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话重复两遍就显得没什么说服力了,不过小魔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此刻不宜再插科打诨。

  其实他渐渐地也发现了,江燃为人随和得堪称过分,不但平常很少去计较别人的观点,就连面对有些冒犯的胡言乱语也从来都是一笑置之,或者还能跟着揶揄两句,总之叫人感觉相处起来十分舒服,很符合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处世之道。

  可实际上,只要话题稍微深入些,到了交心的程度,江燃的态度就会变得有些微妙了。

  而眼下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于是小魔识相地就此打住,果然,在转换话题后,气氛霎时又轻快了起来。

  暗地里松了口气,小魔突然间又有些了悟——怪不得向来以冷淡着称的影帝会发疯至此,或许他就是某天骤然察觉到,其实生活中的那些看似来得容易的柔情缱绻,全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认知吧。

  这么想着,就连小魔都觉得有些意难平了,快下线的时候,他动情地感慨了一句:“大神,你真是个善偷人心的男人。”

  江燃:“………”

  在游戏上告别完,之后没过两天的功夫,小魔……哦,不,乔云骁就跑来了KTS,而比较出乎江燃意料的是,对方跟他想象中那副清秀跳脱的大学生模样完全大相径庭。

  当江燃接到前台的电话从训练室走出来时,外面那个背着单肩包,倚在前台玩手机的高大年轻人让他差点没敢认。

  简单描述一下,乔云骁的长相,就是那种典型的,会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阳光帅气小前锋的形象。

  总之瞧上去就跟梦想是打电竞的网瘾少年压根不搭边,江燃正犹豫着,对方就已经抬起头来,看见他霎时眼前一亮,招呼道:“大神,是我是我!魔法少女!”

  听他一开口那股子过度活泼的劲儿,江燃总算把眼前人和游戏里那个萝莉联系了起来,于是走了过去,很是欣慰地拍拍他的肩道:“可以,将来咱战队要是倒闭了,改成男团出道必算你一份。”

  乔云骁震惊:“大神何出此言?难道是俱乐部运营出了问题,需要我赞助一波资金吗?”

  江燃闻言深受感动:“就冲你这觉悟,以后团里唱跳RAP的部分就由你担当了。”

  说罢,就带着乔云骁去了训练室。

  现在正是休息的时候,自从队伍连输了两场,江燃又被朱正清告状摸鱼后,季明晨便终于按捺不住跑了过来,很是负责地全权接收了队内的训练任务,论起教学态度他可比江燃严厉多了,弄得几个小孩成天鬼哭狼嚎,一到休息时间,训练室内就横尸遍野。

  因此这会儿见江燃带着人进来,众人竟然也没什么反应,整座房间内窗帘紧闭,安静得跟墓室一样。

  “都醒醒,比赛开始了。”江燃打开灯道。

  “什么?谁打过来了?”谭风元垂死病中惊坐起。

  “这就是你从游戏里物色来的新人?”季明晨此刻靠在躺椅上,闻言拿下蒸汽眼罩,上下打量了乔云骁一番,狐疑道:“江燃,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做好战队倒闭后组男团的准备了?”

  “………”江燃还没开口,乔云骁就已经飞快地跑过去,扑通一声单膝跪在躺椅前,紧盯着季明晨的脸道:“啊!真的是你!大神,蓝调是我最喜欢的战队,我从小就是看着你的比赛长大的!”

  那张帅脸近在咫尺,季明晨的社交恐惧症又犯了,撇过头道:“说……说什么呢,新来的能不能懂点规矩!”

  “奥奥,我知道!新来的要坐在饮水机旁边的位置吧?饮水机呢?”乔云骁站起来四下张望。

  “好了好了。”江燃拍拍手,控制住场面:“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新来的队员,等搞定合同,录入队伍名单后就可以跟你们一起并肩作战了,大家先熟悉熟悉吧。”

  对于江燃的指令,白俊良向来都是率先响应的,于是他打头过去跟乔云骁握了握手道:“你好,我是队里的治疗,白俊良。”

  “你好你好,我叫乔云骁,是玩光法的。”乔云骁客气道。

  接下来几个队员也如法炮制上前介绍,轮到谭风元时,或许是出于青春期男生对好看同性的敌意,他啰嗦完后又很是豪迈地加了句:“兄弟看起来很会打篮球啊,哪天咱俩找个场地切磋切磋?”

  “啊?”乔云骁一愣,随即困扰道:“我不会打篮球啊,但我获得过全国中小学生数独比赛的冠军,你要感兴趣,咱们没事可以填着玩。”

  “………”停学来打电竞的学渣高中生谭风元羞愧地遁走了。

  乔云骁看他落寞的背景,满脸不解。

  “不怪你。”江燃摇头叹息道:“是他太以貌取人,结果自取其辱。”

  说完,他便叫乔云骁先找个设备去同步帐号卡资料,让他先进游戏跟其他人熟悉下,而这时季明晨走过来问道:“你知道咱们队现在缺的是个输出核心吧?你打算让这小子来?”

  “你觉得不靠谱么?”江燃道。

  “我也没见识过他的水平,我哪知道?”季明晨瞪眼:“人不是你带来的?”

  “哦,那你要让我评价的话,我只能说是他有这个潜力,值得去培养一下,但你要想短时间内直接找个像龙喉新队长简巍那样的天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话落,江燃见他眉间紧锁,便安慰道:“别压力太大,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要不放心现在就去练练他。”

  季明晨听他这话像是又要摸个鱼就跑路的模样,便心生警惕道:“干什么?你又要上哪去?”

  “唉。”江燃叹气:“要不怎么说你磨人呢?老是刨根问底的,我难道还能跟小姨子跑了吗?”

  “你就是没有小姨子,要有也没准。”季明晨不客气道:“你对自己的杀伤力没点B数么,你无形中祸害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吗?连风这么个对手怎么来的你忘啦?快别到处乱跑了,对咱战队上点心吧!”

  “行了行了,别骂了,我这回是真有点私事。”江燃无奈,见他不依不饶,便有点困扰道:“是这样,最近有门失散多年的亲戚跟我哥联系上了,约好了大家今天见一见。”

  季明晨没话可说了:“你身上怎么那么多故事啊,唉……去吧去吧。”

  “那就辛苦你了。”得到首肯,江燃立刻就跟出笼的小鸟一样飞没影了。

  ……

  齐家宅院内。

  拎着水枪,齐烨站在园子里愁眉苦脸地浇着花。

  自从那天在事务所里被江烽当面揭穿之前欺负江燃的恶行后,齐老爷子就更加变本加厉地不待见他了,平时见到了,动不动就要上来给一拐杖。

  特别是今天江燃要来了,齐老爷子高兴之余,看见他还要骂上两句,齐父偶尔还跟着帮腔,把他投资失败的事翻过来调过去地批判,他一下就成了家里众矢之的,甚至就连齐母也嫌弃他在房子里碍事,将他赶出来打扫院子了。

  顶着大太阳,齐烨心里简直憋屈得要死,却还要自我安慰——行了,好歹没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就算不错了。

  正想着,一辆车缓缓停在了栅栏外面,齐烨手一抖,刚要脚底抹油,就看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女人,远远瞅着像是裴菡。

  见状,他赶紧撇下水枪,撒腿跑到门前,正赶上裴菡要按门铃,他连忙喊道:“别动!”

  “小烨哥!”裴菡看见他顿时喜上眉梢,清脆叫道。

  齐烨跑到门前刹住车,却是没有给裴菡开门,而是顶着她疑惑的目光低声质问道:“你怎么跑来了?我不是说最近别再联系我了吗?快快快……有什么事赶紧说,可别让我爷爷他们看见……”

  “小烨哥……你光说齐爷爷不让我们再接触了,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呀?”裴菡委屈道:“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你们也总得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吧,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里面都是我的亲人,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去你们啊!”

  或许是这几天被齐老爷子把脑袋里的水打出来了,齐烨头一回听出裴菡话里的不对劲来——裴菡只是在他家寄住了几年的远房表亲而已,甚至跟常年居住在外的齐家长辈都不熟,也就跟他玩得好点,可这话说得怎么像是跟她跟齐家多血浓于水、割舍不开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齐家流落在外的孩子呢。

  齐烨搞不明白这小姑娘脑袋里在想什么,明明像这种普通的亲戚关系,碰了壁一般也就不会再贴上来了,可裴菡偏偏莫名其妙地粘着不放,齐烨焦头烂额,又忍不住有些迁怒道:“你自己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天天在微博上针对江燃,你是闲着没事干了是吧?不是……你俩到底有什么仇啊?他吃你家大米啦?”

  “……你怎么了?小烨哥?”裴菡闻言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可怜兮兮道:“江燃他老是煽动辅深哥敌视我,还害我在微博上丢了那么大的脸,这你不都是知道的吗?”

  “煽动周辅深又咋了?”要不说立场决定思维,齐烨在分清谁才是自家人后,顿时觉得裴菡的逻辑大有问题:“人家两口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你看不惯就躲远点,还非要凑上去让人打你的脸,难道你惦记人家有夫之夫就是光彩的事吗?”

  “我……”裴菡到底是个女孩,脸皮再厚听到这话也撑不住了,咬着嘴唇就要掉下泪来,齐烨见状刚升起些不忍,后头就传来齐母的呼唤声:“怎么啦?小烨,门口是谁?是你弟弟他们来了吗?”

  这话让齐烨霎时一激灵,瞬间把那点恻隐之心抛在脑后,赶紧催促道:“行啦,你就赶紧走吧!记住以后别再去招惹江燃了!”

  裴菡却仍旧不肯放弃,最后试探道:“小烨哥……你说实话,江燃他是不是又和辅深哥复合了?所以你才害怕得罪他?”

  她这话存了挑拨的心思,毕竟以她对齐烨的了解,对方肯定会勃然大怒,可却没想到话音刚落,齐烨就道:“哪还用周辅深啊!我本来就得罪不起他,唉……你就赶紧走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菡也不好再待下去了,她只能用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回到车上,而刚关上门,她隔着车窗就望到齐母他们似乎走了出来,于是计上心头,刚想酝酿情绪大哭一场来换取同情,后面缓坡上就突然又开上来一辆车。

  ——这回甚至都不用车里的人下来,齐家紧闭的栅栏铁门就自动敞开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开进去,齐母等人面带笑容地站在路旁迎接,那阵仗,叫裴菡以为里面的人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客,结果车门一开,他就看见江燃和另一个高大男人走了下来。

  远远地,裴菡看见他们一群人欢天喜地地聚在一起,就跟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齐家两个老人甚至激动得直掉眼泪,顿时便感到格外震惊和荒谬——明明她才是齐家的亲戚,可此刻却被拒之门外,倒是江燃一个外人莫名其妙地被奉为了座上宾。

  要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裴菡是不信的。

  不甘心的怨怼情绪就像藤曼般在心里滋长,她拿起手机打开摄像头拍了几张照片,收回来时,她看着在失真镜头中面容仍十分惹眼的江燃,抿了抿唇,随后发动汽车,离开了齐家。

  ……

  齐家众人聚在饭桌上,齐母不住给江燃和江烽夹菜,热情道:“来来,试试咱家厨师的手艺,听说小燃喜欢吃甜的,这几个甜品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快尝尝!”

  江燃从善如流地夹了筷红酒山药,笑道:“您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

  “是小烨说的,他说凡是带你的饭局上,总是有几道甜品。”齐母说着又嗔道:“瞧你这孩子,还用什么您啊您的,叫我舅妈就行!”

  “这……”即使第一印象对齐家人没什么恶感,甚至能从桌上人中看到与母亲相似的影子,江燃一时半会儿还是张不开这个口,便犹豫地瞥了江烽一眼。

  这时齐父看出江燃的尴尬,及时制止齐母道:“行啦,别逼孩子,咱换个话题,来,边吃边说。”

  “好……齐奶奶也吃吧?”江燃看向从进门开始便总是忍不住抹眼泪的齐家老太太。

  “诶!不用顾着我,好孩子,你先吃吧……我就是太激动了。”齐老太太急忙应道,相比已经见过一次的江烽,模样中能寻出和小女儿相似之处的江燃更让她克制不住情绪,她慈祥又感动地看着江燃使用筷子的动作,仿佛从中看见了昔日小女儿憨态可掬的影子。

  尽管已经跟家人商量好不提伤心事,但齐老太太此刻还是没禁住,她想到刚才在玄关换鞋时,江燃脚腕上露出的翡翠链子,欲言又止很久,还是开口询问道:“小燃,你脚腕上的链子……是不是你妈妈……”

  似乎是料到老太太会询问起来,江燃很自然地答道:“嗯,我小时候常做噩梦,妈妈就把这链子解下来给我戴上了,她说她只要看到这链子,就知道这世界上说不定还有人在牵挂着她,心里就安定了,所以她希望我也能在害怕的时候,想到家里还有妈妈。”

  齐老太太霎时捂上嘴:“薇薇……她还记得……”

  “其实我和燃燃的名字也是妈起的。”江烽这时也道:“她从来什么都不争,但唯独在这事上很坚持,一定要给我和燃燃起名中带火的字。”

  话落,齐老太太已经泣不成声,齐老爷子也在旁边叹气道:“……咱家的字辈轮到你们正好是火字辈,以前老太婆她就总爱在你们妈妈面前念叨,木生火,木生火……薇薇一定是记住了,这孩子从小就聪明……”

  “都怪我!”这时齐父也自责起来:“当年我要是抓紧点妹妹就好了,可我那会儿光顾着看车站前头卖的风车,回过神来一转头,薇薇就不见了……”

  “瞧你们,不是说好了不提伤心事的吗……让孩子也跟着难过了……”齐母也被气氛感染得擦起眼泪来。

  “行了,不提不提,今朝有酒今朝醉!”齐父一抹脸,举起酒杯道:“来,小烽你们哥俩都能喝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饭桌上顿时杯盏相碰,众人哭哭笑笑地又重新热闹起来,齐父喝得开怀了,便拉着江烽讲生意的事,江烽倒也对答如流,两人相谈甚欢,正应了那句外甥肖舅,看得被晾在一旁的齐烨格外不是滋味,默默说了句我退了,桌上也没人搭理,只能自己黯然走了出去。

  而这头酒过三巡,江燃也感觉到有些醺醺然,于是便跟长辈打了声招呼,说是去院子里透透风。

  “这会儿天黑了别吹太久的风,对身体不好。”齐老太太拍拍他的手道:“等一会儿让阿姨给你放好水,你回来去楼上洗个热水澡,今天和你哥就在这儿住下吧。”

  看着老人尤在发红的眼眶,江燃不好推辞,便应了。

  然后他顶着有些昏沉的脑袋来到院子里,刚深深吸了口夜里清爽的空气,睁开眼就和正蹲在园子边揪花的齐烨撞了个正着。

  手里的花歪着脑袋垂下来,齐烨满脸惊恐地和江燃对视着:“………”

  而与他相反的是,江燃的表情十分平静,大概是因为心情好,眼下看到齐烨那张脸,他竟然也觉得没那么令人生厌了。

  “小烨哥近来可好?”他走下台阶,过去和齐烨招呼道。

  同样的称呼,从江燃嘴里说起来莫名让齐烨感到惊悚,他站起来磕磕绊绊道:“还……还行吧。”

  对于他的僵硬,江燃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仰头望着天空高悬的月亮道:“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人啊,确实还是群居动物,有时候总要热闹点才舒畅……今天谢谢你的家人了。”

  齐烨默默纠正道:“也是你的家人。”

  江燃笑而不语。

  望着他仿佛被月光浸透的柔和面容,齐烨却是不自觉地联想到了可能正在精神病院里关着的周辅深,犹豫着有些小心翼翼道:“我听说你让周叔把周辅深送去精神病院了,老实说,这后果……是不是有点太严重了?当然!我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啊!你都是我弟弟了,我肯定是向着你的,就是觉得……那地方普通人都待不下去,更何况像周辅深那么傲……我还特意查了下,那里面开的药副作用特别大,真吃个两三年的话,人可能就废了……讲道理,这还不如去坐牢了,现在除了名声上好听点,这不就完全是往死里折磨他吗?”

  他说到最后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江燃却是失笑,摇摇头道:“你是不是太小看咱们周叔叔了?有他在,周辅深能吃什么苦?估计到了那儿,顶多也就是当个不能随意外出的度假村去疗养了,毕竟他也不是真的有病,医生怎么可能给他随便开药?真要论起来,说不定他现在比你过得还滋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