候了。”周辅深俯下身在江燃耳边温柔道,嘴角的笑意却没什么温度:“燃燃和那小子打情骂俏的时候,千万别忘了你真正的丈夫还在这里等你。”

  “你……”江燃惊怒地瞪大眼睛,当下扬起手掌想给他来一耳光清醒一下,但碍于这事终究还是自己理亏,于是最后只是恨恨咬了咬牙,便一把推开他的胸膛,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

  ……

  上了高速,江燃踩住油门直接加速到一百迈,到了约定地点,他气势汹汹地直冲到楼上的包间,将原本沾沾自喜的乔文康震得立刻不敢吱声,江燃也不理会他,坐下后双腿交叠,冷漠道:“我劝你最好拿出点有用的东西,不然今天我这耳光的滋味无论如何都得有人尝一尝。”

  “你……”乔文康小心打量着他的装束,问道:“你去参加婚礼了吗?”

  江燃皮笑肉不笑地动了下嘴角,单刀直入道:“证据呢?”

  他这副模样让乔文康连讨价还价都不敢,默默掏出一个录音笔放到了桌上。

  江燃二话不说拿过来按了播放,刚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嘈杂,过了许久才出现人声谈话,隐隐提到‘利他林’‘比赛’‘前途’几个字眼。

  将整段录音听完,江燃不禁暗道还真让朱正清猜中了,IASON竟然真用药物这种方式来作弊。

  敲了敲桌面:“这录音怎么来的?”

  他沉声问乔文康。

  “刘波把录音笔贴在训练室的机箱里头偷录的,他本来还不想拿出来,被我用了一番激将法就给骗到手了。”乔文康跟被叫到名字的小狗般殷切地回答,然后满眼期待地望着江燃,像是希望得到夸奖的样子。

  然而江燃完全视而不见,不过确认得到有用的信息,他的态度也缓和了些:“……你知道通过这种途径获取的录音不能作为证据吧?”

  “是没法光凭这个就把他们锤死,但咱们可以把这个拿到组委会,让他们有理由对IASON进行药检啊。”乔文康道。

  江燃摇摇头:“现在是休赛期间,他们不可能用药,组委会就算进行药检也检查不出什么,反倒会打草惊蛇。”

  “那不正好。”乔文康想得简单:“这样等再开赛他们就不敢再用药了,你们也能在公平的条件下击败他们。”

  这自然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可话音刚落,江燃便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他,直把乔文康注视得有些口干舌燥,才开口叹道:“我想错了,你这辈子都不会踏上周辅深的老路……”

  乔文康刹那变得极为警觉:“什么意思?”

  江燃没有回答,而是道:“我要让IASON的人继续用药。”

  “啊?”乔文康愣住。

  “知道如何彻底击垮一个人的精气神吗?”江燃淡然道:“……用了作弊的手段依然赢不过对手,最后还在落败的阴影中被带去药检,这才叫真正的身败名裂。”

  乔文康听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才磕绊道:“但是……但是你万一翻车了怎么办?毕竟对面可是用药了啊?”

  江燃不以为意地笑笑:“假如再开赛时第一个对上IASON的是你们连风,你的态度也是这么消极且畏缩的吗?”

  “当然不会!”乔文康连忙表态,生怕江燃将他看低了,可刚燃起雄心壮志,他随即陷入懊恼当中——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独当一面,结果到头来还是被江燃牵着鼻子走,轻易就被牵动了情绪。

  包间内安静下来,江燃观察了他良久,突然问道:“你真的那么想和我在一起吗?”

  宛若被金子砸中,乔文康抬头眼中猛地迸射出光芒,激动得竟然一时拼凑不出言语,只能拼命点头。

  “有多想?”

  “我可以我把现在拥有的全部都给你!”乔文康马上道:“我可以立刻转会去KTS,甚至把整个连风转让给你都行,只要你答应跟我交往,我可以立刻回去就跟我父母摊牌……我不介意被粉丝骂不负责任,也不害怕面对父母的失望,我什么都想到了,我不是光凭一腔热血……”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直到江燃打断他:“但我还是不会爱上你。”

  犹如兜头一盆冷水,乔文康呆愣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哪怕你真做到了这些,我也不会爱上你。”江燃重复道:“我甚至不会感动,我只会觉得这是沉重的负担,因为我那些热情和悸动早已经交付出去了,无法再被挑起……当然,或许这世界上有些锁能被很多把钥匙打开,有些人一生中也会遇到许多让他心动的人,但我确信我只会遇到一个,所以……并不是你不够好,而是因为我已经有周辅深了。”

  这次的拒绝被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认真,以至乔文康无法再插科打诨过去,苦涩的意味缓慢在他脸上蔓延开来,去仍旧难以甘心道:“也就是说,只不过是我来晚了……”

  “没有如果。”江燃道:“五年前你还是个高中生,无论你做什么都打动不了我。”

  说着站起身来:“我该走了,有人还在等着我。”

  “我也会等着你。”在江燃快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乔文康出声道:“因为我的热情也早就交付出去了,除了你,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如此渴求一个人了。”

  略带哽咽的嗓音响彻在沉寂的空气内,却最终也没能得到回应,江燃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

  ……

  再开车来到教堂已经是黄昏了,天际线边的最后一丝余晖泛着火红,江燃气喘吁吁地跑进礼堂,整点的钟声刚刚响起,巨大的嗡鸣声冲撞着人的耳膜,黯淡的光线穿过穹顶的彩色玻璃花窗,投射在铺着鲜红花瓣的白色地毯上。

  其他人不知为何已经散了个干净,只有周辅深坐在钟摆摇晃的阴影中,让人分辨不出神情。

  江燃深呼一口气走过去,问道:“……神父他们呢?”

  “太晚了,小孩也困了,我叫他们先走了。”周辅深缓缓站起身,高大身躯投下的影子渐渐拉长,笼罩住江燃。

  “奥奥……那也没关系,有咱们俩就足够了,你看现在气氛刚好。”江燃指了指头顶,花窗七彩斑驳的投影正好落在两人脚下。

  “燃燃真这么觉得吗?”周辅深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抿了抿唇,江燃上前拉住他的手,低声道:“你还在生气吗?”

  周辅深立刻反握住他的手,用力之大,甚至让江燃感到隐隐作痛,只听对方咬牙切齿道:“我更好奇燃燃为什么不生气。”

  感觉他情绪不对劲,江燃蹙眉:“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先放开我……”

  “怎么?明明刚刚是燃燃先来握住我的,现在却要我放开你。”周辅深笑道:“燃燃太奇怪了,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周辅深!”江燃挣扎着推开他,猝不及防被周辅深松开后,他踉跄后退两步,揉着手腕忍不住道:“你到底怎么了?”

  “燃燃在乎我怎么想吗?”周辅深从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道:“你难道不是什么都不想深究,只要粉饰太平就好了吗?”

  “什么?”江燃被他不阴不阳的态度惹恼了,怒道:“你什么意思!?我千里迢迢跑回来想哄你开心,你却非要我无理取闹地指责你一顿,那样你才高兴是吗?”

  “也许真的那样倒更好。”周辅深嗤笑一声,露出自嘲的神情道:“我宁愿燃燃整日跟我找茬、无理取闹、始终迈不过去那个坎……至少那证明你还爱我,所以才心存芥蒂。但燃燃并没有,你处处表现得宽容、不再计较,甚至可以把过去种种当成玩笑讲出来,但你却不是真正释怀过去了,而只是迫于疲惫决定息事宁人,想和我将就着了此残生。”

  “所以呢?”江燃寸步不让道:“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不好吗?有些事我不想再追究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我不想无休止地纠结下去,最后让两个人都饱受折磨。”

  “可我害怕那样虚假的幸福。”周辅深道:“就好像回到了从前,我永远无法获知燃燃心底真正的想法,不安日复一日地盘旋在我脑海里几乎要逼疯我,我知道我有一天迟早要重蹈覆辙。”

  “逼疯你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知道吗?周辅深,你就是这样,每次当咱们的感情渐入佳境时,你都会弄出来一些事端来搞破坏!”江燃觉得他不可理喻,气愤道:“所以你知道我害怕什么吗?你总是纠结这些……看起来就像你心里有愧不能消除,总担心我某一天突然离你而去,所以才会期待我无理取闹地对待你以求心安理得!”

  最后一个字吼出口,江燃才恍然发觉自己心中竟然有这么多怨气,他突然认识到周辅深也许说得是对的,他总是在刻意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以至一到爆发那天,便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突然有些颓丧,缓慢地摇着头往后退,想要逃避开这无法收拾的冲突,但周辅深却骤然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燃燃,我总是反复无常,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周辅深亲吻着他的发顶,红着眼眶声音嘶哑道:“我知道我不配,但我不想放手,别离开我……你不能在把我驯服后,又把我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