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进电梯,江燃有些急躁地按了几下关门键,直到金属门缓缓闭合,他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放松下来。

  刚才真是昏了头了,江燃抹了把脸,混乱纠结的思绪在他血管里冲撞着,耳边到现在还是轰鸣一片——尽管周辅深确实让他再次产生了悸动的感觉,可这种悸动却又不足以让他彻底放下过去种种,与其冰释前嫌,因此倘若就这么复合,江燃知道自己必然会有种‘至今一切都白折腾了’的梗塞感横在心头,导致他处处看周辅深不顺眼,而周辅深也会永远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每天因为愧疚对他伏低做小,长此以往下去他们的关系会变得有多畸形自不必说,那种相互折磨的境况并不是江燃想要的。

  但复合的念头就犹如野草的种子,一旦扎根种下,便能在理智的烈火下反复破土重生,扰得江燃不得安宁。

  总而言之,就是一种不上不下的状态。

  不过无论如何,目前这种头昏脑胀的状态都显然并不适合做决定。

  去俱乐部冷静下吧。

  心乱如麻地走到停车场,江燃这才想起车已经被划得不像样子,盯着被刻了一堆诅咒言语的车门,江燃感到糟心无比,这车一时半会儿是开不出去了,补漆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再说他也怕那小姑娘还做了别的手脚,总得送去检查下才能安心。

  于是叹口气,他拿出手机叫了个网约车,然后本着以防万一的念头在车身周边又寻摸了一圈,结果后车胎下还真被他找到几个钉子。

  江燃都气笑了,这得是多大的仇怨驱使,才能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出这种事来?真是无妄之灾。

  来到俱乐部,因为KTS的战队选手大多还是学生,此刻已经放假回家了,训练室里只有季明晨和朱正清在。

  两人正在联机玩某款生存恐怖游戏,正进行到紧张的部分,江燃绕到后面轻轻搭上两人的肩。

  “卧槽!”朱正清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发现是江燃才拍着胸脯道:“你吓死我了!”

  反观季明晨还一脸淡定,见到朱正清的反应他转过椅子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咱俩人玩你还吓成这样?这剧情我都压根没代入进去,刚才江燃进门的时候我就扫见了。”

  朱正清老脸一红,咳嗽两声辩解道:“我……我也只是因为觉得用俱乐部电脑打非电竞游戏被老板抓包比较恐怖而已。”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江燃趴在椅背上道:“公器私用,一人扣两百块钱,咱挑个馆子去搓一顿。”

  “啊?咋突然想起下馆子了?”朱正清问。

  “这不升到第九了吗?”江燃道:“庆祝一下。”

  季明晨闻言犹豫:“那你不早说,小乔他们刚走,现在就剩咱三再去庆祝不好吧?”

  江燃想了想:“那就开个视频通话,咱吃的时候把他们摆上头。”

  季明晨无语:“………”

  “开个玩笑!”江燃笑着拍了一下他,随即说明自己只是有点烦心事,想喝两杯,下不下馆子的也无所谓,因此最后三人就订了几份炸鸡小龙虾外加一箱啤酒,坐在训练室里边看比赛录像,边唠起嗑来。

  他们看得正好是IASON对战蓝调那场,播放到一个画面时季明晨按了暂停,问江燃:“你觉得怎么样?刚才那下可不是轻易能发挥出来的,然而这种堪称偶然的临场反应竟然在这场比赛当中层出不穷,感觉IASON整体成员的操作都上升了一个水平,这太诡异了,哪怕知耻而后勇也不至于一下拔高这么多吧?他们赛季初状态最好那会儿也没这样啊?”

  “嗯……怎么说呢?”江燃拉开啤酒罐的拉环,沉思道:“表现的确优秀,但也没到特别离谱的地步,比如他们的附灵配合就没有蓝调那么缜密,只是个体的状态都好像……好像开挂了一样。”

  “是吧?就跟被加了BUFF似的!”季明晨也觉得匪夷所思:“难道他们做了什么特训?但什么特训能这么立竿见影啊?”

  朱正清参与不进他们大神间的交流,正埋头苦吃,面前堆了小山高的小龙虾壳,百忙之中才抬起头来不经意地插了一句嘴:“有没有可能是用了药?”

  却不想一石激起千层浪,江燃和季明晨霎时齐齐望向他。

  “怎、怎么了?”见这阵仗,朱正清停下动作磕绊道。

  季明晨谨慎而严肃地试探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

  “怎么可能?”他还没说完,朱正清就瞪大眼睛打断他:“联赛主办方都没查出来的事,我哪有那么大能耐?我就是听见你刚才说立竿见影,觉得只有药物才能达到这种效果了,毕竟电竞比赛的药检现在还没推行,以前不就有钻这个空子的吗?但那时候也就是起个提升专注力的效用,大家也就彼此心照不宣了,可现在余烬改成全息模式了,这样一来精神类药物的作用也就大大提高了吧?”

  室内瞬间寂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江燃皱眉琢磨了会儿:“可是药物成瘾的话对身体伤害很大吧,以前那些队伍也就是在关键时刻才用一把,IASON最近表现一直居高不下,难道场场都用?他们的队员愿意拿职业生涯做赌注也就算了,身体健康也不顾了?”

  朱正清不以为然:“你说的影响健康那都是不知道多久以后的事,但药物的效用那可是立马见效的,你想想前几年在学生间流行的那种‘聪明药’,多少人都被骗上套了。”

  “你说得有道理。”季明晨在旁翻着手机,这会儿盯着屏幕道:“这事儿没准真有猫腻,我刚看了IASON最近的比赛出场名单,萧华和刘波都没上场,这两人可是IASON当初斥重金从别队里挖来的王牌啊!要是真研究出了什么翻盘制胜的手段,IASON可能不给他俩用上吗?除非这手段见不得人。而且看萧华刘波最近发的微博,大意也是他们在合同期被IASON主动卖出转会了,对此感到很遗憾和难过,粉丝都在下面安慰呢。”

  “难过啥?”朱正清明知故问道:“就IASON现在这个成绩,成功脱离苦海不应该庆祝吗?”

  “害。”季明晨冲他做了个心领神会的表情:“看破不说破。”

  “行了。”江燃打断他俩的相声表演,正经道:“管他到底用没用药,咱都别往外说,毕竟这事咱没证据,别传出去落人话柄,尤其考虑到我和这父子俩那些恩怨,这种话题就更敏感了。”

  朱正清道:“但是万一他们真用了怎么办?就眼睁睁看他们作弊,一路赢进季后赛?”

  “到时候见招拆招吧。”江燃现在根本无心考虑这些,他脑子里混沌一片,揉按着太阳穴道:“否则总不能现在凭咱们在这一顿瞎猜,就跑到联赛董事会那里要求他们对IASON进行赛前药检吧?”

  说着他脸上露出些许烦闷,直接仰头将一整罐啤酒都一饮而尽。

  朱正清见状小声对季明晨道:“咱要真去了,被轰出来的原因八成是因为江燃满身酒气。”

  江燃:“我听见了啊。”

  ……

  酒过三巡,桌子上摆满了残羹冷炙,以江燃的普通酒量尚且没怎么样,倒是季明晨先倒下了,江燃和朱正清把他搬到了休息室的床上,然后便结伴出去遛弯了。

  KTS俱乐部坐落的地点离江边和火车站都很近,但却不是什么繁华的地界,甚至称得上荒凉,从江燃目前住的小区叫出租车打表计费的话,到这要五十多块钱,当初之所以选址在这,也就是图租赁费用便宜,反正电竞俱乐部也不需要什么客流量,总之就突出一个“穷”。

  不过对于此刻的江燃来说,他倒庆幸这里人迹罕至,可以望着空旷无垠的天际好好放松下心情。

  一路和朱正清溜达到江边,两人坐在防洪堤台阶上,看着远处江面上倒映出的城市灯火,良久没有说话,直到江燃在晚风的吹拂中徐徐吐出一口气,朱正清才开口问:“所以……到底是啥事让你这么豁达的人都跑来借酒消愁?”

  “………”江燃欲言又止了好几番,最后叹息道:“我要说了,你可别一惊一乍的……”

  “你放心吧。”朱正清用拳头怼了下他的肩膀,道:“你兄弟我暑假在天桥底下摆摊贴膜那会儿,啥奇葩事没听过!快把糟心事速速道来,让我这神算给你解解惑!”

  “好吧,是这样……”其实江燃寻常不是爱和人谈心的性子,但眼下他有太多情绪积压着想要倾诉,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他实在是憋不住了,于是招招手示意朱正清把头凑过来,他压低声音说了一通。

  “……什么?你把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周辅深当成狗养在家里了!?”朱正清嗓音嘹亮地震惊道。

  江燃:“………”

  迅速将他的嘴一把捂上,半晌江燃警惕地冒出头来四处观察了下,还好周围没什么人,江燃的肩膀松懈下来,放开了快没气的朱正清。

  对方撑着膝盖缓了半天,才道:“……不得不说,你难住我了,我母胎单身到现在……你上来跟我说什么养狗、复婚之类的,这种题对于我来说严重超纲,如果你非要我给个建议的话,我只能说——Follow your heart。”

  或许是他说话的神态太像街头搞星座占卜的骗子,江燃脸上缓缓浮现出了嫌弃的神情:“就这?”

  “不然呢?我看你自己都把利弊分析得很明白了。”朱正清巴拉着手指头道:“复合,你心里有芥蒂,害怕日后变成互相折磨;不复合,你又被那姓周的混蛋搞得五迷三道……要不你干脆弄个考察期算了,你这么瞻前顾后的,无非不就是因为预测不到复合以后的相处模式吗?那你干脆就先偷摸养着他,看看用情侣的方式你俩还处不处得来,要实在不行你再把他扫地出门!”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江燃茅塞顿开,不禁感慨道:“还是你狠啊。”

  “不敢当,我也就是发挥了下吃锅望盆的男人本色。”朱正清谦虚。

  江燃:“………”

  聊了大半天,天已经彻底黑了,蚊子也开始多了起来,可能因为刚才喝了太多罐啤酒,江燃这会儿又感觉胃里空了,便拉着朱正清跑到隔壁公园的夜市上买了两盒关东煮,两人边走边吃。

  路过一个转角,朱正清突然道:“你发现咱俩身后好像一直跟着个穿玩偶服的玩意儿了吗?”

  “啊?!”

  拜周辅深所赐,江燃现在对玩偶服三个字已经PTSD了,见状连忙回过头,就见草坪上有个装扮成热狗模样的玩偶演员,正在逗几个围着他的小孩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江燃看过来后,对方蹦蹦跳跳的动作更欢快了,一副根本没在注意他的样子。

  总之见到不是鸡崽玩偶,江燃先是莫名松了口气,然后又皱眉嘀咕道:“我记得我家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热狗玩偶服,是我买早餐车送的。”

  朱正清困惑不解:“你买早餐车干什么?”

  “呃,就是退役那会儿我想搞个摊位……唉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江燃后知后觉自己那会儿受事业爱情双失败的影响,干了不少没意义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黑历史,便赶紧胡乱糊弄了过去。

  “那他……”朱正清迟疑,他也是知道周辅深离婚后扮成鸡崽接近江燃那回事的,于是此刻显然跟江燃想到一块去了。

  “别回头。”江燃拽着他往偏僻的小树林里走,道:“看他还跟不跟。”

  说完两人默契地开始有说有笑,就当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自然而然拐进旁边被树荫遮蔽的小路上,随后没一会儿,一个热狗玩偶就偷偷摸摸地跟了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江燃从草丛中窜出来就将其按住,义愤填膺地拉开拉链,骂道:“鬼鬼祟祟的!是生怕我抓不出你来吗!?”

  “啊……大神!我错了,我是你的粉丝!我就是想拍张你的照片!”

  陌生的声音传出来,看到玩偶服下的路人脸,江燃愣住了。

  紧接着树林外又探出一个热狗脑袋,用江燃熟悉却又复杂的语气道:“燃燃……”

  气氛霎时凝固住了,朱正清做了个“啊这”的尴尬口型,随即第一时间弄清发生了什么,然后赶忙上前扶起可怜巴巴的热狗服小哥,拉着他往远处走道:“来来来,小兄弟,我来跟你拍照,我是KTS的朱正清,你应该认识吧……”

  声音渐行渐远,江燃僵立在原地,半晌才想起对那只热狗兴师问罪道:“你怎么找到的我?又往我身上放什么定位器了是吧?周辅深,你就没有察觉到自己这种行为有多变态吗——”“我没有。”周辅深打断他,在热狗服下闷闷地道:“燃燃给我的手机跟你的手机登录的是同一个ID,用下定位功能就找到了,而且我也不是跟踪燃燃,只是看你这么晚没回来,害怕你出事,所以光明正大地出来找你而已。如果燃燃这也要责怪我,那就太冤枉人了,毕竟南极科考人员也同样往企鹅身上装GPS来追踪定位呢,甚至还有安装摄像头,把拍到的画面剪进纪录片里的,这么露骨的跟踪行为我也没见有人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