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希尔顿这样的证明, 其实本就毫无意义。

  对于杜丙来说,他是清楚十年前后的主教大人有了怎样的差别的。

  他现在是这座大陆上最受人瞩目和爱戴的主教大人了。乘坐着轿撵回桑尼教堂的时候,会有很多大胆的男孩女孩儿朝他的车上投掷鲜花。

  希尔顿接受了这些鲜花, 用魔法将它们稍稍改造了一下,这些花朵就被装饰在了马车的表面上, 等他们返还教堂的时候, 那一艘原本圣洁干净的马车,俨然成为了一座花车。

  “蒙特, 请把它清理干净。”对此,希尔顿只是温和地笑着差遣着蒙特去做。

  这位十年前尚且能对着希尔顿无礼的皇家骑士团团长就毕恭毕敬地亲自去做这些琐碎的事情了。

  “下午的盛典还是在西郊吗?”杜丙看了眼在他们身后忙碌着的蒙特, 跟上了希尔顿的脚步。

  “是的。”

  “是什么样的安排?”

  “镜面舞会。”希尔顿回答道:“在鼓阵湖上的舞会会从下午持续到午夜。湖面上我加持过圣光魔法, 人们认为在上面跳舞能庇护自己来年顺遂、幸福。”

  “听起来真不错。”

  “是的。”希尔顿笑了笑, “所以你一定要来。”

  “那是当然,我会陪着你的。”

  “嗯。”希尔顿笑得更愉悦了些,“你是得陪着我。”

  到了下午的时候, 鼓阵湖就被重新布置了一番了,围绕着湖面摆了好几桌丰盛的点心和酒水, 原本残败的凯恩公府旧址也被修葺一新了。穿着笔挺的侍者候在一旁, 只有今天他们会为平民和贵族献上无差别的服务。

  希尔顿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湖旁的一棵大树下, 树旁生长着茂密的风信子花。

  在他举杯致辞后,年轻或年长的男男女女们就相携着,带点惊讶和小心翼翼地在鼓阵湖上翩翩起舞了。

  舞蹈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纵使是素昧蒙面的陌生人,在一曲终了的时候,也会生出些非同一般的情意。

  “怎么样?”希尔顿双手端正地交叠着放在自己的膝上, 遥遥看着鼓阵湖上跳舞的人们, 带着点微笑的问道:“我说过鼓阵湖是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

  “我不反对。”杜丙用一种心向往之的表情看着起舞的男女。

  希尔顿察觉到了, 于是吻了吻他的手背邀请他,“或许我也能有这个荣幸,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杜丙拒绝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太适合吧...”

  他还是想恢复女儿身以后,再堂堂正正地接受希尔顿的邀约,所以他也就直白地说出自己的诉求了:“我想等到典礼过后,希尔顿你不再那么忙的时候,能尽快展开对我的治疗吗?”

  “...”希尔顿沉默了一瞬,显得很无奈一样,“为什么呢?”

  “我总有些迫不及待。”杜丙说着说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想更紧密的和希尔顿相拥...”

  “...”希尔顿眨了眨金色的眼,没说话。

  他于是更加赧然地继续了,“嗯...我还想和你接吻...”

  “...”

  “想让希尔顿你更深的触碰我...”

  “杜丙...”希尔顿的声音有了些颤意,带点沉闷的沙哑,“这些,不用治疗也能办到...”

  他说着,就有些克制不住似的朝身旁的杜丙倾侧过去。

  但杜丙只是红着耳朵抵住了他,“不行...可现在是不行的...”

  “为什么?”希尔顿不解地询问,“我爱你,杜丙,和性别无关,我爱的只是你。”

  “我明白...我明白的...”杜丙有些嗫嚅,而后又觉得这样很丢脸似的,清了清嗓子,终于说出了原因。

  “可我想要在和希尔顿水乳交融的时候,是一位女性。我总觉得希尔顿很寂寞,就算现在有我在身边也一样。所以...所以我想给你生个孩子。我想这样,希尔顿就会变得很开心。”

  孩子。多么单纯又赤诚的愿望。可在一个新生命的背后,那些不言而喻的含义,又多么令人发狂。

  希尔顿想,他再也不能维持绅士的表象了!他几乎快狂喜到落泪,又恨不得立即攀折眼前之人的身体。

  可在杜丙眼里,希尔顿只是满含深意地盯视着他,金黄色的眼睛,泛出一种诡异的浅红,流泻出一种黏腻而晦涩的、从未在希尔顿身上呈现出来的情绪。

  他有些怕了,于是轻轻地推了推希尔顿,“你不要不说话...好还是不好希尔顿你得告诉我的。当然,如果希尔顿你很忙,生孩子的事也可以暂时不考虑,但我是真心想要和希尔顿有自己的宝宝的...”

  他在希尔顿越来越恐怖的神情里,絮絮叨叨的不像他自己。

  远处的男女们还在纵情舞蹈着,但身为舞会的主角,希尔顿的不对劲也第一时间被人发觉了。

  还是蒙特皱着眉过来提醒了一句,才将杜丙从那紧张、可怖的氛围中拯救了出来。

  可回过神来的希尔顿,眯了眯眼睛,却告知蒙特,他要带着杜丙回去。

  “使不得...这次的典礼都是为了您...大人您怎能如此任性。”

  “不,我不是任性。就像蒙特你说的,这场典礼是为了我,那么我也该攫取一些属于我的福利。”希尔顿淡淡地笑了,“至于我离开之后应该怎么处理,蒙特,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能力。”

  鼓阵湖于是在一瞬间就被他们甩在了身后,等杜丙反应过来的时候,像是麦穗般的金发已经搔刮到了他的脸上了。

  他们回到了教堂,希尔顿身上有着和这片大陆一样的气息。

  令人熏然的风信子花香仿佛已经融入了主教大人的每一次吐息中,希尔顿只是胸口剧烈起伏着,又露出了仿佛盯上猎物般深沉而激动的神情。

  “你得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的,杜丙。”

  “说什么...”他有些尴尬地别过眼去,却被希尔顿捧住了脸颊。

  “再说一遍吧。”希尔顿金色的眼里注入了一片汪洋,他用乞求的语气再说一遍的时候,那些水便晃动起来,沿着洁白的下颌流下。

  只这么一眼,杜丙就立马张开了双臂,将希尔顿紧紧地拥在怀里,他马上就丢弃了羞怯,心疼而真诚地说:“治好我吧,希尔顿,我想和你生个孩子了。”

  “...好。”希尔顿闭上了眼颤抖起来。

  他盯着在他眼前轻轻瓮动的嘴唇,他以为自己会情不自禁地啃咬上去,但他没有。

  他只是将杜丙压在了桑尼教堂冰冷而华丽的石柱旁,轻轻地吻着那张惯会吐露些甜言蜜语的唇,舔舐着那条柔嫩的舌。

  在空旷的桑尼教堂里,很快只剩下两颗年轻而炙热的心脏发出的轰鸣。

  属于光明的那一部分在主教大人的身上,在此时此刻变得很少。

  他像个真正的恶魔一般需索不休,不愿意再停下。

  早上施展圣光魔法还未痊愈的肌理暴露在空气中,他头上的山羊角也没能掩藏。

  他的身体早已七零八落,东一块西一块的鳞片让他像是一条正在蜕皮的水蛇。

  此刻的他脆弱地不可思议,也顽强地不可思议极了,他将自己沉入属于他的那片水里,用尾巴搅弄起一池的波澜,用鲜红的舌信吞吐水中的甘霖。

  直到那无法承载他负荷的水变得滚烫,变得起伏微弱,他才将自己的毒牙深深地刺了进去。

  “你完全地属于我了。”

  希尔顿带着泪眼,不住舔吻着杜丙肩头那枚鲜红的牙印。

  “是的。”杜丙只是包容地笑着,咧着嘴,看上去傻极了,“我当然是属于你的。”

  希尔顿于是笑了起来,他终于肯再次披上那身华丽的法袍,也替杜丙重新梳洗着装。

  他拉着杜丙来到唱经席坐下了。

  在杜丙穿越雕像在过去和未来之间行走了一番后,本应当是一所哥特式教堂中最为圣洁而光明的唱经席,便似一颗发光的太阳。那些徘徊于此的隐龙族魂灵终于在这片大陆上安息,风之国终于只剩下了希尔顿和杜丙。

  他们在这里静坐着,头靠在一起,相互依偎着等待地平面上的最后一缕阳光过去。

  “不过,就这么放着典礼不管没有关系吗?”

  “没关系。”希尔顿和杜丙十指相扣,“蒙特会处理好一切。”

  “是吗...”

  “嗯。”希尔顿露出个宽恕的笑意,“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些年来,蒙特一直在赎罪。”

  杜丙没有言语。

  “他总不愿意承认他的迂腐,乃至于总爱在口头上证明他当初的正义。但实际上,在他来到桑尼教堂后,蒙特就没有再和亚历山大有什么别的关联了。他本性不坏,你觉得是吗,杜丙。”

  “可我还是讨厌他,他曾经诋毁过你...”

  “谢谢你。”希尔顿眉梢都带上了笑意,他享受杜丙的袒护,“我不会勉强你去接纳他,毕竟你比他重要。只是我还是得问问你,毕竟你现在...在我看来并不很清醒。”

  “你要问什么?”

  “杜丙,你想回去吗?”良久,希尔顿叹了口气,“回到你的国家去。你是从异世而来的人,虽然很舍不得,但我会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我想回去...”杜丙觉得,只有这,他是永远也无法撒谎的,那个养育了他的文明,对他而言有着最天然的吸引力。

  “那么我送你回去吧。”主教大人想努力地微笑,然而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等等。”杜丙阻止了希尔顿,“我还没有问完,我想知道,如果我回到了自己的国家,那我还能再回来见你吗?”

  “很遗憾,不能。”希尔顿说道:“你只身回到没有魔法的国度里,是没办法再跨越空间回来的。”

  “那么...”杜丙思索了片刻,眼神亮晶晶地紧盯着希尔顿,“那如果希尔顿你跟我一起回去呢?这样还可以自如的在不同的世界里穿梭吗?”

  “可以。”希尔顿终于再次笑了起来,“那样是可以的。”

  “这样的话,我能邀请你到我的家乡去看看吗,希尔顿?”杜丙紧紧地抱着他,似乎这样他就没办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

  “...这是我的荣幸。”好在希尔顿还是答应了他无礼的请求,甚至也不管他透支了许多魔法的身体和专门为他而举办的典礼。

  在午夜十分,鼓阵湖的上空划过璀璨烟花,少男少女在剔透的湖水边浓情蜜意的时分,他带着杜丙悄悄离开了。

  除了从有历史以来就有了的风信子花,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希尔顿只是怔愣地,见识了另一个开放而包容的文明。

  霓虹灯在黢黑的夜晚闪烁,人们坐在钢铁铸成的城堡里,让铁皮带着他们穿行。在那里穿着清凉的男女老少,不再恐惧地逃离他的犄角,而是一脸兴奋地靠近他,说着些令人不解的祝福话语。

  “哇!你们是在cosplay吗?头上的犄角好酷!”

  “你们两个是情侣cp?感觉好配呢。”

  “攻看受的眼神好温柔啊,磕死我了!妈妈我又相信爱情了呜呜呜!”

  “攻太好看了吧,受看起来也好健气,美强党福音!”

  对于这些话,希尔顿是没什么反应的,他早已习惯了被人评头论足,何况是这些他完全就听不懂的语句,他唯一意外的,只有这里的百姓对他外貌的毫不畏惧。

  但杜丙是不习惯这样的簇拥的,他只是抱歉地将围绕着他们的人群挤开,脚步匆忙地带着希尔顿奔向了附近的建筑躲藏,“好久没回来了,都忘了希尔顿你这样的美貌是会带来麻烦的。”

  “不过你们这里的人,都这样?”希尔顿说这话的语调带点古怪。

  杜丙的心也咯噔了一下,“是的。”

  虽然他很喜欢希尔顿,也因为这喜爱,有了独占欲,可他没打算骗希尔顿,“我们这里的人都这样,他们不会对希尔顿你的外貌感到胆怯,所以我其实也算不得多特别。

  我和他们一样,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就算当初不是我,换任何一个这里的居民,只要见到希尔顿,他们也会像我一样的照顾你…喜欢你。”

  “是吗。”可希尔顿却笑了,“那真是可惜。”

  “希尔顿...”杜丙成功地恼怒起来。

  可希尔顿的下一句话就陡然将他的愤怒浇熄了,“但我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照顾我就爱上他,杜丙。”

  在昏暗的楼道里,希尔顿开始亲昵地抚摸着他的唇角,“我的要求很高,高到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你。”

  后来是怎样带着希尔顿跌跌撞撞地回到他曾经居住的公寓的,杜丙已经有点记不清。

  只是在□□熏心过后,当他终于意识清醒过来时,他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曾经遗失在时空穿越中的那份记忆终于在他回到原本世界后重新归位了,看着不大的屋子里堆放的衣物、布料,乃至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子上的“XX造型设计师-杜丙- 男”名片时,他才羞耻地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怎么了?”希尔顿还在细细密密地亲吻着他的脊背。

  “我错了。”他只是发出细若蚊喃的声音。

  “怎么说?”

  “我想起来了...我是男的...”他说着,就扯过被子将自己罩起来,“所以说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为什么?”

  “你应该和一位美丽的女性...”

  但希尔顿却嗤之以鼻,“看来你们的文明也不见得有多先进。”

  “...”

  “我想我早就告诉过你,杜丙。我只爱你,无论是男是女。”

  “好吧。”事到如今杜丙其实也没想过再将希尔顿拱手相让了,他只是觉得尴尬,想起自己曾经希望靠变回女性惊艳希尔顿,想起自己言之凿凿地说要给面前的人生孩子。

  他说了那么多糊涂话来,现在只能央求希尔顿,“之前是我脑子不清醒...你能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比如说?”希尔顿也钻进了被窝,笑盈盈地撑着脑袋看他。

  “我说我是女性...”

  “那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要给我生孩子。”希尔顿的眼眯成了一只慵懒的猫。

  “可你明明知道那不可能。”杜丙咬紧牙羞耻得要命。

  “是的,那不可能。”希尔顿用下巴去蹭杜丙短短的头发,“但那并不妨碍我因此而动情。”

  他将杜丙按在自己的怀里,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他们之间的故事本就起源于一场奇葩的性别误会。

  那时候的杜丙因为某种命运,跨越时空、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希尔顿,并深以为自己是个女性。

  这是身为这片大陆最伟大的光明魔法师,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希尔顿,也无法治愈的。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无法疗愈,才让他们之间的羁绊显得独一无二至极。

  “你一定也很爱我。”希尔顿很笃定地说道。

  杜丙没有反驳他,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这个他注视了很久很久的青年人,他骄傲地成长,然后独自一人走过孤苦的少年时光,他的种族曾经被屠戮殆尽,可他仍然变成了宽容、和煦的青年人。

  他是这样的好,他不可能不爱他。

  所以他主动吻了吻希尔顿,攥紧了他的手心。

  “或许明天我们就回去吧。”他说,“回去见证你的典礼,去接受你的子民对你的膜拜和顶礼。”这是希尔顿应得的礼遇。

  “嗯。”希尔顿微笑着,那双黄宝石一般的眼中,流淌的是平和的流光。

  “在那之前,好好睡一觉吧。”他也攥紧了杜丙,“我的赫拉克勒斯,阿狄丽娜,我的杜丙。”

  陷入梦境中的两人不知道的是,在滋养着另一个文明的世界上,在绽放着琳琅满目的花朵的店铺中,紫色的风信子花一样被维护得很好。

  在这束花的旁边张贴着它的花语“坚定和注视”,或许,这就是对爱情永恒的注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各位宝宝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谢谢大家陪伴杜丙和希尔顿走了这么久,鞠躬鞠躬!