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周辅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然而江燃还全无所觉,进屋后自顾自地捂着脑袋,焦躁地转来转去埋怨道:“你为什么突然跑出来?这时候你又不怕被抓回去了吗?虽然他们两个不知道你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但万一乔文康跑去跟我舅妈他们告密我该怎么解释?或者他们谁把咱俩住在一起的消息捅到网上又该怎么办?”

  “那就算我活该。”周辅深握着门把手漠然道。

  “………”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到让江燃当场愣住。

  “……行吧,那我无话可说了。”江燃见他无动于衷的模样,也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实在莫名其妙。“你有最坏的心理准备就好。”

  “当然,反正后果都是我一个人承担,燃燃又何必操这份心。”周辅深转过身来似笑非笑了下,随后绕过他倒进沙发里,手臂支在扶手上,撑着下巴神色恹恹道:“婚礼上玩得开心吗?”

  他态度既漫不经心又有股让人说不上来的阴阳怪气,瞬间便叫江燃了悟地扶了下额——周辅深这副德行他简直太熟悉了。

  以往四年中,每当周辅深有什么不满,但又碍于种种原因无法宣之于口时,他整个人就会变得非常难搞。

  曾经江燃碰上这种情况会不停围着周辅深转,直到哄好对方为止,但现在……江燃从购物袋里捡起几个土豆走向料理台,故意装作没有察觉道:“还成,新郎新娘人都很好,于景年也很懂事,从来都不会给我添堵。”

  “是吗?”周辅深阴沉道:“那家里是不是应该要再加个饭盆来迎接新成员啊?”

  “诶?你别说。”江燃从水槽边探出头来,饶有兴致道:“于景年今天还真跟我说他不想努力了,想要找个金主包养呢,而且他还说如果是我的话,包吃包住就行。”

  周辅深颊边的肌肉紧绷住了。

  “不过人家估计也就是开个玩笑逗我开心。”江燃叹息道:“唉,要不说人家怎么能混成当红偶像呢?就是专业啊。”

  “以色侍人。”周辅深咬牙切齿道:“他最多也就红两年。”

  江燃闻言露出怜悯的神情,他洗好土豆,甩了甩手,问道:“凉拌土豆丝要多加点醋吗?你看起来很需要。”

  周辅深:“………”

  ……

  将晚饭端上桌,江燃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招呼周辅深道:“吃饭了!你不是说自己都快饿坏了吗?”

  周辅深走过来,推开面前的饭碗,倦怠地坐在椅子上道:“我没有胃口,燃燃自己吃吧。”

  江燃:“那你为什么还要上桌?”

  “我想多看看燃燃。”周辅深道:“因为也许明天你就牵回来只懂事、听话还更年轻的宠物,然后让我腾地方也说不定。”

  江燃眯起眼:“所以你现在是在跟我用绝食的方式消极抵抗吗?”

  “不敢,主人。”周辅深道。

  “……算了。”江燃咽下想骂人的冲动,端起饭碗道:“谁饿谁知道。”

  说着便开始夹菜,而周辅深就坐在对面望眼欲穿地沉默盯着他。

  江燃:“………”

  如此持续了几分钟,江燃渐渐感到食不下咽,终于忍不住把筷子啪嗒一声拍在桌子上,摊牌道:“够了,你就是在为于景年他们而跟我发脾气,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可是现在谁陪我参加婚礼、谁缠着我不放都跟你没关系了,别闹了行吗?”

  “闹?我配吗?”周辅深嗤笑着自嘲道:“我只是燃燃养的狗而已,而狗是没有资格因为主人身上有外面别的野狗的味道就大闹脾气的。”

  “你是认真要拿自己和狗作对比吗?”江燃表情一言难尽:“你知道吗?周辅深,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才会让我慢慢感到疲倦,最后心灰意冷的。”

  周辅深挑眉:“那如果我改掉这点,你就会尝试跟我复合吗?”

  江燃:“不会。”

  “那你就继续去宠爱外面没规矩的野狗,然后忽略你家的大可怜吧。”周辅深接着冷淡道:“即便他是只血统纯正、气质高贵所以脾气大点也无所谓的赛级种犬。”

  江燃:“………不管你是什么,等你坏了我都会吸取教训不再买新的了。”

  “那是当然,毕竟被选中执政的永远都不如在野党。”

  “………”

  默默从旁边的笔筒里拿出一叠便利贴,江燃面无表情地撕下来一张,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后,便站起来啪地一下将其拍在了周辅深的脑门上。

  ——‘嫉妒使我面目全非。’周辅深不明所以,刚要抬手去碰,江燃就制止道:“在你想明白跟我认错前,不许把这个摘下来。”

  说罢就给自己碗里夹了些菜,端回卧室去吃了。

  剩下周辅深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视线穿过饭菜冒出的热气,落在划过玻璃窗的斑驳雨痕上,露出迷茫而失落的神情。

  ……

  卧室里,江燃躺在床上,浏览了下网友目前对江泽的评价。

  【所以他有钱给养子组建战队,这么多年却对两个孤苦伶仃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甚至回国后还造谣亲生儿子的声誉?这是什么惊天大渣男?听说齐家准备起诉江泽了,希望渣男牢底坐穿】

  【我迷惑了,我看了那张全家福,他放着这么漂亮的媳妇还有两儿子不要,竟然跑到国外替得绝症的初恋养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还跟他毫无血缘关系?抱歉我是男的我也理解不了】

  【就是渣男虚伪又自以为是的心态呗,我父母当初住在他家附近,知道点内情,这渣男嘴上对老婆是孤儿有意见,背地里却一直享受着人家孤女养父母的遗产安心读研读博呢!结果现在知道了吧?老婆其实是豪门走失的千金,两个儿子又各自有出息又争气,他自己却只能干看着沾不上光,真是活该惹】

  【我只想问埃德加知道吗?如果知道那还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就太恶心了,更何况他还老针对江燃】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名字都没改,而且还是混血儿,自己长得跟他爸像不像还看不出来吗?】

  【唉,总之就是心疼我家燃神,果然美人都是命运多舛】

  最后一句看得江燃瞳孔地震,以至手机都没拿稳,掉下来砸在了脸上。

  “唔!”江燃捂住鼻梁在床上打滚。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江燃抽了几张纸巾正擦眼泪呢,手机又响了。

  看了眼屏幕是于景年,江燃接起来,入耳就先是于景年报平安和感谢他借伞的话。

  “奥奥,没事,伞你就不用还了。”江燃道:“况且我这边也不方便,怎么说呢……情况比较复杂,我和他的关系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所以还是希望你能够保密……”

  “我懂得,小江总你就放心吧,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嘴很严实。”那边于景年跟他再三保证完,又道:“对了,其实我打过来主要是为了那个私生饭的事,因为看小江总你貌似没放在心上,所以想再提醒下,那个私生饭真的很疯,我好几任助理都被她袭击过,你最近出门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了。”江燃答应,同时有些无奈地感慨道:“不过我想她应该没有我家里这个疯。”

  “也是。”于景年肃然起敬道:“根据我的所见所闻,小江总你应该在对付跟踪狂上很有经验了。”

  ……

  客厅里,周辅深站在落地镜前,看着自己额头上的便利贴,愣了半晌才将其摘下来,揉搓成团紧攥在手心。

  没错,他就是嫉妒,嫉妒得发疯,可是他又全无立场去发泄,甚至没办法把他的愤懑不甘都说出来,因为他不再是江燃的法定伴侣了。

  所以即便明知自怨自艾地说些酸话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可笑,他也仍旧难以控制,不然他怕自己会变得歇斯底里。

  将手掌贴在镜面上,周辅深缓缓凑近,他看到自己充满黯然的眸子里映出一张沮丧的脸——他已经变成他曾经最不屑的那种平庸男人了。

  去道歉吧,他心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可值得维系的自尊吗?

  扯动嘴角苦笑了下,周辅深迈步走向主卧,刚想敲门,就听见里面传出江燃被电话那头逗笑的声音,刹那间,他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

  夜半三更,江燃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上厕所,刚打开房门,脚下就猝不及防踩到个温热的物体,于是瞬间整个人便惊得一哆嗦,勉强定下心神来一看,才发现是周辅深蜷缩在他门口的地毯上。

  见对方缓慢苏醒过来,江燃开了灯,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躺在这干什么!?”

  周辅深爬起来,无精打采地笑笑道:“……我只是睡在狗应该睡得地方,这也碍到燃燃的事了吗?”

  “当然碍到了!”江燃大声道:“我他妈以为你死在我门口了!”

  “放心吧。”周辅深皮笑肉不笑道:“等燃燃彻底厌烦我了,我就会自行离开,然后死在燃燃看不见的地方。”

  “不用等我厌烦,你本来就该在伤好的时候离开好吗?”江燃觉得他不可理喻,八成又是犯病了,于是厉声驱赶他道:“赶紧回到床上,周辅深,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二遍!”

  “……燃燃,我真的很爱你。”周辅深眼眶泛红地盯着他道:“我努力过不去提了,但我克制不住。”

  深吸一口气,江燃闭眼指着客卧的方向:“回去。”

  “…………”

  良久的寂静后,才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发出,直到空气重归冷清,江燃才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视野,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

  转眼来到了8月底,KTS转会期前的最后一场赛事在盛夏的尾巴当中宣告完结,战队成绩最终固定在了积分榜的第十位,眼看迈入季后赛有望,一场热烈的庆祝过后,江燃也开始忙着复出的准备,而家里那边,已经和周辅深差不多有近两周没有正常交流过了。

  自从那晚过后,周辅深就彻底消停下来,仿佛真成了无需他再操心的忠诚宠物,每天只知道等他回来,然后不遗余力地逗他开心,乖巧得让江燃不适应,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毕竟周辅深的伤势一日日渐渐好转结痂,两人都心知肚明快到了分道扬镳的日子。

  尽管周成业那边江燃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但他知道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这天一早,江燃叫醒周辅深,给他戴好遮掩的帽子和口罩,说要带他去超市。

  “狗每天还要溜呢,你在家里憋了那么久,总得让你呼吸下新鲜空气吧。”出了门,江燃带着他往地下停车场走道:“今天吃什么让你挑。”

  如此亲切的态度,这些天来还是头一次,周辅深瞬间明白了他背后的意思,笑得有些不由衷道:“这算是临终关怀吗?”

  “你就闭嘴享受不好吗?”

  江燃说着掏出车钥匙,远远传来车门解锁的声音,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像是被惊到般从他车后跳了起来。

  “你是……”那绑起的灰色长卷发让江燃有些熟悉,回想起来后瞬间睁大眼——那不是于景年的那个私生饭么,她在自己车后干什么?

  联想到一些糟糕的画面,江燃连忙跑了过去,对方见状也想要逃跑。

  “站住!”江燃瞥见自己车上被划得乱七八糟的痕迹,心疼得要命,转身便迅速追上那小姑娘,拽住对方的手腕道:“划了车还想跑?”

  “放开!放开!!”女孩尖叫着挣扎,腰间挂着的那壶和她打扮极不相称的硕大保温杯摇晃着:“要不是你潜规则我家哥哥!我怎么会报复你!这是你活该!谁让你不怀好心!快放开我!!”

  “你觉得自己很有理吗?行。”江燃被气笑了:“那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你去跟他们解释你的正义。”

  说着就拿出手机要报警,却不想这时女孩拧开了自己腰间的保温杯,朝他泼了过去。

  “燃燃!”

  电光火石间,周辅深猛地冲过来,将那女孩甩到一边,但保温杯里的液体也因为惯性朝空中泼洒出来,周辅深见状连忙护住江燃,下一秒,滚烫的热水溅在他脸颊、臂膀上。

  当江燃努力脱离周辅深的怀抱时,就看见他正面带痛楚地捂着半边脸。

  当啷!保温杯掉落在地面上,女孩站在原地愣住了,嗫喏道:“我……我没想……这里面只是热水,我就想吓吓你,是他突然冲过来……”

  “周辅深!”江燃颤抖着双手不敢触碰他,看地上还在蒸腾的热气就知道这保温杯里面的水到底有多烫,搞不好让人破相都是有可能的。“你怎么样?伤到哪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不、不要去……”周辅深放下手,露出微微泛红的脸侧,闭着一只眼,拉住他道:“我没有受伤,就是热水溅到眼睛里了,不是大事……”

  见他身上只是有些轻微的烫伤痕迹,没有受腐蚀的迹象,可见那液体的确不是什么硫酸之类的恐怖东西,江燃当下松了口气,但同时,一股针对那小姑娘的怒火也从心底涌了上来,登时叫嚣着要拉周辅深去医院做鉴定。

  他气昏了头,都忘了周辅深还是精神病院在逃人士,就火冒三丈道:“总得让她付出代价!走,我们去医院检查,然后叫警察来处理,这算故意伤害罪了吧?进看守所待上几天她就能清醒了……”

  “不……燃燃……”

  “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们走——”“燃燃!”周辅深用力按住他,江燃这才冷静下来看向他。

  “不要报警。”周辅深凝望着他道:“我不想离开你。”

  “………”

  江燃的心脏猛地挣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