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镜优心里憋了满肚子疑惑。
不过因为青年的安抚,他还是硬生生把疑问按下。
梁镜优忽然使劲,把想要退后的饶昔用力往怀里带。他舒展开身体,让饶昔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少年结实的手臂紧紧地环住青年的腰。
他可以不知道不问不去想,但他要收报酬。
梁镜优的目光在青年雪白漂亮的后颈扫视了几秒,随后换了个方向。
在饶昔看不到的角度,他咬了饶昔的头发一口。
这是报酬。
……
饶昔被带入对方怀里时,第一个想法是,原来主角受比他高一点。之前跟他一起走路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
等等,他不是炮灰攻吗?因为加了个炮灰的前缀,连身高权都被世界剧本剥夺了吗?
第二个是,主角受为什么突然这么用力抱他。
因为前个想法比较费时间,这个想法只冒出了一点头,想法的主人公就把他松开了。
而梁镜优的声音也从旁边同时传来,“昔昔,我先回去了,以后有空我再来你家。下次我们《仙途》见。”
第二个想法出师未捷身先死。
饶昔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到了梁镜优身上,他眼中有些惊讶,不过仍旧道:“好的。要我送你吗?”
“不用啦,昔昔。替我跟伯父伯母说一声。”
梁镜优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
饶昔眨了眨眼,再次看到的,就只有少年的鲜红头发丝了。
他嘀咕了一句,“跑这么快干嘛。”
独自去玩的茸茸回来了。
它用力一跃,从地上跳进了饶昔的怀里,随后把自己的重量往下压了压,摁得紧紧的。它看着梁镜优离开的方向,模拟出人耳捕捉不到的最小分贝,轻轻地哼了一声。
……
饶昔再次想要进入《仙途》前,特意拨通了林论的光脑号。
几乎在拨通后的下一刻,林论的声音就从光脑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您好,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一次没有投屏,饶昔有一点不习惯。
他把光脑放到了桌子上,直截了当地开口:“我需要一个玩家号。”
对面的声音仍旧四平八稳,“是之前那个玩家号不符合您的预期吗?”
饶昔有些难以启齿,“之前那个没了……被打死了……”
还好没有投屏!
对面的声音一顿,半晌才重新出声:“好的,我会尽快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林论的语气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这让饶昔松了口气,也不至于过于羞耻。
饶昔并不知道,对面的人其实和他抱有同一类型的想法。
……
Karelu公司总部。
远在千里之外的林论放下了光脑。
他坐在办公桌前。漆黑的刘海凌乱扑散,狭长的丹凤眼藏在金丝框眼镜下。
林论忽然站起身,走向窗边,视线望向了窗外广阔的天空。深邃的眸光从眼镜里透露出来,衬得那双眸子泛起了几分不明的神秘。没有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
十三岁的林论长得十分瘦小,看起来像个八九岁的孩子。
他飘荡在各个星系之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各个星系之间辗转反复,做各种各种的活。
但是每次经过拉雅星系的时候,林论的神色都会有片刻的恍惚。只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
第十次路过的时候,林论下意识动用了S级体质,隔着一个很遥远的距离,往那边看了过去。他远远地看到了威严肃穆的军队。
那些穿着蓝黑相间的军装战士,是帝都星等级最高的军队,直接隶属于皇室管辖。
而站在他们之中最明显的人,是闻名遐迩的梁元帅。
林论一怔。
他们要干什么?
他的目光不由追了过去,视线里进入了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
那个男人全身戴满了抑制器,黑色的眼镜早就已经严重损坏,歪歪扭扭的镜框完全不能支撑起镜片。可那个男人还是戴着。
那副眼镜用黑色的胶布粘着,勉强戴在了男人的鼻梁上。
那个男人被限制着,还受了很重的伤,一点动作也不能做,却还是在笑。只是他嘴边的笑显得有些疯狂。
林论还在怔愣,那个男人却似有所感,忽然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他看着他眼中的疯狂变得越来越厉害。
那个男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挣扎得厉害,好几个抑制器从他的身上掉下。控制他的战士明显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开。
男人身上还有抑制器,因为他的挣扎,那些抑制器开始作用起来。大片的嫣红从抑制器下方流了出来。
可男人却像感受不到疼似的。
男人速度很快,他用尽全力朝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不出须臾,就已经跑到了自己的身边。
男人的眼神疯狂,语速很快,“是你吧?肯定是你,肯定是你。”他声音嘶哑地重复,像是在确定着什么。
“真没想到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那个小孩呢?他又长成什么样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似乎音带受了伤,发出的声音像是被切割的金属,一顿一顿又刺耳。
林论怔怔地望着他。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说什么。
见林论一直沉默,男人的声音变得更加急切起来,肉眼可见的暴躁,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
“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在男人即将伸出手之前,他被身后跑过来的战士扣住了手臂。
梁映山也走了过来,他眉峰一皱,“怎么回事?这都能让他跑了?”
负责押运的战士面色羞愧。这人从被抓住到现在半句话没说,也没有任何动静,就是嘴边一直挂着渗人的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暴起。
梁映山眉峰仍旧拧着,“还好没酿成大错,不过还是回去军法处置。”
战士应下,“是!”是他想当然了,确实该接受处罚。
“你说话啊!你怎么能够不认识他!你怎么可以把他忘了!”
男人声嘶力竭,喊出的嘶哑声几乎让人觉得他的嗓子下一刻就要废了。
林论只是蹙眉看他,想着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这个人肯定疯了。
林论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男人喊完,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刚刚的挣脱使他失去了最后剩余的大部分生命力,连苟延残喘都做不到,仿佛只需要一点点压力他就会死去。
梁映山微微提高了音量,“你们小心着点,别让他在回到帝都星之前死了。”
他走到林论身前,目含歉意,“小友没受惊吓吧。”
林论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梁元帅,您不必这么客气。”
梁映山掀起嘴角笑了一下,“既然小友没事,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林论看着他们渐渐离开。他转过身,没走几步,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回头看的欲望。
他便回头了,正巧看到男人冲他投射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闪烁着疯狂与狰狞。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男人缓慢张合的唇。
唇语在说——
你忘了他,你会后悔的。
男人说完,嘴角咧开了渗人的笑,身影渐渐隐去。
林论只是怔怔地望着他,想着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这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之后,林论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去往拉雅星系。他接着在宇宙中漂泊。
编码天赋初显具体是什么时候,林论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些东西,就像鱼儿进入了大海。世界之大,皆任他遨游。
之后的经历一直都顺风顺水,几乎让他都快忘了以前漂泊的日子。
又过了几年,他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帝都星。以一个平民的身份。
而自从他编码天赋显露,他就有了一个欲望,就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说话,但他却听不清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他似乎一直在追寻、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那是一种强烈的、迸发的情绪,只是一直在被他压制。
一次发呆状态,林论写出了一堆完全不清楚的代码。而在看到这些代码后,他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仿佛熔浆喷涌而出。
他花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马不停蹄地把这些混乱的代码整理了出来。并且他当场下定决心,开始了一个特殊的全息网游制作。
当林论敲下最后一个代码,并将这个全息网游命名为《逆转》的时候,他的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但是还没有结束。
二十岁的林论很清楚地知道,他缺失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记忆。长到这段记忆足以将他的人生颠覆。
面对着自己制作出的《逆转》,林论无数次想要进入,想要找到他一直以来在追寻的答案。
可是每次他想要进入,心里都会有一股庞大的、莫名的恐慌与害怕不由自主地蔓延出来,仿佛有人把他的整颗心脏紧紧揪住。几乎让人呼吸困难。
他花费了将近半生的时间制作出《逆转》,却至今没有进入。
其实他是一个胆小鬼。
连他自己都要唾弃。
……
“滴滴——”光脑提示的声音突然响起。
饶昔点进去一看,发现邮件已经到达。
他一边躺进营养舱,一边点击了自己专属的玩家链接。
饶昔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金黄色的稻草屋,周围充满了稻花的香味。
而最为明显的,是坐在稻草屋上的小男孩。他皮肤雪白,在金黄色中尤为突兀。
由稻草铺垫的房屋看起来脆弱不堪,那个小男孩却稳当当地坐在屋顶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想理人。可是那双小小的黑眼睛却又透露着渴望,眼巴巴地看他。
饶昔走到稻草屋下,昂起头,唇边勾起一点弧度,“涂涂,下来呀。坐那么高干嘛呢。”
小男孩扭过头去。他竖起耳朵,却又时时刻刻注意着后方的动静。
饶昔噗呲一笑,装模作样地道:“再不下来,我走啦!”他转过身,做出要走的动作。
小男孩见状,急匆匆地站起身,从稻草屋上跳下来。他落入了一个温柔的、充满清香的怀抱。而那个拥抱他的青年,有着最美好的笑容,墨色的眼眸如同铺满星辰的黑夜。
涂涂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茸茸从饶昔的怀里蹦出来,它浮在空气中,嫌弃地抖了抖满身的毛发,似乎想把蹭上的痕迹抖掉。
它小小的黑眼睛里充满了气愤,吼道:“真是不要脸!”
涂涂的脸色由红转黑。
它从饶昔怀里跑出来,怒目而视,“你这个毛怪,你再说一遍!”
茸茸重复了三遍,“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很好。”涂涂咬着牙,“毛怪,你成功地惹怒了我!”
话落,两方代码已经完成了以亿兆为单位的交锋。
透明字符经过的路径,连空气也一片扭曲。
这让饶昔止住了过去制止的步伐。他本想搬个板凳先在一边坐着,但是突然想起他现在不是伏白NPC,根本无法把板凳拿出来。
饶昔顿了下,道:“我先走了。”说完,他向新手村的方向走去。
茸茸和涂涂就像被按了停止键。它们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把各自的代码收回,连忙跟上了饶昔的脚步。
这一次有涂涂在,新手村的任务更加顺风顺水。没过多久,饶昔就已经来到了主城。
他牵着涂涂的手,走在了主城热闹的街道上。沿路的路人都对他投来了难以抑制的目光,甚至有人不由发出惊呼声。
但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小男孩身上,他们的动作就有一瞬间的僵硬。好像在那一刻,他们的脑子、视觉、嗅觉、骨骼和血液的流转等都被强制性地停滞了一瞬。
经过这个插曲,路人潜意识不敢再将目光投过去。
那是从内心深处远远升起的不可名状的敬畏。如附骨之疽,布满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从脑子到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在不断重复地告诉他们,禁止直视。
魔道和正道的方向不在同一边。
当饶昔走到分叉口的时候,他在左边犹豫了一秒,随后就毫不犹豫地往右边走去。
涂涂微微一怔,“白白,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我没走错。”
饶昔摇头轻笑,脚下的步伐一点没停。
涂涂欲言又止,看着青年往右边的道路走去。他不能再往前走了,新手村还好,主城只是勉强能接受他的进入。至于游戏世界就更加不行,他的进入会使修真界崩溃。
涂涂停在了道路的起点,注视着青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他的目光有几分复杂。
不过这种情绪只在他的眼睛里闪过了几秒。
涂涂的身影慢慢隐没在了空气中,没有任何人察觉。仿佛这个地方从没有过他的痕迹。
反正不论白白想要做什么,他都是白白最坚实的后盾。
嗯,自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